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2章 水溶妙計
李猛心中暗暗叫苦,恨不得把賈琮扒皮拆骨,不過身爲大都督、五軍都督府掌印官,又不敢不表態。
因沉吟道:“回皇上,臣以爲若各處儉省些,籌畫精當些,可節約二百萬兩銀子。”
“才二百萬?呵呵……李大都督也太會頑笑了,這能頂什麼用?”衆文官哂道。
馮遠一臉蠻橫,伸出手指比了個八字,道:“大都督不必費心了,遠是個爽快人,一口價,戶部最多能出八百萬銀子。”
李猛臉都黑了,皺眉道:“若如此,此仗不如不打,省得丟了西域還要喫個敗仗,馮大人連八百萬都能省下了。”
“對,八百萬能幹什麼?二十萬人喫飯、發餉都不夠。”衆勳貴又鼓譟起來。
熙豐帝淡淡掃了衆人一眼,冷哼一聲,殿內頓時一靜。
林如海輕咳一聲,道:“諸位大人莫要爭一時意氣,都是爲國家大事,何必動氣?好生商量,妥善處置,方爲上策。”
“林大人說的是。”賈琮首先表態支持,然後又老神在在閉上嘴。
和馮遠討價還價的髒活兒,也不能老是自己幹。
李猛沒辦法,見賈琮和王寧、四大王爺等都沒有下場肉搏的意思,只得硬着頭皮道:“若能速戰速決,當可多省下不少錢糧,如此一來只要一千五百萬銀子……”
“太多了。”
沒等他說話,衆文官都搖頭嘆氣,好像李猛是千古罪人。
李猛也躺平了,向上拱手道:“皇上,兵法雲,兵馬未動糧草先行,若少於這個數,臣實不知如何攻取西域數千裏江山。
請諸位大人領軍出征罷,臣願爲馬前卒,爲陛下效死。”
“李大人這是給皇上撂挑子了。”
“世受皇恩的勳貴就是這麼拈輕怕重麼?”
“讓我等文人領軍,不知將軍何用?”
衆文官紛紛冷笑嘲諷。
李猛充耳不聞,一言不發,只要是打仗,終歸要求到武人跟前兒。
熙豐帝早就見慣了衆臣嘴臉,冷冷道:“朕召爾等來此是吵架鬥嘴的?再議。”
“是。臣等知罪。”衆臣忙躬身請罪。
賈琮皺了皺眉,再這麼互相掣肘,真要把戰事搞黃了。
因看向段準等人,拱手道:“諸位相爺博古通今,學問淵博,自知二十萬大軍人喫馬嚼,奔襲萬里,非同小可。
若只顧着省錢,只怕前線喫緊,若有閃失,爲禍非小。”
顧濤道:“不如削減些兵馬,軍費自然儉省下來。”
王寧搖頭道:“不可。若兵力不足,西域廣袤無邊、嚴寒風沙,如何能勢如破竹、摧城拔寨?本可速戰速決,若因此遷延時日,耗費只怕更大。”
關浦道:“話雖如此,一千五百萬也着實有些多了,不知這筆錢能打多久?”
李猛道:“至少可支撐大軍六個月。”
關浦道:“可否將戰事縮短到三四個月,不就能省下大筆開銷。”
“關相說的是。”衆文官忙附和。
“這……”李猛皺眉,若限定三四個月打下西域,他卻無把握。
畢竟他對西域情勢不太瞭然,一旦拿不下來,錢糧又斷了,只怕會有全軍覆沒之危,成爲國朝開國以來最慘烈的敗仗,誰敢打這個包票?
賈琮道:“關相有所不知,戰場之上瞬息萬變,我軍出關作戰,本就是以勞擊逸,以衆敵寡。
敵人兵力遠不如我軍,豈敢輕易與我決戰?這不是以卵擊石麼?
故其必會固守,想方設法拖延時間,讓我軍不戰而潰,不敗而敗,因此速戰速決之機,可遇而不可求,還得做好萬全把握纔是。”
“賈少保說的是。”武勳等忙開口附和。
江風道:“依賈少保之意,如何既能省錢,又能確保萬全呢?”
