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5章 擊鼓傳花
宴席擺在軒朗大氣的秋爽齋,探春做東,給賈環餞行。
如今衆姑娘也豪爽起來,因賈琮說以往二兩銀子的月錢着實小氣,便批了條子,府裏姑娘月例一律漲至十兩,西府沒錢就從東府開支。
衆人正圍着花梨大理石大案欣賞探春珍藏的名人法帖,見他來了,忙過來接着。
“在做什麼呢?”賈琮笑道。
“看三丫頭的帖子呢。”寶釵道。
黛玉抿嘴笑道:“人常說琮哥哥文武雙全,可惜終究有一樣不全。”
衆人忙問其故。
黛玉指了指案上的帖子,揶揄道:“琮哥哥的字兒可不稱天下第一才子的名聲呢。”
衆皆大笑。
寶玉甚喜,自覺這是惟一能勝過賈琮的地方,因壞笑道:“琮哥兒只別出去寫字就行了,旁人也不知道。”
賈琮哂道:“我寫得好不好值什麼,若要寫字,我不知道請寶姐姐、顰兒代筆麼?”
寶釵、黛玉掩嘴而笑,橫了他一眼。
寶玉頓時受到一萬點傷害,訕訕一笑,無言以對。
黛玉始終是他心中最深的痛,儘管現在恢復了許多,仍難釋懷。
鳳姐兒抱着巧姐兒過來笑道:“今兒是來喫酒的,又不是考學問,寫什麼字。
琮兒又不是哪吒有三頭六臂,又要練武又要打仗又要辦皇差,哪有許多功夫練字。”
“鳳姐姐此言甚善。”賈琮笑着過去,逗弄巧姐兒:“叫老爺,叫老爺。”
巧姐兒朝他吐了一口泡泡,哇哇叫了兩聲,翻了翻白眼。
衆人都笑了。
鳳姐兒啐道:“她才三個多月,叫什麼老爺。”
賈琮訕笑道:“我這不是教她麼?”對這個女兒他着實沒上什麼心,平日裏除了公務,回了家陪衆多老婆時間都不夠,哪裏還顧得上女兒。
鳳姐兒白了他一眼,道:“你平日也不多疼她,仔細她可不親你。”
衆人都掩嘴偷笑。
賈琮乾笑道:“這不是忙麼。有什麼喫的麼,我都快餓死了。”他方纔只在路上吃了點乾糧,又打了一仗,早就餓了。
寶釵忙命人端上一碟棗泥餡的山藥糕,一碟桂花綠豆千層糕。
“你呀,忙公務也不顧着身子,什麼天大的事,飯也不好好喫。”黛玉道。
賈琮擺手讓各人坐下,笑道:“顰兒勿憂,我身子好着呢,你們不知麼?”
“又渾說,喫你的罷!”黛玉臉一紅,啐了他一口。
衆女都知道賈琮口無遮攔的性子,只假裝沒聽到,各自聚在一起說話。
不一會,賈環來了,寶釵生怕賈琮餓着,忙命人傳飯。
酒菜是早已備好的,十幾個丫頭提着食盒魚貫進來,頃刻擺滿了一大桌。
因今天園內衆人齊聚,再加上賈琮一大家子,故探春命將幾張八仙桌拼在一起,十好幾個人才能坐下。
寶玉最愛這樣的熱鬧,笑道:“雅座無趣,須得行令纔好。”
衆女笑道:“行什麼令。”
賈琮最怕她們的酒令,忙道:“今兒是給環哥兒餞行,行什麼令,他說了算。”
“也好,環哥兒快說。”衆人笑道。
賈環沒想到自己還有當主角的一天,忙抓耳撓腮想了片刻,若說划拳,則太俗了些兒,教人笑話。
忽見這麼多人坐在一起,笑道:“有了,咱們擊鼓傳花,若花到誰手中,飲酒一杯,罰說笑話一個。若說了不好笑,加罰一杯。”
“這也使得,雅俗共賞。”湘雲笑道:“如今桂花開的正好,快摘一枝來。”僕婦忙去摘花、拿鼓。
黛玉笑道:“齡官兒,你去屏後擊鼓。”
齡官笑着點頭去了。
須臾,鼓聲響起,桂花從賈環處傳出來,衆人一一接過,其鼓聲慢,傳花亦慢,鼓聲疾,傳花亦疾,轉了兩轉,恰至賈琮手中,鼓聲忽住。
衆人皆笑:“該琮哥兒說笑話。”
賈琮苦笑,自然知道這是潛規則,若賈母在這裏,便是她第一個說,只得吃了一杯酒,想了半天,纔想到一個蘇燦以前告訴他的笑話。
“有新婦拜堂,即產下一子。婆婆愧甚,急取藏之。新婦道:‘早知婆婆這等愛惜,快叫人把家中阿大、阿二都領了來罷’”
衆女撲哧一聲,都噴笑出來,忙掩着嘴啐道:“琮哥兒渾說什麼,就會糟蹋女兒清白。”
