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話落音,大堂之內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空氣都似乎停滯了流動。
姜初亭一動不動跪着,墨林瞠目結舌,不敢相信他竟然如此過分。
裴璟額角青筋不住的跳動,咬牙一字一字地道:“姜、初、亭。”
擡起手來,一把拉扯掉矇眼的絹布,閃爍淚光的漆黑雙眸裏迸發着濃烈的恨意,表情幾乎是猙獰了:“你算計我?!!”
姜初亭道:“林知什麼都不知道,什麼也沒做,如果因爲這件事被牽連,實在無辜,我只想在你這裏求得一個保障。”
這件事上,的確是他利用了裴璟的感情。因爲他知道裴璟不會放過林知,他沒辦法就這樣看着林知死去。
姜初亭低聲道:“對不起。”
裴璟心痛驟然加劇,神情痛苦地捂住心口,又吐了口鮮血。
原本慘白如紙的臉一片病態的潮紅,姜初亭見狀呼吸一沉,抽走他手中絹布,想重新矇住他的眼睛,卻被裴璟推開。
“所以,你就利用我對你的感情?”裴璟渾身戰慄,直直逼視他道:“那天你不讓人去向我稟告,我還以爲,你只是單純不想破壞封后大典,如今看來,你故意的是嗎?故意讓我來遲,讓我看到那樣的你心疼和擔心,甚至愧疚……你提出什麼樣的請求,我都不會細想和懷疑,是不是?”
姜初亭搖了搖頭,語氣比方纔明顯快了些,解釋道:“沒有,我沒有想這麼多。”
“沒有?”裴璟已經不再相信他的話,慘然地笑了兩聲,啞着嗓子道:“哦,對了,我爲了讓你安心,當初還發了毒誓,說如果敢違背誓言,我就不得好死。那是不是我今天不答應你放過他,你就得咒我應驗毒誓了?”
姜初亭脣顫了顫,道:“不會咒你。只是,我與他同生死。”
裴璟扯着嘴角笑了笑,淚水驟然滑落,眼神已經開始有點恍惚了。
他指着自己的心口:“我的心因爲你在疼。”他輕聲問着:“你呢,你可曾有半分心疼過我?”
話纔剛落音,早就快支撐不住的身體搖晃了兩下,終於脫力,眼睛一閉,往前栽倒。
姜初亭伸手將他接在了懷中。
姜初亭面上流露痛色,低聲在他耳邊又說了一遍:“小九,真的很對不起……”
姜初亭和星兒還有魏加被禁足在客棧,裴璟昏迷後在另一間房躺着。
星兒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小孩子敏感,察覺到了外頭氣氛不一般,時時刻刻地都姜初亭抱着。
“爹爹去哪兒了?”
星兒沒看到林知,不知道已經問了多少遍了。姜初亭也想知道林知現在在哪兒,怎麼樣了,摸了摸他的小臉,哄道:“爹爹出去有事,過兩天就回來了。”
星兒雖然失落,但並沒有鬧騰。
到了半夜,星兒都睡了,魏加還陪着姜初亭在熬着。終於,聽到了裴璟那間房有動靜,應該是醒了。
姜初亭登時鬆了口氣。魏加想去看看裴璟,姜初亭想了想答應了。
魏加過去,墨林沉着臉攔住他,正要把他趕走,裴璟低緩的聲音傳過來:“讓他進來。”
魏加於是進去了。
裴璟僅着單衣,坐在牀邊,雙手撐在身側,披散着頭髮,臉上毫無血色,眼神淡漠無光。
魏加走近見他眼眶還是紅的,問道:“你沒事了吧?還難受嗎?”
裴璟睨他一眼,冷聲:“你不是跑得很乾脆嗎?還知道來關心我?”
“關心啊。”魏加道:“雖然你總是罵我,但其實我心裏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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挺喜歡你的。因爲你是除了師父,對我最好的人了。”
裴璟不作聲。
魏加自然而然地就坐到他身旁,道:“我走的時候,其實挺捨不得你的。只是我肯定還是要跟着師父啊。”
裴璟哂笑:“是,你們都有更要的人,我算什麼。”
“也有很多很多人把你看作更重要的人啊,只不過你根本不會去在意,你只會看你想看的那個人,就像師父總是會看着小林哥一樣。”魏加反問道:“你自己都不去看別人,又怎麼能要求師父看你呢?”
魏加平日裏除了喫和睡,傻不愣登,這根本不像是他會說出來的話。裴璟沉默片刻,嗤笑:“這些話,他教你說的?”