賈琮砸了咂嘴,縮了回去,很機智地道:“此正是我等商討之機,琮年輕識淺,願恭聆諸位老大人高見。”
好個奸詐小子!一談到要害,便把“老大人”擡出來,江風沒好氣瞪了他一眼,不再說話。
衆人誰都拿不出兩全其美的辦法,都在想怎麼變着法兒弄錢或省錢,一時沒人說話。
“咳。小王有些淺見,與諸位大人討教。”北靜王笑容可掬,出班拱手道。
“王爺請講。”
北靜王微一沉吟,道:“大軍糧草、車駕、牲畜既然大部要從諸藩徵購,小王竊以爲,諸藩糧草廣盛,並無匱乏之憂,且如今國庫一時又週轉不開。
何不先付三四成糧款,待大軍凱旋之日,再補齊剩下的部分,如此豈不兩便?想來諸位年輕藩王皆深懷忠君愛國之心,豈有不允之理?”
衆人眼睛一亮,照啊!這個辦法好!
大家都是聰明人,瞬間明白了北靜王的意思,如今老藩王都上路了,家裏剩下的年輕王子、婦孺懂個屁,一道詔書下去,不怕他不就範。
朝廷要收復失地,借你點糧食,你敢炸刺?你還有沒有忠君報國之心?何況又不是不給錢。
至於什麼凱旋後再補齊,那就純粹是扯淡了,朝廷憑本事借的糧,憑什麼還?
馮遠眉開眼笑,道:“此法甚妙,我看還得從京中帶兩萬人跟着去,方纔穩妥。如此配合九邊官軍,想來諸位藩王會體諒朝廷艱難。”
“此言甚是。”衆人都笑着點頭。
賈琮歎爲觀止點點頭,深深感到自己無恥的程度遠遠不足以傲立朝堂。
李猛笑道:“如此法能行,臣以爲一千萬銀子足以。”
熙豐帝點點頭,道:“水愛卿此法解了朝廷燃眉之急,朕心甚慰,就這麼辦罷。戶部可能拿出一千萬?”
馮遠想了想,猶有些肉痛,但也知道不便再推諉,只得躬身道:“回皇上,臣勒緊褲腰帶回去湊湊罷,不管如何艱難,總得以大局爲重。”
熙豐帝看了他一眼,你這胖子也知道大局?
“嗯。既然定下了方略,何人掛帥爲是?”
“臣推舉賈少保,少保少年英雄,不讓衛霍,領軍以來未嘗一敗,足可蕩平西域。”
“臣推舉王右都督,王將軍深明韜略,沉穩厚重,帶兵有方,可堪任用。”
“臣推舉北靜王爺,北靜王神機妙算,智計百出,又出身高貴,威望素著,區區蠻夷彈指可定。”
“臣推舉……”
片刻,衆人已推了十幾個大將,各有各的道理,一時難決。
北靜王謙遜擺手笑道:“多謝諸位大人擡愛,小王只會動動嘴皮子,從未摸過刀槍,更未帶過兵打過仗,豈敢竊據大帥之位?
兵者,國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切不可兒戲。”
賈琮也道:“諸位老大人着實過譽了,琮雖打過幾仗,哪裏帶過二十萬大軍?
何況年輕識淺,又從沒去過西域,彼處天時、地理、人物一概不知,如何能掛帥?只願爲前鋒,衝鋒陷陣可矣。”
他也學聰明瞭些,這次加了少保本就不是好事,再出風頭去帶二十萬大軍,只怕結局堪憂。
打贏了功高震主,固然倒黴。打輸了,喪權辱國,更要倒黴。
索性躲開,至於什麼當前鋒云云,不過是客氣話,誰敢讓他堂堂賈少保、定國公、左都督當前鋒?除非御駕親征。
王寧才上位,自知恩威不足,更不敢接這副重擔,也推辭了。
衆人見賈琮等人力辭,都心中有數,也不再多勸,只是商議其他人選。
熙豐帝高坐御案之後,目光閃爍不定,不知在想什麼,見賈琮推辭不就,心中對他知進退,微感滿意。
作爲皇帝,既厭惡臣下碌碌無爲,更忌憚臣子鋒芒太露,舉手投足間攪動漫天風雲,這對至高無上的皇權是最大的威脅。
人一旦無所不能、呼風喚雨的日子過久了,難免對“一人之下”有些不伏,很容易便會滋生反意。
明君聖主無不深諳此理,故無不對權臣嚴加提防,既要用之,亦要防之,甚至殺之。
北靜王忽地躬身道:“臣舉薦一人,身份貴重、威鎮西陲、兵略精熟、身經百戰,足可執掌帥印。”
衆人一靜,都在心中思索他所指的何人。
熙豐帝道:“哦?何人?”
“南安郡王。”北靜王道。
衆臣不由自主回想南安郡王的履歷,都微微點頭,這倒是個合適人選。
熙豐帝沉默片刻,道:“諸卿以爲如何?”
