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6章 暗箭難防
“嫂嫂看扁我了。當初我在遼東時便是婦女之友。”賈琮笑道。
“嗯?婦女之友,何意?”李紈奇道。
賈琮道:“當初我任守備時聽說有人爲給族裏弄個貞節牌坊,便威逼利誘族裏寡婦自盡殉夫。
寡婦迫於輿論壓力,外加生計艱難,身心俱疲,往往只能委屈求死。”
李紈怒斥道:“好卑鄙!實是人面獸心之行!”
“所以我就頒下法令,要貞節牌坊可以,守節三十年以上纔給。
又令官中從優救濟鰥寡孤獨,此後再無一個婦人受害。如今,此策已在遼東廣爲推行。”
“三弟真英雄也,可謂萬家生佛。”李紈撫掌讚道。
“所以麼,嫂嫂若覺得寡居不快活,大可另尋良人,琮樂見其成,衷心祝福。”賈琮笑道。
李紈白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你當初就是這麼與珍大嫂子、秦氏說的?”
話音未落,自己先紅了臉,忙別過頭去,心中暗悔失言,自己怎麼和這兩個不害臊的相比?
賈琮一愣,老臉微紅,乾笑道:“大嫂子什麼意思,我倒不明白,這番話我可沒與第二個人說過。”
“懶怠理你。”李紈俏臉如塗脂,啐了一口,卻不敢看他。
賈琮見她耳根都紅了,方纔一絲窘迫頓時不翼而飛,笑道:“嫂嫂休要胡思亂想,琮對嫂嫂絕無非分之想。”
“你才胡思亂想!”李紈再忍不住,嗔道:“我自然知道你對我沒壞心思,對別人可就不一定了,哼。”
賈琮知道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也不抵賴,索性厚起臉皮道:“嫂嫂,做人要厚道。”
“呸。”
賈琮大笑。
——
臘月初三,大同鎮老晉王抵達都中,同時晉藩遵行朝廷詔令,借兵四萬並糧草百囷的消息傳來,朝廷上下都鬆了口氣,弱藩之策成矣。
此策便如滾雪球,只要第一步成功,後面南安郡王麾下兵馬就會越來越多,沒有哪藩敢不聽話。
熙豐帝龍顏大悅,即刻召見了晉王賜宴,並攜其手遊幸太液池,將其世子冊封晉王爵,令其出京就藩。
同時,額外加恩,賜封讓位的老晉王爲義德親王,以示天家榮寵。
義德親王心氣兒順了些,至少今上挺大方,等於多給自家賜了一個親王爵。
陸續迴歸京城的山西鎮並王、榆林鎮秦王、寧夏鎮慶王、固原鎮陝王、甘肅鎮涼王等都得到了同等待遇,一時九邊安定,無不關注西域戰事。
這是自太祖開國以來,朝廷首次對西域大規模用兵,若打贏了,今上聲威將直追太祖,加上新法的成功,可謂文治武功都達到頂峯。
若打輸了,後果就很難預料了,損兵折將、喪師失地先不提,關鍵是朝廷將面臨一個進退兩難的選擇,西域廣袤無邊的地盤還要不要?
若要,憑怎麼要?
若不要,誰來當這個千古罪人?
不過這些問題賈琮早就懶得去考慮,此時此刻他也只能寄望皇后改變主意或出現意外變故,使其奸計落空。
不參與不支持陳皇后的計劃,是他最後的倔犟。
這些日子,兩府裏也沒閒着,進入臘月以來,各項接駕的事務都熱火朝天地籌備起來,預備裝點西府、園子的綵緞堆積成山、紅燭碼放如林、彩燈多如繁星、鞭炮焰火足足屯了幾間大屋子,直比頭一回省親排場大了好幾倍。
這日,因臨近過年,遠征西域的事也順利,九藩也安穩,衆官都沒心思奏事,早早下了朝。
北靜王剛出金殿,便見一個小黃門過來,躬身道:“王爺,陛下召見。”
“是。”北靜王躬身領了旨意,向同伴官員告了個罪,隨太監往養心殿去。
轉過殿角,北靜王問道:“這位公公,不知陛下召見所爲何事?”說着遞上一張百兩銀票。
那小太監大喜,忙雙手接過:“謝王爺賞。陛下召見想來是爲出征西域之事。戴內相另有一句話命我稟告王爺。”
“哦?內相有何見諭?”
