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5章 洋務啓航
“大家有何吩咐但說無妨,下官舍命也要辦到。”
喬尹自知方纔得罪了鬱千凝,只想下點血本挽回印象,否則日後枕頭風吹起來,自己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鬱千凝道:“大人客氣了,只是有幾句話問問大人。”
“請大家垂詢,下官知無不言。”
“方纔大人說甄家被查抄了,誰來傳的旨意?”
喬尹微一沉吟,如今賈琮已經在甄家公開露了面,也算不得什麼祕密,便拱手道:“正是定國公,提督大人。”
鬱千凝喜道:“賈琮來金陵了?”
喬尹點點頭。
鬱千凝想了想,道:“既然是查抄甄家,那煙雨舫、秋波舫、碧濤舫、柔絲舫等一干甄家開設的畫舫並青樓都要被查封了?”
“爲今之計,只以老山蔘湯吊住一口元氣,或可留下幾句話,老朽告退。”
喬尹道:“按規矩,無死契的放了,有死契的發賣。”
喬尹眼珠一轉,他素來是撈偏門兒的,略一思索,眼睛登時一亮,原來是這件事,忙拱手道:“多謝大家指點,下官險些犯了大錯。”
喬尹帶人噔噔噔下了船,長長吁了口氣,今晚在鬼門關裏走了一趟,險些兒葬送了前程性命。
鬱千凝笑道:“喬大人消息難道還沒我靈通麼?你家大人材在京中做下的大事,怎麼就忘了?”
鬱千凝搖頭道:“大人何不再往前面想。”
李太醫微微嘆了口氣,拱手道:“老朽無能,老太太本已年事已高,又驟聞噩耗,急怒攻心,只恐……”
“那其中衆人如何安置?”
若緹騎問起,便說是定國公吩咐。”
回頭看了一眼秦淮河上衆多燈火輝煌的畫舫,吩咐左右道:“甄家名下一干秦樓楚館,一概維持原狀。擅動者,家法伺候!”
老太太被擡回院裏,衆婦人面對家破人亡的滅頂之災,一籌莫展,只是驚惶失措地抽噎。
“時辰不早了,大人還要辦什麼差麼?”鬱千凝端起茶碗來,懶洋洋地問道。
忙道:“大家謬讚,下官愧不敢當。方纔多有得罪,還望大家海涵,若讓提督大人知曉,下官死無葬身之地矣,求大家超生。”
“大家留步。”
老太太是太上皇的乳孃,是維繫甄家和天家關係的唯一紐帶,若有不測……甄家更是窮途末路了。
衆人忙把前言相告,甄緣秀眉微皺,想了想,道:“賈琮既許老太太請醫診治,想來會開方便之門,只管派人去取藥便是。
“不,不辦了。大家且請安歇,卑職告退。”喬尹慌忙起身。
鬱千凝極擅左右逢源之道,索性扯虎皮做大旗,仗着喬尹不敢找賈琮覈實兩人關係,竟是一副上司太太的口吻。
說完也顧不得體面,起身單膝跪下抱拳道。
鬱千凝心中笑得要死,面上卻只露出淡淡微笑,端坐椅中,矜持地擡手道:“喬大人何必行此大禮。
片刻,太醫診完脈出來,衆人忙圍上去,道:“李先生,可要緊?”
“是。”
——
甄家早已是一片愁雲慘霧,家下人大多被錦衣衛帶走,僅剩少數留下服侍。
後宅女人則自由些兒,可以隨意走動,只是不能出門。
大太太想了想,也是此理,忙叫丫頭去取參,旋又過去拉着甄緣的小手,將她抱在懷裏,輕聲道:“我的兒,如今甄家的生死都在你手上了。”
偏生喬尹喫這一套,深信兩人關係匪淺,暗道提督大人連嫂嫂都不放過,豈會放過鬱千凝這般美人兒。
“是是,下官謝大家不罪之恩,日後定有厚報。”
衆人都知他乃金陵有名醫士,以往也常來府中走動,如今聽他下了斷語,更是萬念俱灰。
鬱千凝道:“喬大人此言差矣。”
“喬大人是聰明人,一點便透,怪道能得你家大人重用。”
喬尹一愣,道:“提督大人倒是纔在京中平定了叛亂,居功至偉,晉爲定國公……”
衆人正沒主意,忽見甄緣進來,忙道:“三丫頭,定國公說了什麼?”
喬尹被鬱千凝口中幾個“他”搞得心驚肉跳,仔細察言觀色,見她並無慍色,方纔略略放下心來,恭恭敬敬起身。
俗話說不打不相識,你又是他麾下得力干將,難道奴家是這般小肚雞腸之人?若奴家真是這般不識大體,豈不是讓他看輕了我?”
