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6章 金石爲開
“竊觀內外人情,皆酣嬉偷惰,苟安旦夕,上下拱手,遊宴從容,事無大小,無一能舉。
有心者嘆息而無所爲計,無恥者嗜利而藉以營私,大廈將傾而處堂爲安,積火將燃而寢薪爲樂,所謂安其危而利其災者。
今兵則水陸不練,財則公私匱竭,官不擇才而上且鬻官,學不教士而下患無學,此數者,人皆憂之痛恨焉,而未以爲大憂者也……”
“好一篇雄文!先生心懷天下,鍼砭時弊,洞若觀火,可惜太上皇竟不能用之。”
賈琮毫無客人的覺悟,老實不客氣在龐超書架上亂翻,把他以前寫的摺子翻出來誦讀,不時嘖嘖稱讚。
龐超拿他沒法,苦笑搖頭,今日已是第三天,打打不過,罵罵不走,道理也講完了,也只能主隨客便。
不過見賈琮由衷“欣賞”自己的奏摺,心中也略有些安慰,升起幾分知己之感。
賈琮見他不置可否,呵呵一笑,翻到另一篇文章,朗讀道:“史官以記言動,侍御、僕從罔非正人,繩愆糾謬,格其非心,所以養之深而培之密者如此。故君德易成。
暨於漢制,君臣猶親,袁盎、汲黯入內燕見,而唾壺、虎子、執戟皆妙選良士,如東方朔、孔光、揚雄爲之,猶有古義也。
皇上親裁庶政,春秋鼎盛,宜慎聲色之防;聖德日新,宜慎近習之選。所謂慎者,辨忠佞而已……”
“先生忠直之心,光耀日月,真乃當世孔明也,惜太上皇無識人之明,用人之量也。”
龐超見他搖頭晃腦的樣子,忍不住斜睨了他一眼,哂道:“閣下也敢言太上皇之過乎?”
賈琮笑道:“私底下說說有何不敢?何況公道自在人心,史筆如鐵,是非功過,自有後人評說。
古往今來皇帝何其多,在位時個個都是明君聖主,先生飽讀經史,應知聖君鮮矣。”
龐超笑道:“此言大善。”
賈琮笑道:“數日來,聆聽先生教誨頗多,琮自覺大有長進。”
龐超擺手道:“若打量給我戴幾頂高帽子,便可誆我爲你效力,那可打錯了算盤。”
賈琮道:“絕無此意,琮對先生的景仰之情,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又如黃河氾濫,一發而不可收拾……”
“打住打住,我最後問你一個問題,若你能答得合我心意,我便隨伱同去,此後任憑驅使,絕無二心。如何?”龐超道。
賈琮精神一振,忙躬身道:“先生請問。”
“閣下有志於天下乎?”龐超淡淡道。
賈琮一愣,這句話看怎麼理解了。
若說是造反,謀朝篡位,他一點興趣都沒有,先不說成功機率有多大,自己壓根兒就不是一個權力狂,爲一己之利,葬送無數人性命。
何況,龐超橫看豎看不像是一個亂臣賊子。
顯然這是問自己有沒有以天下蒼生爲己任的志向,而不是光盯着自己那一畝三分地。
賈琮沉思良久,道:“若得先生輔佐,琮如虎添翼,如魚得水,當志在天下。
若無先生輔佐,琮有眼如盲,苟且偷安尚不能得,又安能慮天下之事?”
他自認爲這個答案相當不錯。
龐超大笑,起身整了整衣冠,大袖一擺,躬身施禮,道:“超見過主公!”
主公,這是一個多麼經典而又正式的稱呼,意味着志同道合,傾心相投,絕非幕友清客之於東翁。
賈琮欣喜若狂,忙上去扶着他,小心確認道:“先生肯出山了?”
“願爲主公效犬馬之勞。”龐超正色道。
賈琮喜得抓耳撓腮,不知如何是好,忍不住狠狠給他一個擁抱,道:“好好好!琮定不負先生!”
“且先鬆開。”龐超被他勒得差點出師未捷身先死,忙拍他後背。
賈琮忙鬆開:“抱歉抱歉,先生可好?”
龐超喘了口氣,瞪了他一眼:“爲人主者,當心有山川之險,胸有城府之深,豈能輕露喜怒之色?”
“是是是,先生說的是,琮受教。”賈琮忙道。
龐超見他從善如流,倒也滿意,道:“主公……”
“先生於我亦師亦友,不論何時,稱呼琮哥兒便可。”
賈琮忙打斷他,自己年紀輕輕就給人當主公,好像有些太高調了。
龐超微微一笑,道:“琮哥兒,你且先回去,待我收拾一番,再來投你。”
賈琮眼珠一轉:“先生何不隨我同去?日常應用之物,我府裏盡多,若有要緊事物,琮派親兵來取便是,何必勞煩先生?”
他有點擔心這是調虎離山之計。
龐超哪不知他的意思,指着賈琮笑道:“你呀,真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既答應了你,難道跑了不成?”
賈琮訕訕地道:“先生明見萬里,琮拜服。這不是小心駛得萬年船麼?”
