76 第 76 章
江菱怔了怔,這才意識到這位女官,似乎是揚州知府夫人跟前的侍女。
這回康熙南巡沒帶多少人,除了一些官員們之外,便是幾個貼身伺候的太監了,連江菱身邊的嬤嬤們都沒有跟來。前幾天在金陵,還是臨時抽調了園子裏的侍女,充作宮女之用。這回到了揚州城,顯然又問別個借了一批侍女,充作宮女的樣子,將場面撐了起來。
想到這裏,江菱更加覺得疑惑了。
如果說康熙一早便打算在這裏接見外國使臣,那自然不可能輕車簡從的;現在出了這樣的場面,顯而易見,康熙也很出乎意料。下面坐着的那些據說是使臣的人,應該是臨時起意,纔來揚州城的,最起碼在康熙離開北京之前,不知道這件事兒。
但問題是……
這事兒同她有什麼關係呢?
江菱朝康熙那邊望了一眼,康熙的表情仍舊是淡淡的,聲音平和且沒有波瀾,跟下面的官員們寒暄,閒談,不鹹不淡地說些揚州城裏的風景景緻,來來去去的總是那麼幾句話,完全不提正事。不過想想也對,如果要議政,完全可以在白天去做,沒必要拖到現在這場晚宴裏。
想清楚這些之後,她便又安安靜靜地垂下頭,略用了點東西,做做樣子。
這頓飯整整吃了兩個時辰,雖然比起宮裏的那些大席,顯得有些過分安靜了,但康熙的本意應該不是要請喫飯,更不是要在席間議事。江菱琢磨來琢磨去,等到宴席即將散場,都沒有等到康熙的吩咐,便更加感到奇怪。她終於還是擡起頭,朝下面望了一眼。
席間的官員們大多是封疆大吏,剛剛她已經猜到了。
而那些膚色各異的客人們,大都維持着表面的謙恭,面前的杯杯盞盞裏都剩下了不少東西。由於在廣州城住過一段時間,他們對筷子這種物件兒,倒是沒有排斥的,但是碰到飯食,即便是素有清淡之名的淮揚菜,也都表現出了一定程度的不接納。
而且還有兩個據說是天竺的客商,面前的東西幾乎沒有動,只飲了些湯。
江菱收回目光,不過卻將剛剛見到的情形,都記在了腦海裏。她潛意識地以爲,康熙特意讓她換了衣服列席,不會單單只是爲了與她一同喫飯,也不會單單只是當這個花瓶。因爲作爲一個花瓶,是不可能在一場長達兩個時辰之久的宴席裏,都無甚動作的。
宴席散去之後,康熙起身離席,卻對身邊的梁大總管吩咐了兩句話。
梁大總管唉唉地應了,等下面的人恭送完萬歲爺,正準備恭送娘娘離席的時候,走到江菱身邊,壓低了聲音道:
“萬歲爺想讓小主看一看,這席間的商人和使臣,可有什麼怪異的地方?”
江菱心裏一跳,暗道果然來了。
她再次朝下面往了一眼,幾乎所有人都在低着頭,沒有什麼怪異的地方。而且由於所有人都矮着身子的緣故,席面上的杯盤狼藉,便清清楚楚地落在了她的眼裏:有些東西已經清空了,而有的東西卻還沒有動。江菱逐一打量過去,確實沒有發現什麼異樣的地方,便輕輕搖頭。
梁大總管壓低了聲音問道:“沒有冒充的麼?”
江菱愣了愣,才悄聲道:“他們有些人的生活習慣,與我們不同。比如那位。”她指了指一位膚色幽黑的商人道,“南洋甚少會使用筷子,而且慣用瓜果等物,不畏溼熱,你瞧着他們剛剛用過的東西,便能推斷出一二。”她隨後又指了指一位髮色甚淺,據說不知是哪國來的商人道,“他們的習慣是單膝下跪,喜生時蔬,比南洋人更不擅長用筷子。從行爲舉止上看,倒是沒有什麼怪異的。至於會不會有人冒稱使臣之類,單單從這宴席裏,我卻看不出來了。”
起碼還要再套套話,問問他們國王的近況,才知道真假。
梁大總管輕輕吁了一口氣,笑道:“那就好,初時萬歲爺擔心,怕有什麼宵小冒充南洋的人,編了謊話給萬歲爺聽。既然都是南洋西洋的來客,那便妥當了。小主請回罷。”言罷打了個千兒。
江菱想問問梁大總管,爲什麼直到散場,才告訴自己這些,但後來又沒有問。
梁大總管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又壓低了聲音笑道:“小主莫不是有些奇怪?還請小主莫惱,這事兒啊不能提前跟您說,萬一小主控制不住,多看了那些人幾眼,那便不妥了。”
身爲一個花瓶,卻頻頻往下面看,那是失儀。
江菱暗自點了點頭,心想這不知是梁大總管的主意,還是康熙的主意。
眼看着梁大總管又比了個請的手勢,江菱便在底下那些人恭送娘娘的聲音裏,被剛剛那位女官引着,身後跟着八個大宮女,離開了那個地方。外面的夜色已經很沉,有侍女提了宮燈,在前面等候。女官上前兩步,將宮燈提在了手裏,笑着對江菱道:“小主請。”
一面說,一面將江菱引到了住處。
江菱尚有些奇怪,剛剛梁大總管不是還說……但看到住處空無一人,唯獨擺放着一個巨大無比的浴桶,裏面撒着不少花瓣,腦子裏轟地一聲,整個人呆在了當場,反反覆覆地迴響着:“照着規矩,小主今天夜裏是要侍寢的。”配合着梁大總管那尖尖細細的聲音,簡直無可抵擋。
她伸出手指,指了指那個巨大的浴桶:“我?”
