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8 第 98 章
片刻之後,抱琴站了起來,喃喃自語道:“不成,我得回屋去告訴老太太。老太太是最疼大姑娘的,斷不會讓大姑娘這樣爲難的。”然後一下子推開了門,朝榮禧堂跑去。
跑到一半,抱琴又放慢了腳步,打量着四周道:“這裏是哪兒呀。”
周圍是一座座的亭臺樓閣,天空中飄着薄薄的小雪,尖尖的屋檐下方,尚懸着兩個小鈴鐺,寒風一吹,便叮呤叮呤地作響。抱琴朝前後左右望了一眼,喃喃道:“這裏是榮國府。可是我爲何會在榮國府呢,我明明是在宮裏服侍大姑娘的。爲什麼會忽然回到這裏?我……”
江菱坐在高高的屋檐上,望着下方的抱琴,沉默不語。
抱琴自言自語了好一會兒,又跺跺腳道:“不管了,先去告訴老太太,這事兒是萬萬不成的。要是大姑娘再參合到這事兒裏,宮裏人非能趁機吃了她不可。我得快些趕過去。”言罷匆匆忙忙地加快了腳步,直跑到榮禧堂裏,喚了一聲老太太。
榮禧堂仍舊跟先前一樣,富麗堂皇,隱隱散發着一種冰冷的氣息。
賈母躺在最上面的軟塌裏,眼睛緊閉,容色灰敗,比起抱琴上次見到她的時候,又老了不少。珍珠端着藥碗,一口口地給賈母喂藥,每喂一口,便聽到賈母粗嘎的咳嗽聲,像一隻破漏了的風箱。在軟塌的旁邊,還站着幾個珠翠環繞的婦人,有王夫人,刑夫人,李紈,薛寶釵,賈探春,還有一個縮在桌子底下偷聽的賈環。
抱琴見到這樣的情形,禁不住悲從中來,哀哀地喚了一聲老太太。
屋裏的人聽到聲音,都齊齊地回過頭,望着抱琴,表情神態各異。珍珠稍稍讓出了兩步,示意抱琴上前,拜見老太君。抱琴抽噎了一下,踉踉蹌蹌地上前,給賈母叩頭道:“抱琴給老太君請安。老太君您幫一幫姑娘罷,大姑娘在宮裏,真真兒是……受不住了。”
說完,抱琴又擡頭望了王夫人一眼,喚了一聲太太。
王夫人不爲所動。
江菱仍舊坐在高高的屋檐上,看着榮禧堂裏發生的一切,沉默不言。
剛剛她順手帶了幾個人到夢境裏,但沒想到,入夢的人居然會這樣多,不但把賈母和珍珠給帶了進來,還把探視的王夫人等人,也一併帶到了夢境裏。不知等到她們醒來,又會是怎樣的一番光景。
抱琴喚了一聲老太太,又喚了一聲太太,帶着些哭音道:“我們姑娘這兩日茶飯不思,整日價兒地消瘦下來,實在是熬不住了。老太太,您不能看着我們姑娘在宮裏喫苦,卻見死不救啊。”
賈母仍舊躺在軟榻上,沒有睜眼,任由珍珠一口一口地給她喂藥。
反倒是旁邊的王夫人開口了:“你怎麼說話呢。”
抱琴又朝王夫人那邊叩了個頭,帶着些哭音道:“二太太知道,我們姑娘在宮裏的日子,本來就艱難,現在您還讓她……”抱琴看了邢夫人一眼,忽然剎住了話頭,聲音也變得低了幾分,“讓她幫襯着寶二爺,這要是在宮裏,被人抓住了把柄,可是翻不了身的。別說萬歲爺自打一開始,就沒沾過大姑娘的身,反而還將大姑娘豎成了靶子在打,就算是、就算大姑娘是正兒八經的寵妃,也經不起府裏這樣的折騰呀。”幼子襲爵,可不是一件輕易就能遮過去的事情。
王夫人冷聲道:“這裏有你說話的地方麼。”
“二太太……”
