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1章 江浦民變
寶釵忙道:“三妹妹休聽她胡唚,不過一句戲言,哪裏就當真了。要說琮兒作的好詩,明眼人都知道,當首推《鵲橋仙》罷?”
黛玉臉一紅,無法否認只得別過頭不理她,心中暗啐,好個寶丫頭,身爲大婦沒點擔當,竟拿我作伐子。
甄緣連遭兩翻打擊,心中又氣又怒又酸又苦,卻不便表露出來,緊緊捏着帕子,笑道:“寶姐姐所言甚是,琮哥兒的詩裏,《鵲橋仙》當推爲第一。”
楚嬋見她強顏歡笑的樣子,實在不忍,瞪了賈琮一眼,笑道:“琮哥兒你也忒偏心了些,既有這般詩才,怎地這麼吝嗇?”
“嫂嫂何意?”賈琮忙道。
“你寫了這麼多詩,也不說給三丫頭寫一首。難道只有寶丫頭、林姑娘是你的世交,我們緣丫頭就不是?”楚嬋道。
我的好嫂嫂,怎麼伱也來攪混水,你不是不知道我的情況,賈琮心亂如麻,正不知如何答話。
卻見甄緣眼中含淚,咬着脣兒,別過頭去,手帕子在指尖纏了幾圈,顯然心中委屈之極。
“我……好好好,嫂嫂責備的是,改日我若有詩興,定給三妹妹寫一首,如何?”賈琮嘆道,先把今天混過去再說。
一轉頭卻見黛玉冷笑看着自己,再轉頭,見寶釵臉上帶着淡淡微笑,大大的杏眼中帶着幾分譏誚戲謔望着自己,就知道你是這種人。
賈琮一攤手,回了個,我也很無奈的表情。
寶黛二人哪裏理他。
甄緣聞言轉悲爲喜,脣邊綻起一絲笑意,含羞看了賈琮一眼,道:“琮哥兒若是爲難,不做也罷。”
賈琮再不懂女人心,也知道一句歌詞:如果開口,那只是我要來的溫柔。
女人若想要一件東西,無不希望男人主動送給她,讓她既得了實惠,又落個善解人意,勤儉持家的美名。
賈琮只得自己吞下苦果,笑道:“不爲難不爲難,三妹妹既捧我是天下第一才子,寫首詩值什麼?”
甄緣搖頭道:“琮哥兒你公務繁忙,何必爲我勞神費心,若是敷衍之作,傳出去恐損了你的才名,還是不做罷。”
“……”
寶釵、黛玉兩人對視一眼,好精明的丫頭,一招以退爲進,讓這混賬非有好詩不可。
楚嬋掩嘴一笑,看着賈琮喫癟的樣子,十分滑稽。
賈琮苦笑道:“豈敢敷衍三妹妹,我用心作便是,也費不了多少心神。”
“那我就先謝過了。”甄緣笑道,方纔小可憐的樣子蕩然無存。
“些許小事,何足掛齒。”
賈琮忍不住轉頭看着黛玉,我又上當了?
黛玉沒好氣看了他一眼,你才發現?
你們女人套路太深……
呸,好色之徒!
兩人正眉目傳情,忽聽門口傳來人笑聲。
“聊得怎麼樣?可要傳飯?”鳳姐兒笑着進來。
賈琮如蒙大赦,忙道:“餓死了,快傳飯。”
陪這幾個女人聊天,直比打一仗還累,一個個精得跟鬼一樣,就我一個老實人。
一上了飯桌,賈琮便放心了,老子不會說話,還不會喫飯喝酒?
因頻頻舉杯,打着哈哈,遇到不想說的話題,就埋頭扒飯,仰脖喝酒,狼吞虎嚥的樣子,看得衆女咋舌。
楚嬋掩嘴笑道:“琮哥兒幾天沒喫飯?前兒在我們家倒還斯文,今兒怎麼像個山大王。”
賈琮沒好氣瞪了她一眼,筷子挨個指了她們幾人,“你、你、你、你,我和你們說話,比打仗還累,能不餓麼?”
四女頓時不依,紛紛要他給個說法。
賈琮笑道:“你們都是聰明人,心照不宣罷。”
衆女一齊臉紅,齊聲對他口誅筆伐。
賈琮也是死豬不怕開水燙,自顧自喫飯喝酒,旁邊晴雯笑着替他佈菜,斟酒。
“你們再不喫,我可喫完了。”
楚嬋笑道:“別理他,我們喝我們的。”
她今日也興致甚高,酒到杯乾,不一會臉上就浮起了淡淡紅暈,似有意似無意,看了賈琮一眼。
賈琮心中一動,他對這些小眼神兒頗有心得,微微一笑,不動聲色。
一時,酒過三巡,菜過五味,衆人漱了口,喝了茶,丫頭們把殘羹剩菜撤下。
楚嬋滿面桃花,醉眼惺忪,打了個哈欠,笑道:“這酒勁力不小,我竟有些醉了。
三丫頭、寶丫頭、林姑娘,你們聊着,我不勝酒力,先去歪一會。”
鳳姐兒正想開口。
賈琮忙道:“晴雯,給大嫂子安排個清淨的院子。”說着悄悄給晴雯使了個眼色。
晴雯隨他日久,人又機靈,哪裏不懂,忙答應着,扶着楚嬋去了。
賈琮陪着喝了兩口茶,道:“三妹妹,我前面還有些公務,就失陪了。鳳嫂子、寶姐姐、顰兒,你們陪三妹妹頑頑。”
衆人不疑有他,讓他自去。
只有鳳姐兒心中生疑,這小賊鬼鬼祟祟,定是要幹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賈琮逃離虎口,渾身輕鬆,優哉遊哉跑到前堂坐着。
不一會,果然晴雯來報。
“三爺,繼大奶奶安頓好了。”
賈琮見她撅着小嘴,氣鼓鼓的樣子,笑着把她拉到懷裏,道:“怎麼了?”