女官熄滅了手裏的宮燈,又同那八個大宮女一起,把江菱引到了屋子裏,笑道:“小主難道不識得這些物件兒麼?噢,想來是我們府裏簡陋,比不得宮裏的規矩嚴謹,因此唯恐有些不足,還望小主原諒則個。”還半真半假地給她屈膝行禮。
江菱低低地呻.吟一聲,鬼曉得宮裏的規矩是啥樣,她這是頭一回啊!
但不管如何,東西擺到了這裏,那便是要用的。兩個大宮女闔上房門,兩個大宮女替她拆解繁複的髮髻,兩個大宮女替她寬衣,還有兩個在水裏試溫度,順便將那些邊沿的花瓣都撈出來,再撒上一些全新的乾花,力圖使面前的這一切跟宮裏相同。江菱木然地任由她們施爲,腦海裏反反覆覆地想着,應該早就有這麼一天的,現如今不過是推遲到來了。
雖然有些彆扭,但她還是老老實實地被按在了浴桶裏,放飛思緒,想些不着邊際的事情。以免自己一個不小心,從浴桶裏跳出來,或者控制不住異能把整桶水都倒到了屋樑上,那就不好了。
在溫水裏泡了一會兒,等到身上的疲乏都消解了些,纔有一位侍女捧了象牙梳和銅盆過來,替她連頭帶面地清洗乾淨了,卸去脂粉,露出了原本的膚色。江菱的膚色本就偏白,在燭光下一照,更是泛着一種羊脂玉般的色澤,完全用不着新的脂粉。
宮女們拿着胭脂,在江菱身邊比來比去,最終還是給她描了描眉,便算作罷。
等過了會兒外面有人叩門,說是時辰快要到了,侍女們便扶着她起身,仔仔細細地擦乾淨身子,又在她的身體周圍裹了一長圈的綢緞。也不知道是哪位定的規矩,但凡是侍寢,都要用綢緞裹了送到皇帝跟前(應該是怕宮妃帶着鐵器行刺?),又服侍她擦乾了長髮,在屋裏等了小半個時辰。
等到外面又響起了叩門聲,有個小太監捏着尖尖細細的嗓子,說了一番奇怪的話,女官纔打開房門,放了兩個小太監進來。江菱初時還以爲,自己會被直接擡到皇帝跟前去,結果卻是被擡到了一頂小轎子裏,由侍女陪着,一路晃悠悠地往前面走。
直到這時,江菱腦子裏仍舊是懵的。
雖然早有心理準備,但有些事情,還是超出了她的承受範圍。
尤其是躺在轎子裏一路走過去,還能聽到外面的太監在念着一些什麼,還有不知是內務府還是哪裏的官員在本子上記了些什麼(江菱猜測是某某年某月某日康熙又幹了些什麼事兒),還有人在一路小跑,聽起來很倉促的樣子。身邊的侍女一直在用帕子給她擦汗,因爲身上裹着的這玩意兒太熱了,再加上小轎子一路顛簸,便有些暈眩眩,難受。
她默默數着轎子走過的路,猜想差不多到前面了,才聽到了梁大總管的聲音:
“小主人已經到了?唉喲那可真真兒是萬幸,我還以爲……咳咳我可什麼都沒說,鬧騰什麼呢你們,要是惹惱了小主,你們得先掂量自個兒。誒人已經來了?給小主請安,小主您可千萬莫急莫氣,這都是宮裏的規矩,總不能越過了規矩不是,咳咳這……”
江菱想揉揉太陽穴,但是兩隻手臂被纏縛住了,動不了。
於是她便只能問道:“我何時生氣了?”
轎子外面的聲音停了一瞬,緊接着又響了起來:“萬歲爺剛剛還猜小主會生……咳咳,你們都在胡說八道什麼呢,小主妥妥當當的,那自然是再好也沒有了。趕緊將人送進去,替小主解開了那些纏縛的東西,莫要讓小主久等了,聽見沒有?快去!”
隨後是一連串的腳步聲。
江菱在轎子裏聽了片刻,禁不住笑了。
剛剛康熙猜測她會生氣?……好、好吧,那她就生氣好了。
江菱想象了一下自己生氣的模樣,不由忍俊不禁,原本的那一點兒暗惱,都不知不覺地煙消雲散了。她眼睜睜地看着轎子被擡到了屋子裏,光明正大地登堂入室,兩個侍女將她扶了出來,極艱難地讓她平躺在牀上,正欲替她解開那些綢緞,忽然聽到了外面三下靜鞭的聲音:
啪、啪、啪。
既然一切都照着紫禁城的規矩來,這排場自然也是少不了的。
江菱猜不透康熙今天的意圖,只能猜到大概跟那些南洋商人們有關,便無謂地躺在牀上,望着空蕩蕩的帳子,等待着接下來的命運。侍女們惴惴不安地看了看她,都匆忙地退到屋外,給剛剛來到的康熙請安,暫且將她遺忘到了腦後。
江菱仍舊望着空蕩蕩的屋頂,儘量讓自己想些別的事情。
外面的聲音一霎間停歇了,片刻之後,康熙淡淡的聲音才響了起來:“餘下的事情,交由索額圖處理。那些人都安置在驛館裏,莫要弄錯了。至於廣州都督,讓他候着。”
外面有人應了聲嗻,悄無聲息地退出去了。166閱讀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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