魏加撓撓頭:“不是,我自己說的。”
“那我今天就告訴你,人的欲/望是不講次序和道理的,我想要,就必須要得到。”
魏加果然聽不懂了,道:“可我覺得你總是不開心。讓你不開心的事情,放棄就好了嘛。”
裴璟轉過頭來望進他清澈如水的眼睛裏,道:“也只有你這種腦子能把事情想這麼簡單。放棄,哪有那麼容易?”
真這麼簡單,他何必把自己弄得這麼痛苦又狼狽?
魏加的確不懂感情,只是問道:“可不放棄的話,你能得到什麼呢?”
裴璟被問得一怔。
如果不放棄,殺了林知,他能從初亭那裏得到什麼?
刻骨的恨意?剜心的冷漠?最大的可能,連這些都得不到,因爲初亭說了,他會和林知同生死。
裴璟凝視着自己擡起手掌,緩緩握緊,又緩緩攤開,握緊再攤開,如此反覆。
空的,什麼都沒有。
就像他現在一樣,不管再怎麼努力,到頭來,終究都是徒勞,什麼都得不到。
陪伴他的,仍舊只是一世無邊的孤單。
裴璟突然笑起來,笑着笑着就流下了眼淚,笑聲悽楚而慘淡。
他真的要就這樣放棄嗎?真的要成全嗎?
可這要他如何才能割捨,如何才能甘心?!
魏加看得難過,用自己的衣袖給他擦拭眼淚,然後靜靜在旁陪他許久。
裴璟這次兩情花一發作,之前的休養完全作廢了,他現在最好快些回到晉城調養。墨林提了兩次,裴璟卻始終不搭理,只靜靜地靠着牀邊出神。
墨林生怕他不死心還會做出什麼來,繼續損傷身體,不由急了,道:“陛下,您不要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趕緊回宮吧。這次出來,原本就是不應該,不值得。您這又是何苦呢?”
裴璟緩慢轉動眼珠,看了他一眼,問:“不值得?”
墨林道:“是,因爲您心中再怎麼恨,卻都捨不得傷害他分毫,反倒給自己帶來無盡的痛苦,真的不值得。”
裴璟牽動了一下嘴角,彷彿自嘲地笑着,原來都知道,他根本捨不得傷害初亭啊。
一向心狠果決的他,到了初亭面前,連兇狠都成了虛張聲勢。因爲自己內心是那樣珍惜地愛着他。
“您現在因爲兩情花根本不能見他,而他又絕不會改變心意,您何苦還讓自己受累呢?”墨林懇切地道:“放手吧,陛下。”
“放手……”裴璟眉眼間灰濛濛一片,氣息低啞道:“都在叫我放手。”
光想着這個可能,都像有一雙手在生生地拉扯撕碎他的心臟,疼到麻木後,只剩下噬骨的寒涼。
兩天之後,裴璟下令啓程回晉城。
他沒再見姜初亭,只是在被墨林扶着離開的時候,駐足在他的房門外,冰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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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音道:“想要朕饒了他可以,我不殺他。但我把他關在了一個沒有食物也沒有水的地方,能不能及時找到他,就看天意了。”
說完就走了,走得毫不猶豫,果斷又決然。
裴璟的馬車前腳離開,姜初亭後腳就出去打聽尋人。幾乎是沒日沒夜地找了三天,卻一丁點消息也無。
姜初亭毫無頭緒,心都沉下去了。
到了第五天,姜初亭仍舊一無所獲,晚上,陸照帶着元瑕元桑找到剛回到客棧門口的他。
他們已經從魏加那裏知道林知不見了,看姜初亭面色不佳,元桑問道:“還沒找到嗎?”
“沒有。”
元桑不知內情,安慰他道:“放心吧,他那麼大個人了,不會有事的。”
元瑕也道:“我們來幫你一起找找看,一定能找到的。”
陸照一直注視着姜初亭,並沒有開口。
姜初亭眉頭緊鎖,不經意撞上上他的目光,微微一怔,率先將視線移開,卻還是能感覺到陸照一直在盯着他。
就在這時,元指着他身後,嚷嚷道:“我就說沒事,你看他不就回來了嗎?”
姜初亭聞言猛地回過頭去,果然看見一身灰撲撲的林知正踉蹌着步伐往這邊走。他已經精疲力竭,還沒等姜初亭走到面前,就軟軟跌在了地上。
“林知!”姜初亭沒想到他會自己出現,一瞬間剋制不住又驚又喜,幾步過去將他扶得坐起來。
大概檢查了一下發現他身上並沒有傷,稍稍安心,神情也很快緩和冷靜下來。
林知被姜初亭摟着,幾乎是靠在他懷裏。林知多久沒有這樣美好的待遇了,眼睛一瞬不瞬直愣愣將他望住。
元桑湊過來問:“你幹什麼去了,怎麼弄成這樣啊?”