“出去。”王夫人低低喝止道,“我們在這裏商議老太君的病情,你一個宮裏伺候的丫鬟,在這裏插什麼話?還不趕緊回去服侍大姑娘。老太太多少年前便說過,元春與府裏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要是府裏過得不安生,她在宮裏就更不安生。我讓她幫襯着兄弟一把,也是爲了她的將來好。”
如果襲爵的人當真是賈寶玉,那賈元春在宮裏,底氣就更加足了。就算不討萬歲爺喜歡,也能借着自己兄弟的勢力,在宮裏左右逢源,將那些不長眼睛的通通都攆出去。王夫人暗想。
雖然前期的風險,對於賈元春來說,確實是有點大。
抱琴又哀哀地喚了一聲二太太,王夫人厲聲斥責道:“出去!……珍珠,你將她帶出去,我來服侍老太君用藥。”說完走到軟榻跟前,從珍珠手裏接過了藥碗,順帶輕輕撞了珍珠一下。
珍珠沒奈何,只得將位置讓給了王夫人,上前拉起抱琴的手道:“抱琴姐姐還是回去罷。”
“我……”抱琴囁嚅了好久,想說自己要單獨和老太太說話,但這裏個個兒都是府裏的夫人和姑娘,只有一個珍珠同自己一樣,想要私下裏同老太太說上話兒,那簡直是比登天還難。抱琴怔怔地看着珍珠,眼淚忽然就掉下來了,嘶啞着聲音道:“老太太……”
“走吧。”珍珠拉拉她的衣袖,“莫惹得二太太不快。”
抱琴拉拉扯扯地不肯走,王夫人橫過來一眼,剛要發怒,珍珠便趕忙連拖帶拽地,將抱琴帶出去了。等到了門口,珍珠才輕聲道:“你傻呀,老太太的身子本來就不好,你還在老太太跟前哭,也怪不得二太太會罵你。不過話又說回來,你怎麼忽然回府了?大姑娘在宮裏過得不好麼?”
抱琴捂着自己的嘴,許久之後,才緩緩地點了點頭。
“唉,好了。”珍珠拍拍抱琴的肩膀,又取了自己的手絹兒塞到抱琴懷裏,道,“別多想了。主子們的事情,斷不是我們一個丫鬟能置喙的。你且在宮裏好生服侍着大姑娘,二太太有什麼話,自然會讓人傳到宮裏,吩咐給你們聽的。對了,那幾個小丫鬟如何了?”
珍珠指的是,當初被送進宮裏的那幾個小丫鬟。
抱琴搖了搖頭,聲音漸漸變得低微了:“都被逐出去了。有些放歸了家裏,有些在惠嬪孃家的莊子裏幹活兒。這宮裏的事情,我也不好胡說八道。但總之,日子過得不大好就是了。”
珍珠輕輕哎呀一聲,上下打量着抱琴,連連問道:“那你呢?你可有什麼事?”
抱琴搖頭道:“我倒是沒有什麼大礙。大姑娘信任我,我自然要恩圖報,不過是後來被打了幾回板子,慢慢地也就習慣了。反倒是大姑娘她……”抱琴忽然意識到,自己面前站着的是珍珠,便硬生生將話題給剎止住了。
“好了。”珍珠安慰道,“你且回宮去,莫要叫大姑娘等急了。”
抱琴咬着下脣,良久之後,才點了點頭,道:“你們在府裏,要好生服侍着老太太。”
珍珠笑道:“知道了,快些回去罷。”
話音未落,便聽見裏面傳出呯地一聲響,似乎是王夫人厲聲喝道:“你說什麼?那丫頭從南邊兒回來了,還請太皇太后將黛玉請到了宮裏,敘舊?……哼,倒是枉費了我的一番心思。你再去宮裏問一問,那丫頭如今是個什麼情形,可還有什麼用處沒有。要是有用處,就讓元春再拉攏拉攏,好歹也是個正兒八經的主子,不好好地用一用她,還真是怪可惜的。”
屋檐上的江菱聽見這話,身子微微僵了一下。
似乎,王夫人口裏的“那丫頭”,指的是她自己?
