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5 第 155 章
薛寶釵愣愣地看着她們,整個人猶如墜入夢中。旁邊的抱琴亦呆呆地望着王夫人,好半天之後,才找到了自己的聲音:“這、這有些不妥罷?”
“沒什麼不妥的。”王夫人道,“既然我們榮國府倒了,那不妨將所有人都拖下水,都一併兒完蛋!要是皇貴妃聰明,現在就應該親自派人到榮國府,與我們相談,將‘丫鬟’轉爲‘養女’,將自己的過去洗乾淨。要是皇貴妃她不聰明,呵,她要是不聰明,能坐到今天這個位置上麼?”
抱琴瞠目結舌,半晌說不出話來。
她知道王夫人已經孤注一擲,但沒想到,居然是以這種方式,孤注一擲。
王夫人的表情隱隱有些猙獰:“要是她聰明,認了我們這個‘養女’之名,便要替我們榮國府在宮中斡旋,即便不能讓元春回宮,也能保住我們榮國府的地位。要是她不聰明,那便連自己的位置都保不住了。一個丫鬟,能折騰出什麼風浪來?”
如果不是那張底契被燒掉,現在她們肯定更加勝券在握。
可惜那時候……
王夫人狠狠地捶了一下桌子,眼睛變得更加通紅。
抱琴不安地應了聲,又望了牀上的賈元春一眼,心裏有些忐忑。在兩年前,初見到江菱的時候,她確實是存了輕視的心思,現在卻完全不敢小覷那位皇貴妃了。
可王夫人的話,又不能不聽。
正在爲難着,忽然見到薛寶釵站起身來,喚了一聲太太。
薛寶釵知道府裏曾有個丫鬟,模樣與皇貴妃頗爲相似,但現在已經不在了。王夫人說這些話,應該是要給皇貴妃設個套子,讓皇貴妃往裏鑽。她自己是跟皇貴妃打過交道的,知道皇貴妃的脾氣秉性,也知道皇貴妃的手段。王夫人這樣使計,多半沒有什麼用處。
但王夫人是她的婆婆,又不能隨意輕言忤逆。
薛寶釵想了想,便勸道:“太太,您莫不是忘了,前幾天惠妃娘娘纔來過府裏,跟大姐姐說了些話,讓大姐姐氣得病上加病。現在讓抱琴去挑撥惠妃與皇貴妃,莫不會弄巧成拙?”
抱琴聽見這話,亦回過頭望着王夫人,表情顯然是贊同的。
王夫人冷笑道:“你們兩個小妮子懂什麼。惠妃跟元春有嫌隙,是因爲她有把柄捏在元春手裏,上回來我們榮國府,也是爲了這事兒,還將元春生生氣得嘔了血。這一筆賬,我自然會跟她算清楚。但上個月,兄長給我的來信裏,提到過‘皇上曾想立皇貴妃爲後,卻被明相阻撓’。明中堂是惠妃的半個孃家,這事兒恐怕跟惠妃脫不了干係。再加上惠妃的心眼兒小,性子急躁易怒,要捏住了皇貴妃的把柄,非得鬧上一場不可。沒有證據,沒什麼大不了的。惠妃娘娘自然會想辦法補齊。”
上一回的“雲嬪的生辰八字與國運相沖”的謠言,王夫人也是藉着惠妃的手去做的。
有了上一次的經驗,王夫人對惠嬪急躁易怒的性子,留下了極爲深刻的印象。這回藉着惠妃的手給江菱下套,算是利誘;賈元春手裏捏着的把柄,算是威逼。威逼利誘之下,不怕惠妃不動心。
王夫人又朝病榻上望了一眼,賈元春的病已經很重,沒有多少時日了。
“你快些。”王夫人道,“趕在抄家的消息被皇貴妃知道之前,將這事兒告知惠妃。”
抱琴又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點點頭,應了聲,匆匆帶着腰牌進宮去了。
薛寶釵面上露出了些不贊同的神情,但是又無計可施。
當天晚上,賈元春醒過來時候,薛寶釵跟她說了王夫人的主意。賈元春沉默了很久,邊咳邊道:“便依母親的話去做罷。我們府裏是個什麼情形,你也該知道了。母親的這個主意,再壞,都不能比抄家削爵更壞了。權當死馬做活馬醫罷。”
薛寶釵聽見這話,又長長地嘆了口氣。
但是皇貴妃,卻不像你們想象的那樣簡單呀。
賈元春又咳了幾聲,眼裏隱隱多出了些怨毒之色:“宜妃還有榮妃,我是一個都不會放過的。即便這回要死了,也得讓她們褪去一層皮!前兒太醫的話,我都聽到了,給我換藥的事情,多半是宜妃做的,她最擅長使這種手段,不管是從前,還是現在。”說着,又連連咳嗽了兩聲。
薛寶釵忙上前給她遞水。
片刻之後,賈元春平靜了下來,又喘了口氣道:“替我研墨,我要上書陳情。”
薛寶釵連着勸了好久,都勸不動賈元春,只得照着賈元春的話,給她研墨。賈元春其實已經病得很重了,連筆都捏不穩當,最後還是賈元春口述,薛寶釵捉筆,給賈元春寫了一封陳情書,呈遞到宮裏。雖然她已經不再是宮裏的人,但上書的權利,還是有的。