“爺呀,你也收着些兒罷。她可是甄家的大奶奶。”晴雯勸道。
賈琮乾咳了一聲,道:“事情很複雜,你不懂。我與大嫂子有事要談,帶我去。”
晴雯扭着小蠻腰,不情不願起來,嘟囔道:“每次都這樣,被人知道怎麼辦。”
“所以,你要給爺望風,知道麼?”
……
晴雯帶賈琮進了一個小院,丫頭、僕婦早已全部打發了。
賈琮推門進去,見楚嬋正躺在榻上小憩,身着薄如蟬翼的綢衣。
“嫂嫂果然聰明,竟然想出酒遁之法。”賈琮順手閂上門。
楚嬋目光熾烈,起身撲到他懷裏,吐氣如蘭,還帶着一絲酒香。
“好人兒……。”
額,這麼直接的嗎?
賈琮一愣,道:“小弟還有幾句話說。”
“待會再說。”
楚嬋緊緊抱着賈琮。
“小弟恭敬不如從命。”
“嗯……”
良久,隨着楚嬋一聲長吟,伏在賈琮懷裏,其軟如綿、媚眼如絲、面紅如霞。
“好弟弟,我今日才知道做女人的滋味兒。
不論生死貴賤,我定要隨你去不可,甄家我是一刻都不想待了。”
“方纔小弟要說的正是此事。”
“你說。”楚嬋忙道
“嫂嫂可知我爲何決不願和甄家結親,即便是平妻也不行。”
“爲何?”
賈琮嘆道:“莫看甄家現在鮮花着錦,烈火烹油,其實冢中枯骨耳。”
楚嬋一驚,道:“此話怎講。”
賈琮把與顧濤的密談說了,又叮囑她不許告訴外人,道:“如今甄家想花小錢免大災,嫂嫂覺得,今上會放過他?”
楚嬋畢竟出身大家,又飽讀史書,緩緩搖頭道:“絕無可能,必死無疑。”
又道:“卻也難怪,當年虧空的錢糧,這些年也揮霍殆盡,即便甄家想補齊,也是有心無力。”
賈琮道:“這就是了,正因爲此,甄家最後一絲生路也斷絕了,所以我不可能與他家扯上干係。”
楚嬋點頭,有些悲慼,更多的則是歡喜,緊緊抱着賈琮,道:“琮哥兒,你竟把這等機密事相告,我,我真不知如何疼你纔好。”
“我信嫂嫂,便如嫂嫂信我一般。”賈琮眼睛都不眨,恬不知恥地道。
這等重大的消息,你若不告訴甄家,我就信你。
楚嬋不知是計,恨不得把心掏給賈琮,以表明心跡。
賈琮道:“現在嫂嫂知道我爲什麼不惜得罪甄家,也定要把你撈出來了罷。愛慕嫂嫂只是其次,最要緊是不忍嫂嫂爲甄家殉葬!”
楚嬋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賈琮,八爪魚般把他纏着,輕聲道:“琮哥兒,嫂嫂真沒看錯人,我的小冤家,你說怎麼做,我都聽你的。”
賈琮道:“你先尋個由頭,返回楚家,然後提出和離。切不可在甄家露出端倪,免生不測。”
楚嬋點頭道:“我明白。”
“令尊那裏……”
楚嬋眉頭微皺,道:“我爹定不准我和離,我便將甄家大禍臨頭的消息告訴他,他說不定便準了。”
賈琮道:“據我掌握的情報,令尊未必會信你所言。
況且,對世家大族來說,犧牲個把女子,而保護眼前的利益,也是劃得着的買賣。當然,令尊未必如此冷血,只是以防萬一。”
楚嬋心中一涼,知道這是很可能發生之事,忙道:“那怎麼辦?”
賈琮手一探,從牀邊衣服裏抓出一塊玉牌來,遞給楚嬋。
“你也不必說甄家的事,若令尊執意不從,就把這牌子給他看,他就明白了。”
楚嬋見這枚雙魚玉牌上刻着“錦衣衛指揮使賈琮”字樣,喫喫笑道:“我爹定要被嚇死了,哪敢不從。若甄家不放,怎麼辦?”