甄應嘉等幾個老爺並甄繼、甄維、甄綸、甄緯、甄寶玉等幾個少爺都被集中在前院,分別關押。
甄緣想到賈琮“趁人之危、無恥下流”之言,心中憤恨,只是搖頭道:“沒說什麼。老太太如何了?”
“大人慢走。”
喬尹忙道:“請大家指教。”
“太太,如今家產被抄,院裏四處都是緹騎,藥庫裏倒有不少山參,如何能取來?”二奶奶泣道。
即便現在沒得功夫喫,一旦想起來,豈有不喫之理?若知道自己也有此意……那可就糟了。
喬尹道:“那是自然。”
“李先生……”衆婦人還想挽留,李太醫不敢沾惹甄家事,頭也不回地去了。
甄緣神色一黯,搖頭道:“母親,我一個弱女子,哪有這等本事?”
大太太是她生母,哪不知道她的心思,拉着她坐下,道:“如今咱家還能有這樣的境遇,說起來全是定國公慈悲,換了旁人,早敲骨吸髓了。
而定國公此舉,想來亦是看在你的體面上,若你能說動定國公替咱家求情,咱們不是就能絕處逢生了麼?”
甄緣苦笑,母親這番話倒是正中那人下懷,用身子和賈琮做交易已是她的下限,要讓她放下尊嚴去苦苦哀求,卻是萬萬不能。
因說道:“母親放心罷,在家族分上,孩兒自會盡力,我去看看老爺、哥哥們。”
“你還能見他們?”大太太有些難以置信。
“賈琮說的,回京之前都許我們探望。”甄緣道。
衆人大喜,聽這意思似乎問題還不是太嚴重,忙商量了一番,留幾個人看着老太太,餘者都去看望丈夫兒子。
府內四處把守的緹騎校尉早得命令,也不阻攔。
甄緣惦記着心中疑問,徑去見甄應嘉,第一句便問:“老爺,聖旨上說咱家貪墨、虧空,屬實否?”
甄應嘉正坐在椅內沉思,忽見女兒進來,微微一愣,道:“賈琮許你來的?”
甄緣點點頭。
甄應嘉眼中精芒一閃,不知在想什麼,緩緩道:“聖旨上說的自然不錯,咱家風光了幾十年,也到了盛極必衰之時。”
甄緣忙道:“老爺,既然只是貪墨虧空,算不得大罪,咱們退賠補齊了,或可得聖上寬恕。”
甄應嘉苦澀一笑,道:“傻丫頭,常言道一朝天子一朝臣,前朝之臣,哪怕你清如水明如鏡,該倒黴的時候還是得倒黴。
何況這麼多年拉下的債,又豈是急切間能賠清的。”
甄緣急得眼淚都流出來,跺腳道:“老爺,那咱家如何是好?大太太讓我……讓我去求賈琮開恩講情,這等國家大事,哪有我說話的份兒。”
甄應嘉搖頭道:“你莫聽你太太胡唚,她哪裏知道這裏頭的利害,以爲憑美色便能收買賈琮,何其愚蠢。三丫頭,老太太可還好?”
甄緣含淚搖頭,想到老太太多年慈愛,竟說不出話來,只是抽泣。
甄應嘉嘆了口氣,道:“緣兒莫哭,且聽爲父一言。”
“父親請講。”
“今上既已下旨,甄家破滅已成定局,萬不可有絲毫不切實際的妄想,最好的結果,無非保留一絲骨血罷了。
若有可能,你只管護住寶玉,至於其餘人,聽天由命罷。”甄應嘉嘆道。
“女兒記住了。”甄緣泣道。
“去罷。”甄應嘉無力地擺擺手。
——
查抄甄家這樣的龐然大物,盤賬都須三五天,賈琮不知道如何面對甄緣,索性不再露面,都交給喬尹處置,好容易來金陵一趟,他還惦記着自己的“事業”。
次日,賈琮換上便服往薛府拜會。
薛聞先得了消息,早已在門口候着,見賈琮過來,忙笑着迎接。
寒暄了兩句,賀過賈琮進爵之喜,薛聞陪着賈琮進去,笑道:“定國公駕臨金陵可是有什麼要務麼?”