姜初亭當然也想知道他這幾天究竟都經歷了什麼,但林知似乎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道:“先進去再說吧。”
陸照沒什麼表情看了這邊一眼,對姜初亭道:“人找到便好,我們就先回去了,告辭。”
陸照帶着元瑕元桑走了,姜初亭餘光掃了眼他們的背影,把林知扶進客棧。
回到了房間,林知喝了點水,狼吞虎嚥吃了點東西,終於緩過勁兒了。
又去快速沐浴一番,換上乾淨的衣服,這才把一直吵着要抱抱的星兒接進懷裏,然後一五一十告訴姜初亭這幾天他去哪兒了。
原來,他根本沒被裴璟關起來,而是被捆了手腳,丟進了隨他們一起去晉城的馬車裏。
林知憤憤道:“大概是第三天下午的時候,有個侍衛告訴我,你們都被困在客棧裏,如果我在今晚之前趕不回來,就會一把火全燒了。”
林知只知裴璟對姜初亭有企圖,卻根本不知道裴璟根本不捨得傷害他,一聽這話就當是他愛而不得產生了報復心理,不敢不信,片刻都不敢停歇拼了命地往回趕。
進城之前,馬兒已經口吐白沫跑不動了,他用最後僅剩的力氣跑回來的,是以弄得灰頭土臉,一身狼狽。
姜初亭聽了靜默良久,無聲一嘆,心裏一直懸起的大石頭終於落下了。
因爲他算計了裴璟,裴璟故意騙他們,折磨他們,回敬給他的小小報復。
他之所這樣做,看來就是徹底放過他們了,林知的命也保住了。
林知偷偷打量他臉色,問道:“初亭,你是不是……做了什麼?”他雖然痛恨,但也知道,裴璟那個人,並非這麼容易放過他們的善類。
姜初亭很快接話道:“沒有。”
他不肯說,林知也不敢再多問,心裏頭悶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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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
“那……這幾天,你有擔心我嗎?”。
姜初亭不答,只淡聲道:“不早了,歇着吧。”
還是以往疏冷的態度,彷彿剛纔一臉擔憂抱着自己的那個人是別人。
林知卻沒有像以往重重地失落,因爲他已經發現,其實,初亭對他並不像是表現出來的那樣冷漠。
他感覺自己看到了一點希望。
星兒幾天沒能見到林知,粘人得很,圍着他團團轉,姜初亭理所當然以爲他今晚要和林知一起睡,星兒卻同時牽他和林知的手,撒嬌搖晃:“一起睡,一起睡。”
姜初亭:“……”
林知對星兒道:“我同意沒用的,得讓你爹同意纔行。”
星兒鬆開林知,放開全力纏姜初亭,軟聲不住央求:“爹,一起睡,一起睡嘛,我要爹,要爹爹,好不好嘛。”
林知心中竊笑,姜初亭擡眸看他,他立馬緊緊抿住脣,絲毫不敢表露出來。
“爹,爹,爹!”星兒抱着姜初亭的臉親了又親,口水糊他一臉。
姜初亭態度鬆動,道:“好,一起睡。”
還是和之前一樣,孩子睡中間,他們兩人睡旁邊。
原本因爲那侍衛的話,林知不太放心,提議要換個客棧住,姜初亭說不用,他就沒有再堅持。實在太累了,躺到牀上後都顧不得高興能再次同牀,眼皮子掙了幾掙,昏昏睡過去。
睡着了還牽着星兒的小手。
星兒也乖乖地沒有鬧他,在他身邊躺了會兒自己睡着了。
姜初亭望着身旁的兩個人,心情複雜。在原本的計劃裏,保下林知的命以後,就打算和他分道揚鑣,以後會給時間他來看望孩子。
可是現如今……
林知突然驚喘一聲,淚流滿面,含糊地說着夢話:“初亭!初亭別丟下我,初亭,我錯了,真的錯了……”
姜初亭眉心狠狠抽痛,用力地閉上了眼睛。
……
林知驚喜地發現,姜初亭和陸照的見面沒那麼頻繁了,而且,聽他的意思,是打算離開嘉興了。
終於可以甩掉這一行人了!