賈琮冷笑道:“我自會出面施壓,婚姻之事,你情我願,哪有強拘不放的,又不是閻王殿的小鬼兒。”
楚嬋狠狠在他臉上親了一下,道:“好人兒,能遇到你,我真是即刻死了也甘願。”
“不許胡說。嫂嫂這樣的美人兒,我愛一千次、一萬次都不夠,這才第一次呢,日子還長着。”賈琮笑道。
楚嬋在他耳邊笑道:“你是第一次,我都第三次了,你要弄死人家麼。不過,嫂嫂願意死在你槍下。”
賈琮心中一蕩,差點又化身狼人,忙收攝心神,道:“還有一事,請嫂嫂轉告令尊。”
“嗯?何事?”
“我知道你們家裏田地多,若行新法,必然要喫大虧。
不過相比於身外之物,還是性命貴重些,請令尊萬萬不要試圖抗衡新法,這是取死之道。
顧總督已在御前立下軍令狀,即便琮不動手,他逼急了也定要殺人祭旗。那時,我也不好說話。”賈琮道。
楚嬋小臉煞白,忙點頭,道:“我回去定力勸父親,破財免災。”
“嗯,就是這個道理。”賈琮在她豐隆處撫過,笑道。
“小壞蛋,又想要了?”楚嬋嬌媚一笑。
賈琮吞了口唾沫,搖了搖頭,“不了,待會沒力氣練武了。”
楚嬋噗嗤一笑,“放心罷,我的小冤家,人家只是第一次胃口大些,以後一定省着用你,不用怕。”
“我怕你?”賈琮惱羞成怒,便要翻身而起。
楚嬋忙按着他,求饒道:“好郎君,人家現在半分力氣都沒了,你就饒我一次罷。”
“算你識相。”賈琮這才作罷。
這麼大了還爭強好勝,像個小孩子。楚嬋抿嘴一笑,柔順地伏在他懷裏,心中早已浮想聯翩。
——
江浦縣位於獅子嶺下,東南倚長江,西北枕滁河,與金陵隔江相望,是南省聯繫皖、鄂、豫的重要通道,爲金陵西鑰。
此時的縣城內,往日熱鬧繁華景象一掃而空,數千民壯農夫提着鐮刀、鋤頭、棍棒蜂擁而進,城門口、縣衙外張貼的推行新法佈告早已被暴民撕去。
數千人將縣衙圍得水泄不通,羣情激奮,揮着手裏傢伙,大聲呼喊,要縣太爺給個說法。
衆衙役、小吏早已嚇住,慌忙關了縣衙各門,生怕暴民衝擊衙門,自己遭受池魚之殃。
縣衙周遭、對街的店鋪無不驚慌,忙打烊關門。
只有一小酒肆照常營業。掌櫃的是個乾瘦小老頭,似乎見多識廣,見此情景也不虛,反而熱情地招呼幾個身着錦袍的中年人。
“二楞子、三胖子,快招呼着,給幾位客官上茶。”掌櫃的笑着拱手,請幾人入座。
那幾人笑了笑,坐下,道:“掌櫃的倒也沉着,這條街就你還敢開門。”
掌櫃笑道:“在縣衙門口做生意,什麼場面沒見過?小店本小利薄,童叟無欺,憑良心做買賣,掙幾個辛苦錢,想來也沒有好漢來與小老兒爲難。”
“好,掌櫃果然老於世故。”那幾人笑道。
“幾位客官用些什麼?”
“把你們拿手的隨便上幾個罷。”
“得嘞,橋林鹽水鵝、牛肉脯、橋林湯包、星甸烤鴨、燉菜核,外加一壺陳年女兒紅。”
掌櫃笑着伺候,隨意看了眼門口沸反盈天的人羣,眼底閃過一絲精光。
“各位爺,今兒這麼大的場面,老漢活了一輩子也沒見過,卻是爲了什麼事?
是有什麼驚天大案奇冤麼?以致於衆多百姓都來討要說法。”掌櫃的笑道。
一人笑道:“案子倒沒有。要說大傢伙也想好生過日子,實在是官府要推什麼新法,又要收刮銀子,鄉親們只好來求縣太爺給條活路。”
“對,都是新法惹的禍事。”衆人大笑。
“是是,小老兒也聽說了些,什麼新法,說來說去,還不就是官老爺要撈錢?難怪父老要伸冤了。”掌櫃附和道。
“說的是,掌櫃的有些見識,比這些當官的讀書人強。”衆人笑道。
“各位稍後,我去廚房催一催。”
“廚房裏麻利些,貴客們等着呢!”掌櫃退到後廚,笑容登時斂去,滿臉肅殺。
“狗蛋,火速進城稟報……”
“是!”一個年輕廚子點點頭,摘下圍裙,從後門悄悄溜走。
忽聽街面上聲浪陡然升高,一青皮大喝道:“鄉親們,既然縣太爺不出來給我們一個說法,咱們就進去找大老爺陳情!求他老人家收回成命。”
“對,咱們衝進去。”
“兄弟們,衝啊!”
“鄉親們,把門撞開!”
不知是誰喊了一聲,人潮分開,露出後面一根長圓木。
砰砰兩聲,衆人已把縣衙撞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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