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5章 利慾薰心
主持淨空師太佛法精深,神通廣大,傳說已修成天眼通,能預知生死禍福,常在官宦富貴人家內宅走動,被無數夫人、小姐奉若神明,不惜一擲千金,只求她一句批言。
不過,天機不可輕泄,師太的規矩,非有緣人,便是金山銀海搬來也不批,故得她讖語者寥寥,不過所得者,無不效驗,如此一來更增添了幾分佛法神通廣大的可信度。
此時,菩提庵主持的禪房中,一代“神尼”淨空正伏跪於地,恭恭敬敬地道:“回稟聖母,屬下幸不辱命,已下了套子,賺六王子孫煐夤夜前來,想來其母子貪圖世子名爵,定不疑有他。”
白秋薇與旁邊身披兜帽披風的賈琮對視一眼,擡手道:“起來罷,此事你辦的不錯,事關重大,一切按計行事,不可輕忽。”
“是,屬下謹遵聖母法旨。”淨空磕了一個頭,緩緩起身,退在一邊。
“下去伺候罷。”
“是。”
待淨空退下後,賈琮嘆道:“你們蠱惑人心果然有一手,弄些子虛烏有之事,便能騙的人死心踏地,傾家奉獻,連遼王府內宅都能來去自由,佩服佩服。”
白秋薇笑着白了他一眼,道:“怎麼賈指揮使也說外行話了,你們錦衣密諜不也一樣無孔不入麼?”
賈琮搖頭道:“不一樣。我的人打探消息是由外而內,旁敲側擊,監視滲透。
你們卻是由內而外,讓別人被賣了還替你們數錢。
論起來,還是你們技高一籌,若非錦衣衛有朝廷撐腰,恐怕還比不上你們。”
白秋薇輕笑道:“國公爺這高帽子我可愧不敢當,論奸滑狡詐,本教拍馬也及不上國公爺分毫。”
賈琮笑道:“你我情同夫妻,何分彼此。”
“呸,好不害臊,誰和你是……那個。”白秋薇俏臉微紅,啐了一口。
“咦,咱們曾有襟懷坦白之誼,又有打情罵俏之樂,更有同牀共枕之情,還不算夫妻?”賈琮調笑道。
白秋薇再掌不住,臉蛋通紅,斥道:“你再胡說八道,我可走了。”
“別別,這不是長夜漫漫無心睡眠麼,頑笑兩句怎麼當真了,算我笨口拙舌說錯了話,聖母大人大量。”
賈琮忙拉着她賠不是,如今正是“用人之際”,卻不敢得罪了她。
白秋薇又羞又氣瞪了他一眼,勉強坐下,啐道:“我看你就是屬狗的,說變臉就變臉。”
賈琮陪笑道:“屬狗的人忠誠老實,秋薇你還有什麼不放心我的?”
白秋薇嗤一聲笑了,揶揄道:“你就是這麼騙你家姑娘的?”
賈琮道:“我從不騙人,除非是善意的謊言。”
白秋薇啐道:“鬼才信你。”
賈琮笑道:“說到騙人,你這法子能不能騙過孫煐?聽說這小子挺機靈,不是個糊塗人。”
白秋薇淡淡道:“世人矇昧,堪不破‘貪嗔癡’三毒,逃不了‘七情六慾’之害,不論賢愚,只要有所求,便一定會受騙。
甚至讀書越多、平日越顯精明的人,越容易受騙。”
“這是何故?”賈琮奇道。
“只因這樣的人往往自作聰明,自視甚高,以爲智珠在握,算無遺策,殊不知早已誤入歧途,既無自知之明,更無知人之明。”白秋薇道。
賈琮想了想,緩緩道:“此言極是。別說常人,便是九五之尊又如何,還不是被內宦、后妃騙得團團轉?”
白秋薇笑道:“這就是古人說的‘王之蔽甚矣’,今上也算雄才大略,一代英主,還不是被你矇騙?”
賈琮忙道:“欺君的帽子我可不敢戴。秋薇可有什麼法子,讓人不上當受騙?”
白秋薇白了他一眼,抿嘴笑道:“我若有法子,還會上你的賊船麼?”
賈琮笑道:“我第一次聽人把慧眼識珠、良禽擇木說得這麼清新脫俗。”
“去你的。千層鞋底做腮幫子,你倒不怕閃了大牙。”白秋薇啐道。
兩人正說笑,忽聽門口有人道:“小王爺,你一生的機緣就在屋內,進去便是,貧尼告退。”
“師太……”
“小王爺,無須猶豫。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切記切記。”
“是,晚生明白。”
屋內兩人忙住了口,白秋薇向賈琮使了個眼色,避入後堂。
嘎吱,門開。
一個頭戴飛翼銀冠,身穿素服錦袍,披着石青色狐裘大氅的少年走了進來,看到安坐炕上的賈琮,微微一愣,左右一看,斗室中並無旁人。
因拱手問道:“尊駕是?”