一時間外面三個人都齊齊朝堂裏望去,聽見裏面有人勸道:“弟妹這話可就不對了。早先大姑娘和抱琴在宮裏,難道就沒有拉攏過她麼?可到頭來呢,人家壓根兒沒將榮國府放在眼裏。她父親是封疆大吏,自己的才情亦是頂尖兒的,即便我們大姑娘在宮裏,從頭到腳都是一等一的,可人家也用不着事事都聽大姑娘的呀。弟妹你說是麼?”
裏面一時間沒有了聲息。
江菱坐在屋檐上,輕輕地笑了一聲,但笑意卻未曾透達眼底。
良久之後,才聽見裏面傳出了王夫人的聲音:“你、你什麼都不知道。你哪裏知道,那丫頭本來就是個……”聲音猛然剎止住了。
裏面又傳來了邢夫人的聲音:“我不知道什麼?”
王夫人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道:“沒什麼。”當初她們把江菱弄到宮裏,已經將一切痕跡都抹除得乾乾淨淨,邢夫人不知道也是常理。這件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想到這裏,王夫人便又續道:“那丫頭是個滑不溜手的,不管我使什麼法子,都撬不動她一星半點兒。現在府裏的情形,你們也都知道了。如果再這樣下去,要不了三五年,府裏連個空殼兒都沒有了。依我看來,應該從林姑娘那裏入手纔是。”
江菱聽見這話,心裏暗暗地一驚,差點兒從屋檐上滑下去。
裏面又傳來了一個陌生的聲音:“這樣做,妥當麼?”
王夫人冷笑道:“沒什麼不妥當的。黛玉是老太太的心尖子,難道寶玉便不是老太太的心尖子了麼?爲了榮、寧二府,走一走北靜王的門路,說什麼也不爲過。上回讓你們送迎春到王府裏陪黛玉的事兒,辦得怎麼樣了?我聽說南安王世子與北靜王走得很近。”
要是賈府裏再出一個正兒八經的王妃,那便又有了一些底氣。
裏面又傳來了邢夫人的聲音:“這我就不知道了。寶二奶奶可能會知道罷。”
於是王夫人便又詢問薛寶釵,上回的事情如何了。薛寶釵猶豫了片刻,才輕聲道:“顰顰不知世事,我上回跟她試探了許多回,都是一副懵懂的樣子。顰顰那裏不鬆口,我們也沒法子將二姐姐送過去。現在我只盼望着,等明日進宮見到大姐姐,再設法同她開口了。”
話音剛落,榮禧堂裏便又傳出了粗嘎的咳嗽聲。
“老太太!……”
“祖母您慢着點兒……”
“珍珠,珍珠還不快進來!……”
珍珠和抱琴兩個對望一眼,珍珠推了推抱琴,示意她趕緊回宮,自己高高地“哎”了一聲,便緊趕慢趕着到榮禧堂裏去了。抱琴站在堂外看了片刻,咬着下脣,不多時便是一排深深的牙印。
江菱坐在屋檐上,兩根手指輕輕一叩樹枝,夢境便嘩啦啦地碎了。
抱琴在賈元春宮裏驚醒過來,冷汗沾溼了裏衣。
賈府裏的衆人亦一個個地驚醒過來,都以爲自己做了一場噩夢。李紈和賈探春告辭離去,邢夫人亦告辭了。王夫人叮囑了薛寶釵兩句,又鐵青着臉色,離開了榮禧堂。唯有剛剛縮在桌子底下的賈環探出頭來,四下望了望,又哧溜一下子離開了。
珍珠和薛寶釵在榮禧堂裏服侍着賈母,誰都沒有說話。
至於賈母,仍舊是沉沉地睡在軟榻上,至今未曾醒來。
江菱亦慢慢地睜開了眼睛,擁着被子坐起來,隱隱出了些冷汗。166閱讀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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