這封陳情書被女官們帶到皇太后跟前,又是一場好大的動.蕩。
皇太后將宜妃和榮妃都叫到跟前,問她們這事兒可是真的。宜妃和榮妃沒料到,貴妃居然會在臨死前反咬一口,俱齊齊地變了臉色。但因爲這些事情是宮裏的隱祕,皇太后一直想要將它們壓下來,即便是太皇太后,都沒有聽到什麼風聲,於是便只能另外找個理由,將宜妃削爲嬪,榮妃削爲嬪,閉門三年,以示懲戒。
消息傳到榮國府的時候,賈元春連連大笑三聲,又再一次地咳了血。
這回王夫人、薛寶釵和李紈等人,都伺候在賈元春的跟前,嗚嗚地哭出了聲。王夫人面色慘白,連連讓人傳喚太醫,熬蔘湯給賈元春吊命。但賈元春終究是沒有活過當晚,在半夜病逝了。
第二天凌晨,抱琴纔回到榮國府,轉述了惠妃的話。
“惠主子說,這事兒有些難辦。”抱琴因爲賈元春過世,聲音裏都帶了些抽噎,“但好歹是個把柄,如果用得好,定能將皇貴妃拉下馬,得感謝王夫人一聲。惠妃還說,‘你們夫人空口白牙地造.意味皇貴妃的謠,不是平白給人送把柄麼。好了,這事兒讓你們太太在宮外散播散播,宮裏的事兒,就輪不到她操心了。”隨後又補充了些別的話。
王夫人聽見此言,要哭不哭地跌坐在賈元春牀前,失魂落魄的。
抱琴和彩雲上前扶起王夫人,一個勸道:“二太太還需緊着自個兒。”另一個勸道:“如今貴……大姑娘沒了,二太太千萬要保重身體。要是連二太太都沒了,那我們府裏,可就是連着三場白事……”後者話還沒說完,便被王夫人反手一個耳光,將臉頰都打腫了。
“滾!”王夫人歇斯底里道。
周圍的丫鬟們都低下頭,不敢再上前。被打的彩雲踉蹌着站起來,捂着臉頰,眼底有些怨恨之意,暗暗道:“不過是個喪家之犬,還擺什麼官家太太的架子,只等榮國府一抄,便什麼都沒有了,這個空殼子誰愛住誰住罷,呸!”
彩雲是王夫人跟前的大丫鬟,她一走,王夫人院子裏便零零落落地,不剩什麼人了。
王夫人直等到第二天中午,賈璉和賈寶玉帶着人來準備白事,才踉踉蹌蹌地栽倒在賈元春牀前,呼天搶地地哭了起來,賈寶玉想勸,但王夫人死活都不鬆手,拉着賈寶玉道:“你姐姐這麼些年,這麼些年……”便說不下去了。
賈璉在身邊看着,表情有些不太好看,便讓王熙鳳將王夫人扶出去了。
再然後,賈璉和賈寶玉才按照往年的安排,預備給賈元春準備一場白事。但往年因爲財力雄厚,都辦得赫赫揚揚的,現在的榮國府,已經大不同往日,連撐場面的法事都準備不了了。幾個管事和賬房抱着空蕩蕩的賬目,直接跟賈璉和賈寶玉說,自己做不了。
府裏面亂成了一團糟,連場面都有些撐不下去了。
便在這時侯,外面忽然響起了一個尖尖細細的聲音:“皇太后到——”
府裏登時又是一通的忙亂。
薛寶釵聽見皇太后之名,驚得臉色都煞白了,趕忙讓自己的娘,也就是薛姨媽,到屋裏看着王夫人,千萬別讓王夫人到外面,衝撞了皇太后。賈赦、賈政、賈璉、賈寶玉和賈蘭,都趕忙到前頭去迎接皇太后。直到這時他們才發現,府裏的丫鬟跑的跑,溜的溜,居然連個正經上茶水的都找不出來了,只能由薛寶釵和王熙鳳兩個媳婦兒到跟前奉茶。
皇太后沒有飲茶,她直截了當地說了三件事兒。
第一件,從前宮裏的那些事情,包括聖旨的最後一條,都是宮裏的隱祕。身爲皇太后,她不希望這些事情流傳出去,給皇室蒙羞。因此賈元春雖然被貶爲庶人,但還是要按照慣例,葬在園子裏,至於其他的,便沒有了。也算是全足了雙方的臉面。
第二件,上回的那封聖旨,是皇帝在氣頭上寫的,經過大臣潤色便發了。她思前想後,覺得還是有損皇家顏面,因此還是希望再下一封懿旨,將人接回宮,按照宮裏的慣例,處理後事。
第三件,封口。從今往後,誰都不能提及那些事情。
皇太后所謂的“那些事情”,榮國府多半的人,都聽得雲裏霧裏的,沒弄清楚到底是出了什麼事兒。但其他的話,卻是聽明白了:爲了不損害皇家的顏面,太后決定給賈元春留一個最後的體面。
雖然沒聽懂,但榮國府的衆人,都應了下來。
至少皇太后的那些提議,不算是一件壞事。
整個十一月,榮國府、紫禁城,甚至是整個京城,都籠罩在了一種極陰鬱的氛圍裏。166閱讀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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