賈琮目光如刀把他上下一掃,淡淡道:“孫煐,你想不想做世子,哦不,應該是遼王。”
孫煐一驚,退了一步,半晌纔開口道:“閣下這話什麼意思?”
賈琮淡淡一笑,掀開斗篷,掏出一塊玉牌放在手心,遞給他,道:“認識這個麼?”
孫煐驚疑不定,上前定睛一看——“錦衣衛指揮使賈琮”,頓時汗毛一炸,失聲道:“你是賈……賈……定國公?!”
賈琮微笑道:“怎麼,不像麼?”
孫煐三魂七魄猶未歸位,期期艾艾地道:“不敢不敢,不知國公相召,有何吩咐?”
賈琮道:“方纔本公已說了,你想不想做遼王?”
孫煐心中又驚又喜,又懼又憂。此時此刻,賈琮突然出現在遼東,顯然所圖非小,自己若和他扯上干係,一個不慎,怎麼死的都不知道,可既然被他找上,又怎麼敢隨口推脫?
因戰戰兢兢地道:“廕生出身寒微,上有兄長,豈敢窺伺王位?”
賈琮哂道:“是不敢還是不想?你若膽子不夠,本公可以借你幾個膽子,你若對遼王之位沒興趣,可速退,就當你我從未見過。”
面對有生以來最大的機遇,孫煐只覺渾身發熱,如置身火爐,心臟砰砰亂跳,似要從口裏蹦出來,偏又口乾舌燥,張不開嘴。
想認慫轉身離開,雙腿又不聽話,似被人釘在了地上,寸步難移。
孫煐深吸了幾口氣,才把早已汗溼的雙手在大腿上擦了擦,拱手躬身道:“請國公爺指點迷津,若得出人頭地,願結草銜環相報。”
賈琮點點頭道:“你大哥世子煥在京中殞命,諸王世子牽涉其中,聖上下詔命汝父遼王進京暫領大宗正,主持此案,你可知道?”
“知道。”孫煐恭恭敬敬地道。
賈琮冷笑道:“你可知遼王心中有鬼,擁兵自重,拒不奉詔?陛下神機妙算,早料到他有反意。
故派本公前來遼東緝拿叛逆,你是願爲朝廷盡忠,還是爲遼王盡孝?”說着拿出金鈚令箭。
孫煐嚇了一跳,忙跪下磕頭道:“國公明鑑,自古忠孝難兩全,廕生身爲天家宗室之人,自當忠字當頭,赤膽忠肝忠於陛下和朝廷。
家父所作所爲,廕生一概不知,亦絕不苟同。”事到如今他也沒有後路可走,總不能說甘願附逆。
賈琮點點頭道:“嗯,起來罷。我聽淨空師太說,你們遼王府的王子裏,就屬你明白事理,聰明幹練,今日一見,倒也差強人意,好生歷練歷練,當是可造之材。”
孫煐忙躬身道:“廕生聽憑國公吩咐,爲國效忠,萬死不辭。”
賈琮道:“藩王乃太祖皇帝所設,雖說汝父犯了事,不過是他一人之過,爵位卻不會輕易削了,總得有人承襲,你若辦成此事,我自向朝廷保舉你。
有本公舉薦,你還用擔心什麼出身、什麼兄長?論出身,本公和你一般,須知英雄不問出處。”
這番話直說到孫煐心坎上,知道賈琮也是庶出幼子,頓生知己之感,更相信了幾分,忙道:“廕生才德淺薄,何敢與國公比肩?只願爲聖上和朝廷效力,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賈琮微笑道:“你有此心便可,也不必太過擔心,此事你不過做個幌子,並無什麼兇險,一切諸事自有本公調度。不過麼……”
“請國公吩咐。”孫煐正在竊喜,聽賈琮一個轉折,忙提了小心。
賈琮臉色微沉,冷冷盯着他,淡淡道:“你若兩面三刀,當面答應,背後又去向汝父告密,壞了朝廷大事,你莫非便能當世子了?
屆時朝廷天兵一到,什麼下場你自己清楚。”
孫煐被他嚇住,背心冷汗涔涔,慌忙躬身道:“國公放心,廕生便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欺瞞朝廷,此事關乎大節大義,煐絕不敢首鼠兩端,只有一事相求。”
“說。”
“家父在遼東經營日久,錢糧廣盛,兵多將廣,若其竟敢抗旨不遵,求國公攜帶我母子二人返京。
廕生雖是無足輕重之人,亦明白大義滅親的道理,家父悖逆朝廷,煐斷不會再與他爲伍,求國公成全。”
賈琮知道他是想留條後路,因點頭道:“好!若事成,你便是遼王,若事敗,本公攜你返京,保全你母子二人平安便是。”
孫煐拱手道:“謝國公。”
賈琮笑道:“當然,只要你全力配合,此事最少有八成把握。”
孫煐按下心中狂喜,道:“請國公爺吩咐。”
賈琮笑着拍了拍手,白秋薇從後堂款款出來。
——
孫煐從菩提庵出來時已是子時初刻,心中百味雜陳,不知是喜是憂,只覺得今夜之事恍然如夢,稀裏糊塗就和當朝巨擘達成了一個吉凶難料的協議。
雖對將要做的事極其害怕羞愧,但心中一股熾熱的渴望卻讓他鬼使神差地答應這項交易。
從小生在王府,親身所歷,親眼所見,早已明白一個道理,權勢名爵纔是立身之本,其餘的東西都不值一提。
轉頭看了看身後跟着的兩人,孫煐微微苦笑,事到如今,開弓沒有回頭箭,也容不得自己舉棋不定。
否則第一個死的就是自己。
僞裝成小廝的九死、怒師相視一笑,這公子哥兒還想和主人鬥不成?
