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9章 紀伊女忍
鬱千凝心氣兒頓時平復了,似乎這樣的人拿自己當丫鬟,也不算輕辱。
無恥下流的混賬,還是書香世家的貴公子,竟這般不尊重,隨意捏人家那裏。
鬱千凝跺跺腳,不知是怒是喜是羞是氣,啐了一口,把名帖細細貼身收好。
“姑娘,您怎麼在這裏?”一丫頭端茶上來。
鬱千凝瞪了她一眼,道:“給我就行了,你下去伺候。”
“請大家去外面看着,不許任何人上來。”賈琮接過鬱千凝奉上的西湖龍井,笑道。
鬱千凝幽怨地看了賈琮一眼,乖乖福禮退下。
“閣下素有風流美名,爲何今夜毫無憐香惜玉之心?”龐超笑道。
賈琮道:“只因先生當面,琮哪有心思尋花問柳?”
龐超慌忙尷尬擺手:“此言不妥,超如何能與鬱大家相提並論,閣下休得妄言。”
賈琮哈哈一笑,怕人說我們是好基友麼?
“閒話不說,言歸正傳。先生究竟要如何才肯出山?但說無妨。
莫提什麼心如死灰的話,能說出‘君子危明主,憂治世。夫世則治矣,以不治憂之;主則明矣,以不明危之:無乃使之反求眩瞀,莫知趨舍矣乎’,先生一片報國熱忱可知矣。
況且,太上皇早已退位,今上聖明,何不以有用之身,幹一番事業?百年之後,青史留名,流芳萬世,豈不美哉?”
賈琮盯着龐超的眼睛,誠聲道。
龐超沉默良久,忽地開口道:“君是想我報效朝廷,還是效力閣下?”
賈琮乾笑道:“琮爲國求賢,自然希望先生爲朝廷效力,不過……這個……太上皇曾有旨,永不敘用先生。
故請先生輔佐琮,琮報效朝廷,豈非等若先生報效朝廷一般?”
龐超指點賈琮笑道:“閣下好生狡滑,以大義誆超,卻謀自傢俬利。”
賈琮忙道:“不是這個話。琮實景仰先生魏文貞、狄梁公之風骨,敬服先生管仲樂毅之大才,才數次敦請。
待琮羽翼豐滿,先生治國的道理,自然大行於天下。琮決不食言。”
“閣下之言於超遠矣。如今天下太平,今上聖明,衆正盈朝,治世可期,而超已是衰朽殘年,日薄西山。
即便勉力爲之,於君有害無益,不若自得其樂罷了。只嘆君生我已老,時也命也,非人力所及。”龐超嘆道。
“先生此言差矣。據琮所知,姜子牙古稀之年出山,仍助武王伐紂,平定天下;
老黃忠花甲之年追隨劉備,屢立戰功;郭子儀年近六旬,拜節度使,率兵勤王,收復失地。
此皆大器晚成之人,先生不過半百之年,何談老矣?”賈琮忙把寶釵、黛玉給他準備的說辭搬出來。
龐超搖頭道:“超碌碌平庸之輩,如何敢與先賢比肩?”
“在琮心中,先生乃臥龍鳳雛也。常言道,士爲知己者死,琮不求先生爲我而死,只請先生出山相助,不過分罷?”賈琮道。
龐超笑道:“既稱是我知己,閣下可知超有何志?”
賈琮想也不想,道:“先生之志琮早知矣,自然是掃除積弊,修治天下,庶不負畢生所學。”
這是個萬金油答案,適用於古往今來所有文人。
“閣下倒會討巧,這般說來也無錯。”龐超笑道。
“先生是答應了?”賈琮喜道,還好這回下了功夫,提前請教了家裏兩個才女。
龐超看着賈琮的雙目,沉聲道:“君又有何志?”
“額……”賈琮一呆,這是第二次有人問他的志向,一時竟不知如何回答。
龐超也不催問,氣定神閒地品茶。
賈琮皺眉沉思,自己降臨此世以來,只想拼命攫取權勢,扭轉自己、賈家和衆金釵的命運,哪裏有什麼匡扶天下的大志,天下與己何干?
龐超此言顯然是說,志不同、道不合,如何能攜手同行?顯然他已經看穿了自己是什麼人。
若編個治國平天下的壯志,賈琮自忖騙不過去,反讓人看輕了自己,因沉聲道:
“先生此問振聾發聵,琮一時難以作答,且回家深思熟慮之後,再稟明先生。告辭。”說完起身拱手離去。
龐超微微一笑,拱手還禮,若賈琮方纔隨口編個瞎話相欺,他就要大失所望了。
賈琮默默出來,見鬱千凝正靠在欄杆上吹風,神色淡然,不知在想什麼。
夜風撩起她的髮梢、衣帶,像一隻無形的手,把前襟緊緊壓伏在她身上,勾勒出起伏有致的曼妙曲線,頗有幾分飄然欲飛的超逸。
見賈琮出來,鬱千凝回首笑道:“公子談完了?”她下意識不想稱呼“大人”。
賈琮點點頭,道:“告辭。”說完便要下船。
鬱千凝忙道:“公子留步。”
“何事?”賈琮道。
鬱千凝咬着脣兒,一臉幽怨,道:“奴家就這般讓公子不屑一顧麼?”