賈琮嘆道:“查抄甄家。”
薛聞心頭一驚,不敢再問,忙岔開話題,談起了萬國號生意。
“這半年來金陵方面造船廠、紡織局、商務局都着手操辦起來,那些蠻夷爲打開咱這條商路,都不敢耍什麼花招,一應事務都順利。
再有兩個月紡織局應該就能開工生產了,商務局這半年來跑海貿也賺了些銀子,各家鹽商都派了掌櫃來看着,並無異議。”薛聞笑道。
賈琮點點頭,拱手道:“辛苦二叔了。”
薛聞忙道:“國公何出此言,都是自家產業談什麼辛苦。”
賈琮見他面色暗沉,聲虛氣弱,比上次神京見面時似乎老了十幾歲,因說道:“我觀二叔氣色不佳,身子可無恙?”
他依稀記得原著中薛聞夫妻活得都不久,應該就是在薛寶琴進京前後病故的。
薛聞擺手笑道:“多謝國公關懷,沒大礙。只是這些日子蝌哥兒不在身邊幫忙,略勞累了些兒,歇歇就好了。”
年初薛蝌送寶琴進京完婚,因今年京中多事,又遇到國殤,竟一直耽擱了下來。
賈琮道:“二叔且寬心,待我回京後便命蝌哥兒回來服侍,至於寶琴的婚事,我這個姐夫自會替她做主。”
薛聞笑道:“這卻再好不過,蝌哥兒回來我也多個臂膀。”
賈琮有些不放心,道:“二叔可吃了藥?”
薛聞道:“正喫着藥。”
賈琮微一沉吟,道:“我知道江南有個名醫葉天士,曾在揚州妙手回春治好如海公的痼疾,回頭便命人尋訪,請他給你看看。”
薛聞笑道:“有勞國公爺費心了。”
“一家人不說兩家話。”
賈琮從薛府出來,又在薛聞陪同下,沿長江而下,去松江府奉賢縣察看了在建的造船廠、紡織廠,見一切井井有條,工地上熱火朝天,方纔放下心來。
剛走到一處幹船塢旁,賈琮正聽外國工匠解說,忽見一官員帶着幾個小吏衙役跑過來,見禮道:“下官參見定國公爺。”
賈琮一愣,見他有些眼熟一時竟想不起來。
薛聞忙介紹道:“國公,這位是新任松江府太守楊凌楊大人,據顧總督說還是您當初在江南平匪患時的故人。”
賈琮恍然笑道:“原來是你,當初在如皋縣你我並肩擊賊,今日竟又重會,也是有緣。”
來人正是當日在如皋縣誓死守城的縣令楊凌,他夫人李秀頗有些武藝。
匪患平息後,論功行賞,因賈琮在戰報中隨意提了一句,故以戰功受重用,被顧濤破格擢升爲松江知府。
楊凌受寵若驚,忙躬身道:“當日蒙國公爺救命,又幸得國公青眼,不然哪有下官今日,故一見國公爺蒞臨,便忍不住上前拜見,請恕下官魯莽。”
賈琮擺手笑道:“既是故交,何談魯莽。你年紀輕輕就當了知府,不好生在衙門裏坐着,來此作甚?”
楊凌道:“國公容稟,江南土地兼併甚烈,無土無地的流民甚多,此處工坊吸納安置了大量流民,免了下官心頭之患,日後也能爲朝廷貢獻大量賦稅,故下官時常來看看。”
賈琮笑着點點頭,道:“朝廷士大夫往往重農抑商,楊兄似無此意,見到商事繁榮,竟還有些欣喜,這是何故?”
楊凌拱手嘆道:“國公此言極是。俗話說不當家不知柴米貴,當官也是一般。
從前下官在如皋當縣令,喫的是鹽飯,只要兩淮鹽場在,就不怕沒錢,於農事、商事都不如何看重。
如今調來松江,才知世道艱難,大量貧民上無片瓦,下無寸土,不靠做工如何過活?
要做工就得先有工坊,要工坊就得先興商業,故下官以爲農商之道應並行不悖,不可偏廢。”
賈琮道:“楊兄高見,超於凡人之上矣。”
楊凌道:“國公謬讚了,不過是拾前人牙慧,若無這些工坊,松江布匹如何‘衣被天下’呢。”
“正是此理。”賈琮微微一笑。
他自然知道松江棉布馳名天下,在國朝首屈一指,不過他素來穿的都是綾羅綢緞皮毛,倒沒機會試穿。
兩人談論半晌,賈琮邀楊凌上船吃了頓飯,方纔告別返回金陵。
楊凌站在碼頭上,目送賈琮一行揚帆遠去,心頭喜不自勝,不意這回出來竟又碰上賈琮,只要自己把他在此處的產業照顧好,還怕日後不能飛黃騰達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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