因操着熟練許多的官話道:“時候不早了,六爺請上車。”
孫煐點點頭,上車回府,兩人步行跟隨。
遼王府早已戒備森嚴,角門處除了坐更的門子外,更有一隊士卒持槍而立,聽見馬車聲響,都把眼望來。
隊正認識孫煐的馬車,見多了兩人,因攔住問道:“六爺,這兩人似乎不是府裏的小廝,看着面生的緊。”
孫煐不耐煩地撩起車簾,道:“大哥在京中出了事兒,舅舅擔心我安危,特意贈了兩個身手高明的護衛。”
他也不怕穿幫,此事方纔已寫了信託賈琮的人送給了舅舅,統一了口徑。
隊正看了九死兩人一眼,點了點頭,道:“原來如此,六爺請。爲保萬全,這些日子爺還是少出門爲是,免得被人所趁。”
孫煐漫不在乎地擺擺手,道:“知道了。”
衆門子忙牽着馬,拉着車進去,到了儀門前服侍孫煐下來。
“他們兩人平日就守在我內書房,出門時隨我同去,你們好生招呼。”孫煐交代了一句。
衆小廝忙答應,領着九死二人進去,安排食宿。
孫煐則回到母親鄭姬院子。
鄭姬心懷忐忑,一直等着他回來,早已等得昏昏欲睡,見他進來,精神一振,睡意全無,忙拉着他進了內室,低聲道:“淨空師太說了什麼?”
孫煐略一猶豫,輕聲把菩提庵的事說了,嘆道:“媽,此事可兇險了。”
鄭姬卻聽得眼睛一亮,果決地道:“傻小子,你當王爺的位置這麼好坐?
媽雖沒見過定國公,可這幾年卻聽得耳朵起了繭子,他們賈家和咱們王府素來不睦,前幾年他在遼東時更和你父王不對付,這些你也知道。
如今朝廷派他來此,顯然是存了殺伐之心,你父王這回凶多吉少了。”
孫煐緩緩點頭,道:“媽的意思是……”
鄭姬冷笑道:“都說賈子龍武功赫赫,天下無敵,比霍去病還厲害,不然皇上也不會委以重任,咱們府裏的兵將誰能抗衡?
如今正是你投靠朝廷的好機會,現在再去燒你父王的冷竈,有什麼用?隨他一併入土麼?
即便打退了賈琮,難道你父王就能立你爲世子?你那些哥哥們會服你?
老孃出身不高,連累了你被人嫌棄,如今咱們母子有了高枝兒,還不飛上去,等死麼?”
這些道理孫煐也明白,遲疑道:“若事敗,我和媽……”
鄭姬擺手冷笑道:“常言道,撐死膽大的餓死膽小的,不博這一回,你我往後還不是討喫的命?
若不成,定國公未必能顧得上你,你也別管我,只管自己逃命要緊,逃到奉天去。
那裏是楊雄的地盤,他是賈家的人,你去那裏棄暗投明,又是王子,他不敢虧待你,以後再想辦法去京裏面聖,皇上於情於理都會厚待忠義之士。”
“媽……”孫煐喉嚨哽咽,說不出話來。
鄭姬拍着他手笑道:“你也別擔心,若成了事兒,你是有功之臣,即便被削了藩,至少還有頂王爺的帽子。
憑府裏數代積累的家資,去了京裏也是個有頭有臉的王爺,比你如今當個不得志的庶子豈不強了萬倍?
媽也跟着你混個老太妃噹噹,好過在府裏看人臉色度日。”
孫煐點頭道:“媽,我明白,定會小心從事。”
“嗯,這就對了,這是咱們母子逆天改命的唯一機會,你父王多年來對不起咱們,臨了好歹替我們掙個前程。
你自小聰明,卻被那幾個蠢貨哥哥壓着,媽每每想着,恨不得把那幾個雜種斬盡殺絕,如今老天爺總算開眼,咱們的好日子要來了。”
鄭姬神色轉冷,眼中透出深沉的恨意。
孫煐想着被兄長排擠的往事,心中也涌起怒火,沉聲道:“媽說的是,王侯將相,寧有種乎?這個王爺位子,兒子坐定了。”
“好,這纔是媽的好兒子。”鄭姬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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