楚楚可憐的樣子,讓人恨不得將她擁入懷中,好生憐愛。
賈琮搖頭失笑,道:“少來這一套,我在你們這種大家行首跟前可喫夠了虧。
今夜多謝成全,日後若有疑難,持我的名帖去錦衣衛衙門求助便是,想來你也不喫虧。”說完灑然離去。
鬱千凝看着賈琮毫不留戀地背影,忍不住跺腳,心中暗罵是哪個狐媚子同行這般厚臉皮,濫用招數。
讓這呆頭鵝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倒讓自己無從下手了。
——
賈琮回府時天色已晚,想去請教寶釵、黛玉如何回答龐超的問題,又怕擾了她們休息,只索罷了。
回到上房,見晴雯、鳳姐兒、楚嬋三人正在房裏說話,顯然是在等他。
“這麼晚了,怎麼還不歇?”賈琮進來笑道。
“爺沒回來,我們怎麼敢歇?”晴雯沒好氣白了他一眼。
鳳姐兒臉一紅,“我們”二字可把她也包了進去,忙道:“我素來睡得晚,來尋晴雯、嬋妹妹說說話,與你無干。你們聊,我先回去了。”
說完白了賈琮一眼,柳腰輕擺,帶起一陣香風去了。
賈琮見她眼神兒帶鉤,誘人的蜜桃臀輕輕顫動,忍不住心中癢癢,道:“晴雯、嬋姐姐你們先睡,我去送送鳳嫂子。”說完追着鳳姐兒去了。
“哼,又做壞事去了。”晴雯衝着他的背影,皺了皺鼻子。
楚嬋掩嘴一笑,如今她也不矯情,直接住到上房暖閣裏,與晴雯一起服侍賈琮。
因笑道:“晴雯妹妹,琮兒雖貪頑了些,畢竟最愛你,你還怕鳳丫頭奪了你的恩寵?”
晴雯臉一紅,嗔道:“嬋姐姐說的哪裏話,我只是爺的小丫頭,怎麼敢爭寵。”
楚嬋抿嘴道:“夫唯不爭,故天下莫能與之爭。琮兒最愛你這點呢,不然怎會每晚非抱着你睡不可呢?”
晴雯面上掛不住,反脣相譏道:“姐姐說得好像爺沒抱着你睡一般。”
自楚嬋來後,賈琮素來都是大被同眠,以示公平公正。
楚嬋臉也紅了,道:“我只是沾妹妹的光罷了。”
“少來,爺可常說只有你和二奶奶能讓他盡興。”晴雯酸溜溜地道。
楚嬋嗤一聲笑了,道:“那是琮兒憐香惜玉,不忍對妹妹大加撻伐。若妹妹有意擔此重任,琮兒高興還不及呢。”
論口才,晴雯哪裏是楚嬋的對手,忙紅着臉搖頭擺手,道:“不不,我不要。還是你們去應付罷。”
“妹妹倒會拈輕怕重,也罷,誰讓我是苦命人呢。”
楚嬋輕笑一聲,道:“反正琮兒一時半會回不來,我教妹妹些手段,包琮兒喜歡,如何?”
“啊?什麼……手段。”晴雯面紅耳赤,結結巴巴地道。
“就是……”楚嬋在她耳邊低語幾句。
晴雯素來臉皮薄,哪裏經得起這等虎狼之詞,慌忙搖頭:“不,不,我不學。爺要看輕我。”
楚嬋嗤一聲笑了:“傻丫頭,男人巴不得女人這樣,你不學,別人可願學呢,以後被人爭了寵去,莫怨姐姐沒提醒你。”
晴雯心頭一慌,想了想,拉着楚嬋的手,羞答答地道:“那,好姐姐,我只學一點……”
賈琮一路尾行,進了鳳姐兒的院子。
鳳姐兒早已知道他跟在後面,心頭火熱又有一絲得意,暗啐道小色鬼,房裏有兩個人還來纏我。
丫頭們哪裏敢阻攔,只作不見。
“你們下去,我與二奶奶說幾句話。”賈琮擺手摒退下人。
衆丫頭忙退下,只留豐兒在外間伺候。
鳳姐兒嗔道:“半夜三更說什麼話兒,還不給我回去,仔細叫人看到。”
賈琮嘿嘿一笑,擡腿進去裏間,剛想說話,心中警兆頓生。
無數次戰場上廝殺培養的敏銳直覺告訴他,屋裏還有人!