“也罷,我隨你去便是。叫人把這裏的圖書,皆與我取來便是。其餘俗物,盡棄於此罷。”龐超道。
“好勒,先生請。雙鷹,待會派人把先生的圖書都搬回去,仔細些,不許弄壞半分。”賈琮道。
“請。”龐超袍袖一拂,大步出門而去。
——
金陵衛衙門
賈琮看着堂下一干錦衣衛骨幹,道:“這趟差事辦得不錯,大傢伙都辛苦了。”
“皆是提督大人指揮調度有方,卑職等不敢言苦。”衆人忙道。
“功是功,過是過,有什麼好矯情的。本督早有言在先,此次南下,必當賞功罰過,今日便是兌現之時。”賈琮道。
金陵衆人都是精神一振,目光灼灼看着賈琮。
“喬尹,拿100萬出來,作爲賞錢,分與衆兄弟。”賈琮道。
“卑職遵命。”喬尹道。
衆人大喜,齊聲道謝。
“過兩日,我便要返京,空性、解輝留在此地,協助總督大人彈壓地方,待局勢平穩後,再返京。”
“卑職遵命。”二人躬身道。
“喬尹此行勞苦功高,擢爲金陵衛鎮撫。”賈琮道。
喬尹大喜,這可絕對是個肥差,沒白挨那幾刀,忙跪下咚咚磕頭:“卑職誓死報效大人知遇之恩。”
“罷了,起來罷。”賈琮微微擡手,又道:“至於原鎮撫沙兜福,革職,令其閉門思過,非令不得出門。”
“是。卑職一定盯死他。”喬尹忙道。
“至於空出來的南司緹騎千戶位置,喬鎮撫可有人選?”賈琮道。
喬尹忙道:“卑職屬下有個積年百戶,辦事老練,忠心耿耿,武藝不凡,且精擅藥物之道,本次南下金陵,功勳卓著。
卑職曾給大人提過,名叫荊參,大人可有印象?”
賈琮想了想,荊參?哦,對了,那什麼春雨酥便是出自他手,想到若無這玩意兒,自己也得不到鳳姐兒,忍不住微微一笑。
“大人記起來了?就是他。”喬尹曖昧一笑。
賈琮點頭道:“荊參何在?”
“卑職參見大人。”荊參忙從後面出列,跪在地上。
“你暫領南司緹騎千戶,若干得好,本督破格提拔你又如何?”
“卑職謝大人天恩,定肝腦塗地,爲大人效力。”
荊參心神激盪,從百戶一躍而升到實權千戶,中間跨過副千戶、閒散千戶兩個檔次,絕對算一鳴驚人了。
果然薑還是老的辣,喬鎮撫眼光真他媽毒,一眼便看出提督大人對王氏有意,果然是巧力遠勝蠻幹,以後我可得小心注意。
“嗯,退下。”賈琮不知屬下已轉過許多腦筋,又拿起眼前一本條陳,點了四個金陵百戶的名字。
“爾等辦事用心,才幹悠長,出於衆人之上,擢爲金陵衛四大千戶,喬鎮撫看着分派罷。”
“謝大人天恩,我等萬死難報。”四人忙跪倒磕頭。
又點了十餘個百戶的名字,擢爲副千戶、千戶。
被點到名的,又忙出來跪謝。
至此,賈琮完成對金陵衛的大洗牌。
賈琮看着堂下衆人,道:“爾等日後當好生輔佐喬鎮撫,守好自己的門,看好自己的人,管好自己的手,盡忠職守,兢兢業業,勿要得意忘形,執法犯法。”
“謹遵大人教誨!”衆人齊聲應諾。
“南司派駐金陵的監察百戶何在,本督晉你爲千戶。”
“謝提督大人恩典,大人但有所命,卑職……卑職赴湯蹈火,在所不辭。”那百戶官沒料到喜從天降,慌忙搶出來跪倒。
“先別忙着謝,提拔你不是沒有原因。若他們有過而你不察者,同罪。”賈琮冷冷地道。
那百戶心中一凜,忙道:“卑職遵命,定誓死維護本衛法度。”
“嗯,知道就好。諸位好自爲之。”賈琮交代完公務,長身而起出門。
衆人肅立兩旁,躬身道:“卑職恭送提督大人,祝大人青雲直上,榮祿無窮。”
賈琮出了金陵衛衙門,又往總督衙門去。
顧濤親自出迎,在大門口接着賈琮,攜着他手進去,笑道:“此番老弟勞苦功高,我已寫了摺子,備述老弟功勳,想來聖上自有一番嘉獎。”
賈琮笑道:“多謝老大人關照,琮不過幹了些分內之事,不敢言功。”
顧濤笑着搖頭,道:“老弟是要返京了麼?”
賈琮點頭道:“此來一是奉還大人的王命旗牌,二是江南大事定矣,琮也該回京覆命。”
顧濤看着賈琮身後親兵手執的王命旗牌,口占一絕:“銜枚夜度五千兵,密領軍符號令明。狹巷短兵相接處,殺人如草不聞聲。
若非老弟橫勇無敵,這王命旗牌也是無用。”
賈琮笑道:“大人謬讚,愧不敢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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