賈琮忙辯白道:“我聽說這是嶺南實事,可不是我胡謅的。”
探春啐道:“誰告訴你的。”
“就那天來那個蘇燦。”賈琮笑道。
衆女皆搖頭失笑。
鼓聲再起,賈琮給齡官使了個眼色,花便落到寶釵手裏。
“該寶姐姐說。”湘雲拍手笑道。
賈琮也十分好奇“任是無情也動人”的寶釵會說什麼笑話。
寶釵想了想,道:“玉帝修凌霄殿,偶乏錢糧,欲將廣寒宮典與下界人皇。因思中人亦須皇帝纔好,便請竈君皇帝下界議價。
既見朝,朝中人訝道:‘天庭所遣中人,何黑如此?’竈君笑道:‘天下中人,哪有是白做的’”
衆人大笑,道:“分明說的咱家買辦。”
賈琮也鼓掌笑道:“寶姐姐這笑話入木三分了。”
賈環在姊妹間是做慣中人的,不好意思不笑,又不好意思笑,只乾笑兩聲,神仙都這樣,何況我一介凡人呢,又心安理得笑起來。
鼓聲再起,這次花落黛玉手中。
因寶釵珠玉在前,黛玉也不甘示弱,想了想道:“時值大比,一秀才命卜者佔龜,頗得佳像,穩許今科奏捷。其人大喜,將龜殼謹帶隨身。
至期點名入場,主試出題,旨解茫然,終日不成一字。因撫龜嘆息道:‘不信這樣一個好烏龜,如何竟不會做文字!’”
寶玉大笑,連連鼓掌,他最喜這等譏諷祿蠹的笑話。
衆人也笑作一團,都道:“顰兒促狹,也太刻薄了些。”
黛玉傲嬌一笑,橫了賈琮一眼,意爲本小姐不比某些人遜色罷。
賈琮笑着湊到她耳邊低聲道:“顰兒與寶姐姐一時瑜亮,豈止說笑話這門功夫,琮深知矣。”
黛玉臉蛋一紅,忙推開他,啐道:“下流坯子。”
接下來,桂花毫無懸念落到賈環手裏,這是他的強項,因摩拳擦掌道:“我說這個笑話,你們保管沒聽過,仔細笑破了肚皮。”
寶琴道:“快快說來。”
賈環笑道:“不過麼,先說好,高山流水,知音難覓。若覺不好,只怪你自己不懂,可不是我的笑話不好。”
惜春啐道:“什麼了不得的笑話,我們竟聽不懂,胡吹大氣。”
賈琮知道他的本事,笑道:“環哥兒只管說來,三哥我自有公論。”
賈環清了清嗓子,道:“有新婦臨盆極難,胎轉之際,腹中絞痛欲死,兩三日後產下男嬰。
婦謂夫:‘吾爲此一塊肉,幾瀕於死。既有此子,宗祀可不絕。
願從此不睡合歡牀,若再懷胎生產,我必不能活,君如念夫婦情,請異室獨居以救餘生’”
說到這裏,頓了頓。
湘雲瞪了他一眼,道:“有什麼好笑?”
王熙鳳也啐道:“下流種子,竟打趣起婦人來,下輩子讓你託生女兒,你才知道痛不痛。”
賈琮忙道:“還有下文,你們急什麼。環哥兒說來。”
賈環嘿嘿一笑,道:“夫諾之,即設榻別室,兩個月後,一日更已深,夫正欲睡。
忽敲門聲甚急,夫驚問是誰?婦道:‘我。’夫問汝是誰?婦又說:‘我。’
夫問汝究竟是誰?婦隔窗笑語:‘不怕死的人兒來了,速開門。’”
賈琮一口菜噴在地上哈哈大笑。
寶釵、黛玉、鳳姐兒、尤氏、李紈、可卿等婦人無不面紅耳赤,忍俊不禁,連聲啐罵。
迎春、探春、湘雲、寶琴、岫煙、惜春等姑娘一時沒反應過來,愣了一會,旋即紅着臉垂下頭,暗罵賈環混賬。
忍了片刻,實在忍不住,同時嗤一聲笑了,忙又罵賈環,以爲掩飾,生怕旁人知道自己聽懂了笑話。
寶玉雖忍不住好笑,仍跺腳罵道:“該死該死,怎麼說這些下三濫的東西,也不怕唐突了姊妹們。”
賈環見衆女羞惱,忙訕訕坐下,乾笑道:“我聽我媽說的,我也不太明白。”
賈琮忙護着他道:“無妨無妨,姊妹聚會只爲取樂,環哥兒這個笑話甚好,你們有本事說個更好的。”
因叫繼續擊鼓,後面果然再也沒有超過他的笑話。
倒讓賈環得意一回。
宴畢,賈琮笑道:“環哥兒明日便要戍邊去,爲兄沒什麼東西給你,只替你尋了一匹好馬,名喚玉獅子,你騎了去罷。”
“謝三哥。”賈環大喜,他對賈琮的千里一盞燈早就垂涎三尺,苦於沒錢買寶馬良駒。
——