賈琮一顆心已提起來,面上不動聲色,右手已輕輕按在刀柄上,笑着過去探手摟着鳳姐兒。
“好姐姐,我今兒喝了幾杯酒,有些醉了,煩你去給我端碗醒酒湯來。”
說着眼角餘光有意無意在屋內一掃,一無所獲。
鳳姐兒聞到他身上並無什麼酒味,啐道:“又在裝樣兒。豐兒,去端碗醒酒湯來。”
外間豐兒答應一聲去了。
賈琮心中有些着急,又不敢輕舉妄動,生怕刺客警覺,驟然發難,傷了鳳姐兒。
便笑道:“好姐姐,我有些口渴,你給我倒碗茶來。”
鳳姐兒白了他一眼,沒好氣道:“那你坐着,我去給爺倒茶。”混賬東西,東拉西扯幹什麼。
在鳳姐兒出門的瞬間,賈琮一個閃身便竄了出去。
鏘一聲,一手拔刀出鞘,一手摟着鳳姐兒,三兩步出了正房。
“來人!”賈琮一聲厲喝,在黑夜中遠遠傳出去。
“怎麼回事?”鳳姐兒嚇得花容失色。
賈琮摟着她站到院中,死死盯着上房。
呼啦一聲,院內外各處人頭攢動,丫頭、婆子、親兵一大羣人圍了上來。
“三爺,何事?”張元霸帶着一隊親兵衝進院子。
賈琮把鳳姐兒交到一衆丫頭婆子中間,冷笑道:“屋內有刺客!”
張元霸大驚,手一揮命人將院子團團圍住,又親率十餘人進屋捉拿。
賈琮跟着進去,倒要看看什麼刺客,竟能突破親兵的防線,潛入後宅。
張元霸摘下身後的大盾,仔細護着賈琮。若後宅出現刺客,便是他們親兵的嚴重失職。
剛進裏間,便見一身穿深藍勁服、揹負長刀的身影單膝跪在地上,頭臉低垂,十分恭謹的樣子。
周圍親兵持刀將他團團逼住。
只要賈琮一身令下,便可將其斬成肉泥。
“是你?”賈琮愕然,張元霸也認出來,這就是那天晚上營救衆女的“義士”。
見他似無惡意,賈琮擺擺手,命親兵出去。自己坐到一邊的太師椅上。
張元霸不敢掉以輕心,侍立一旁,鐵盾依舊放在身前。
“你是誰?”賈琮道。
那人略略調整方向,正對賈琮跪下,擡頭看了張元霸一眼,並未說話。
賈琮眉頭微皺,道:“他是我的心腹親兵,有什麼話但說無妨。”
那人重新低下頭,低聲道:“屬下鳥速,參見主人。”
“鳥叔?”賈琮嗤一聲笑了,名字挺新潮。
“是鳥速。取自天朝兵法,‘鷙鳥之疾,至於毀折者,節也’和‘忿速可侮’兩句。”
“你倒挺有文化。”賈琮聽他吐字發音有些生硬,聲音倒清脆細膩,問道:“你是外國人?還是個女人?”
“屬下是東瀛人。”鳥速道。
“嗯,說罷,你此來有何貴幹?”賈琮道。
“此事只能說與主人知曉。”鳥速道。
賈琮略一沉吟,微微擺頭,示意張元霸退下。
張元霸想了想,既然是女人,沒有三爺拿不下的,便點頭出去。
“稟主人……”
“慢着,你我素不相識,怎麼喚我爲主人,又自稱屬下?”賈琮皺眉道。
“因主人斬殺了佐藤極寧,便自動成爲屬下的主人。”鳥速道。
“越說我越糊塗,佐藤極寧是誰?”
“佐藤極寧本是紀伊流上忍,因爭奪本代目失敗,惱羞成怒,三年前刺殺了代目叛逃,當了海賊,時常侵略天朝沿海地帶,自號踏波將軍。”鳥速道。
賈琮道:“我殺他與你有什麼關係?”
“佐藤叛逃後,諸長老震怒,派屬下追蹤刺殺,並下令,若其被他人所殺,則讓屬下終身效忠殺他之人。”
“因其忍術精深,性格警覺,扈從甚衆,屬下多次刺殺無果,幸賴主人神武,將其陣斬。”
賈琮恍然,道:“當日我擊殺踏波後,隱約察覺有人暗中窺伺,莫非是你?”
“主人靈覺敏銳,當日正是屬下藏身城外樹上,親眼目睹主人擊殺佐藤。”
“於是你上次才藏身馬車底下,保護我的家眷?”
“保護主母,乃屬下分內之職。”
“那你是怎麼潛入我府中的?”賈琮道。
有人能無聲無息突破錦衣衛和親兵兩道防線,潛入鳳姐兒房裏,讓他十分不安。
“主人府邸守衛森嚴,屬下本難以潛入,偶見東邊府邸時常有人過府往來,便扮成丫頭,趁夜隨衆人從東府過來。
本想藏在主人房內,伺機稟報,但尋不到潛入機會,只好藏在這位主母房內,等主人上門。”鳥速道。
原來漏洞在這裏,賈琮暗自點頭。
“咳咳,這是我嫂嫂的屋子,你認錯人了。”賈琮道。
“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