賈琮看了北靜王一眼,微一沉吟,沒說話,算是默認。
當代南安郡王的生平他自然清楚,十七八歲便遠赴吐魯番、迪化等地戍守歷練,與西域馬匪、叛軍、強盜不知交手了多少次,鮮有敗績。
直到三十四五歲時,老王爺薨逝,才返京承襲王位,如今雖年過四旬,但絕對算是一員精銳大將。
衆人都道:“臣以爲南安郡王可堪此任。”
東平郡王、西寧郡王皆躬身道:“臣等附議,南安王爵高位尊、久鎮西域、能征慣戰,又熟諳風土地理,當可一戰而定。”
“諸位愛卿,以爲如何?”熙豐帝又看向段準等人。
六大樞臣此時已明白了幾分,道:“臣也以爲南安王是最佳人選。”
熙豐帝點頭道:“善,此戰便命狄愛卿掛帥出征!”
南安郡王狄炎慨然出班奏道:“臣遵旨,此去不破樓蘭誓不還。”
“好!朕在京中等着愛卿的捷報。”熙豐帝笑道。
狄炎躬身道:“請聖上放心。此去西域,不必動用多少京師兵馬,臣只帶二萬衛所官軍前往。
京營衆將身負拱衛京師之責,不便輕離,臣願薦幾名賦閒在家的勳貴宿將,隨同大軍西進。”
“奏來。”
“泰和伯李剛、南豐子時清、峽江子聞白、永陽男郝琿……”
狄炎一口氣說了十來個閒置的勳貴名字,道:“這幾人皆精通兵法,弓馬嫺熟,少年時皆曾戍守西域,驍勇善戰,臣素所深知,如今西域危急,宜徵調之。”
熙豐帝微微點頭,道:“準。狄愛卿身負重任,一應合用將校隨意徵用。着五軍都督府,儘快辦妥兵馬糧草軍械等事物,及早開拔!”
“謝陛下天恩。”
“臣等遵旨。”
賈琮躬身一禮,心中徹底明白了四大王爺的打算。
怪道北靜王對西域戰事如此上心,顯然四王是想借收復西域之契機,重新入主軍中。
這也是看準了自己眼下如日中天,鋒芒太盛,李猛、王寧等無法相抗,陛下已有忌憚之心,纔敢如此大張旗鼓動作。
看南安王點的人,無不是四家王府舊部,想來此戰之後,軍中會有一支新的勢力,王爺黨!
見大事都定了,諸皇子總算找到機會插嘴,好幾個都嚷着要隨軍出征,去西域見見世面,以孫熾最爲熱切。
“諸位殿下萬金之體,不可輕動,還是在京中運籌帷幄爲宜。”衆臣都笑着勸道。
孫熾笑道:“皇兄們深謀遠慮,在家裏運籌帷幄便罷,小弟一介武夫,還是親自決勝千里之外罷。”
衆皇子無不笑罵。
孫燦拱手道:“父皇,兒臣自幼苦讀兵書,如今國家有難,自當隨軍效力,求父皇恩准。”
大皇子孫秋也躬身道:“父皇,兒臣年歲最長,理應爲兄弟們表率,願隨南安郡王出征,討滅賊寇,光復漢室江山。”
“父皇,兒臣也願往!”衆皇子紛紛請纓,有尋樂子胡鬧的,有故作慷慨的,有想趁機抱大腿的,心思各異。
熙豐帝微一沉吟,道:“玉不琢不成器,爾等有此報國之心,朕心甚慰。
不過遠征西域,非同兒戲,其間黃沙萬里,風刀雪劍自不必說,更有兵兇戰危、豺狼之敵,動輒便有性命之危,爾等果真願往?”
“兒臣願往。”衆皇子許多心裏已打退堂鼓,不過覆水難收,只得硬挺着。
熙豐帝淡淡一笑,自然看穿衆子內心,道:“好。有此心便好,不過你們若都去,只恐狄愛卿分心照料,反成拖累。
這一趟便讓老大去任監軍歷練歷練,你們在都中加意用心習學也是一樣。”
孫秋大喜,道:“謝父皇恩典。”
這趟若能隨軍收復西域數千裏江山,自己當能一戰成名,風頭無兩,父皇也定要刮目相看,二弟即便是嫡出也未必能與自己相爭。
衆皇子鬆了口氣,還要做出一副求戰若渴的樣子,勉強“遵旨”。
只有孫熾是真心懊惱,悶悶不樂。
孫燦還想開口請戰,忽地感到旁邊射來一束暗含勸阻之意的目光,心中微動,不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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