次日,衆姊妹送走賈環,賈琮去衛獄看望甄緣。
衆獄卒見他來了,慌忙列隊請安。
“甄家女眷都還好麼?”賈琮道。
今兒當值的掌刑百戶忙道:“稟大人,衆女眷都好。卑職等特意打掃了牢房,備了牀榻棉被,鬆鬆的關着,每日好菜好飯伺候着,熱茶熱水不斷,若有病痛的亦延醫診治。”
賈琮點點頭,進了監房,見甄家衆人兩三人一室,一人一牀,倒也寬鬆。
衆婦人見他進來,慌忙請安問好,又叫甄緣答應。
賈琮拱手道:“諸位太太、奶奶、姑娘,且委屈你們幾日。”
“不委屈不委屈,多謝國公法外開恩,甄家滿門足感盛情。”
賈琮命人打開甄緣牢房,道:“緣妹妹,你隨我來,我有幾句話和你說。”
甄緣默然不語,隨他出來,到了提督公房內室。
“緣妹妹,請坐。”賈琮見她憔悴了些,忙道。
甄緣看了他一眼,搖頭道:“請國公垂詢,我就站着回話罷。”
賈琮心中暗歎,這就是女孩子進了牢房和沒進牢房的區別,即便自己再照顧,終歸是進了監獄,甄緣亦不復以往的驕傲,變得低落自卑。
“我要你回什麼話,你與我客氣什麼。”賈琮起身握着她肩膀,把她往椅子裏推。
“別,國公別碰我,我身上不乾淨。”甄緣如受驚的小鹿,慌忙一扭身,避了開去。
住了兩天監獄,沒換衣服,沒了沐浴盥洗的條件,甄緣只想離賈琮遠遠的,免得難堪,爲自己保留最後一點尊嚴。
賈琮忙安慰道:“在我心中緣妹妹是世上最乾淨的人,予獨愛蓮之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
甄緣聞言,眼睛一紅,幾乎哭出來,想撲到賈琮懷裏去痛快哭一回,又生怕腌臢了他。
賈琮過去輕輕抱着她,道:“緣妹妹,是我疏忽了,沒想到你們女兒家愛潔,我上次坐牢個把月都沒洗澡。”
甄緣嗤一聲笑了,忽覺得自己兩三天沒洗澡也不是太大的事,如果時間長了……心中也有些嫌惡,若自己也一個月不洗澡,纔不要他抱我。
賈琮笑道:“我這房裏倒什麼東西都齊全,要不你在我這裏洗洗?你洗完了,再讓姊妹們挨個來洗。”說着指了指屏風後,裏面有一個黃花梨的大浴桶。
嗯?可以沐浴?甄緣有些意動,不過偷偷看了賈琮一眼,又強忍着搖了搖頭,自己在他房裏洗澡,成何體統。
賈琮低聲笑道:“你怕我偷看不成?我可是出了名的正人君子,坐懷都不亂的,不信你試試。”
“呸,我纔不試。”甄緣紅着臉啐道。
“也罷,你不想洗就算了,過幾天長了蝨子,可別怪我沒提醒,監房裏可不乾淨。”賈琮笑道。
“有蝨子?!”甄緣幾乎跳起來,這種生物她哪裏見過,想到自己身上會長這東西,頓覺到處都隱約瘙癢起來。
賈琮攤手道:“這不是很正常麼?”
“琮哥兒……我要沐浴……”甄緣再不敢倔強,忙道。
“好勒,我叫他們立刻送熱水來。”賈琮眼睛一亮,興沖沖地跑出去。
甄緣咬着脣兒對着他背影啐了一口,臉如紅霞,哪不知道他的花花腸子。
片刻後,幾個校尉輪番提着熱水進來,頃刻間注了大半桶水,有個機靈的小力士還非常貼心地把院子裏的桂花擼了許多花瓣,丟在浴桶裏。
見賈琮抱臂而立,一副等着看好戲的神色,甄緣又羞又窘,嗔道:“你還不出去。”
賈琮道:“我這不是怕他們沒頭沒腦闖進來嚇着你麼,我在這裏他們就不敢闖進來。你若不放心我,那我出去好了,你慢慢洗。”說完作勢轉身離去。
“你,回來。”甄緣聽說有人可能闖進來,心裏一突,慌忙叫住他。
賈琮嗖一聲彈回:“緣妹妹,有何吩咐?”
“你,你別走,去外間坐一會,行麼?”甄緣面紅耳赤,期期艾艾地道。
“得令,我在外面替你守着。”賈琮笑着坐到外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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