只是他還是高興得太早,因爲陸照他們也打算離開了,而且就是這麼巧,剛好同路。
所以,最後就一起出發。
雖然是分坐兩輛馬車,但林知還是滿心警惕,絕對不給他們兩人單獨呆一起的機會。
好在,他們也確實沒怎麼單獨相處,而且說話也以前之前少了。
陸照那邊,元桑和元瑕正在爲他着急。
元桑:“尊主,姜公子最近怎麼了?我覺得他好像沒有之前那樣和你親近了。”
元瑕:“是啊,尊主,有話就直說不好嗎?再不說,人就要被搶走了。”
他們兩個都看出了林知也喜歡姜初亭,但很明顯,姜初亭之前對他極其冷淡,根本就還不是一對。
這樣,人人都有機會爭取。
但林知天天纏着人家,尊主卻什麼也不說,什麼也不做,只能讓他們也幹看着。
陸照一雙黑瞳鬱色濃重,脣畔充滿苦澀之意,低聲道:“直說……這種境況,我要如何直說?”
元瑕若有所思,元桑急得直揉自己的臉。
在馬車半途停下來歇息的時候,元桑毫不猶疑,風一樣刮到姜初亭面前,揚聲問道:“姜公子,我們主子愛慕你心悅你,你呢?你對他有感覺嗎?”
姜初亭正坐在一塊大石上喂星兒水喝,一聽這話,訝然擡起臉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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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他一起坐着的林知猛地蹦起來,怒瞪元桑。
另一邊,陸照也沒能預料到元桑的做法,僵坐着,沒看這邊。
姜初亭頓了頓,才溫和道:“實在抱歉,我一直把陸兄視爲知己好友。”
“知己好友?好吧……打擾了。”元桑訕訕撓頭,後退兩步轉身走回陸照那邊了,拿着元瑕遞過來的一個餅,鬱悶地啃起來。
林知心中大喜,安安分分坐回去,給星兒喂東西喫。他就知道初亭不會喜歡那個人的。
姜初亭想了想,起身邁步走過去,坐到陸照旁邊。元瑕和元桑自覺地遠遠避開。
陸照目色黯淡,勉強笑了一下:“對不起,方纔實在太唐突了。”
姜初亭搖了搖頭:“其實我也有找機會,想和陸兄你說清楚。”
陸照側眸凝視他道:“說清楚就是,你現在心裏已經有人了,不再更改了是嗎?”
姜初亭很珍惜他,不想傷害他,字斟句酌道:“陸兄你值得更好的。”
陸照喉頭哽塞,渾身只餘噬骨的痛楚,低聲道:“更好的……對我來說,沒有比你更好的。除了你,別人對我來說,有何意義?”
認識以來,他還是第一次說這樣直白的話。
姜初亭怔然,想到了第一次遇見時他看自己的那眼神,問道:“陸兄,恕我冒昧地問一句,你……是不是把我當做什麼人了?”
陸照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說道:“你認爲,我是把你當成了誰的替身?”
“從來沒有。”他十分堅定:“你就是你,沒有誰比我更清楚。”
姜初亭不知爲何,感到痛心無比,突然就恍惚了一下。
陸照看着遠處,目光似乎放空了:“但是我以前,的確深深愛過一個人。他很好,真的特別好,也很愛我……只是,我迫於無奈離開了一段時間,再回來,他便看不到我了,而我只能眼睜睜地,看着他一點一點愛上了別人,卻無法阻止,後來……也不敢阻止了。”
陸照輕聲道:“因爲,是我的錯,是我讓他等太久了,我不能讓他也陷入痛苦。”
靜默良久,姜初亭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纔好。
陸照轉眸看向他,雖然面色輕笑着,眸中的悲傷卻怎麼都揮之不去:“對不起,突然跟你說這麼多。”
“沒關係。”陸照看上去真的很愛那個人,這樣的他,怎麼會突然真心實意喜歡上纔想出沒多久的自己呢?頭腦中似乎有什麼東西呼之欲出,卻無論如何都掙脫不了那層牢牢地禁錮,姜初亭突然就有點喘不過來氣。
兩人之間靜默了片刻。
陸照凝望着他,又低低道:“不管你接不接受我,還是想讓你清楚,以前的事是以前了,你在我心中是獨一無二的,並不會把你當做誰。”
“嗯。”姜初亭道:“但我終究要辜負陸兄一番情意了,對不起。”
“不要說對不起。”陸照看着他的臉,淡淡笑了笑,嗓音越來越輕:“你有你自己的選擇,而且,你從來都沒有辜負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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