“戴公公說,他已物色了一個人今晚就送到府上,請王爺安插。”
北靜王微微一笑,道:“好。請上覆內相,小王已有成算,也出一個人,共謀此事。”
“是。”
熙豐十二年,正月初三,王夫人小院兒。
“侄兒給太太拜年,敬賀正旦,祝太太身體康泰,益壽延年,寶兄弟早登龍榜,光耀門楣。”王仁撩衣拜倒磕頭。
王夫人看着孃家侄兒風采照人、器宇不凡的樣兒,心中歡喜,擡手笑道:“快起來。你老爺、太太可好?這些日子家裏忙着娘娘省親,也沒得空去看他們,替我帶個好兒罷。”
王仁拱手笑道:“謝大姑姑掛念,父親母親都好。來前兒,母親聽說太太近來身子有些不適,專門命我問候太太。”說着斂去笑容,目光深沉望着王夫人的眼睛。
王夫人見他神色有異,心中微動,道:“哦,你母親可有話帶給我?”
“是有幾句話。”王仁點點頭。
“你們都下去伺候罷。”王夫人擺擺手揮退下人。
王仁見沒了外人,忙走過去低聲道:“姑姑,媽問那件事兒可有了主意?”
王夫人搖頭道:“此事非同小可,你母親怎麼說?”
“母親說那人量小心毒,睚眥必報,他在一日我和寶玉都沒好果子喫,譬如前兒父親本意推我入軍中,卻被他從中作梗,換成了偉哥兒。
姑姑家裏也是一般,如今寶兄弟被壓在家裏,壯志難伸,環哥兒反而得了名爵,立了事業。
眼下已是這般,過幾年豈不更是尊卑不分,嫡庶顛倒?等到老太太仙去,姑姑的日子還能過麼?”王仁眼中射出刻骨仇恨,低聲道。
王夫人緩緩點頭,想到堂堂銜玉而生的嫡子,竟被環哥兒這個下流種子生生壓了一頭,她心中的怨毒便似被火油點燃一般,熊熊燃燒起來。
“此事也不須太太做什麼,北靜王爺已將諸事打點妥帖,太太順水推舟便可。
前兒我去北靜王爺府裏拜訪,已得了他的承諾,只要扳倒了那人,將來他同幾位王爺會上疏,以那人無子爲由,令族中另選一近支子弟承爵,這個人選自然是寶兄弟。
屆時寶兄弟不費吹灰之力便可得一座國公府邸,豈不美哉?太太也能嚐嚐當老太太的滋味兒。”王仁笑道。
王夫人眼睛一亮:“當真?”
“那是自然,王爺對寶玉早已青眼有加,稱他雛鳳清於老鳳聲,太太是知道的。”
王夫人想到美好前景,心頭火熱,忽又想到賈琮狠厲的手段,心裏又有些發憷,遲疑道:“那人可不好對付……”
王仁忙道:“太太,你久在深宅,不明白朝堂大勢。前兒他抗旨救妾、妄動兵馬已觸怒天威,什麼狗屁少保,不過是催命符罷了。
此事幾位王爺、戴內相等人都攜手同心,還怕拿不下他?如今您行大義滅親之舉,不單是報效朝廷,更是替家裏消災解禍。”
王夫人一想也是,遂道:“你要我做什麼?”
王仁聞言,笑道:“母親聽說您身邊沒個妥當的使喚人,恰好前兒買了一個好的,特命我帶來孝敬太太。”
王夫人一愣,笑着點頭謝過,心中更增了幾分恨意,本來她身邊有彩霞、彩雲、金釧兒、玉釧兒四大丫頭,個個得她調教數年,精明幹練,哪料遇到賈琮,竟被一網打盡。
彩霞、彩雲被他搶了去給環哥兒做房裏人,如今只聽趙姨娘的吩咐。
金釧兒被他強佔了去,玉釧兒又被他指使鳳姐兒索了去,估計早晚也逃不了他的手心。
王仁低聲道:“太太可如此如此。”
王夫人雙目微闔,拈着數珠,彷彿一尊泥塑木雕的菩薩,緩緩點頭,眼睛縫兒裏隱約透出一絲冷厲的精芒。
次日早,王夫人趁探春來請安時笑道:“三丫頭,這些日子忙裏忙外可把你累壞了罷。”
探春忙道:“太太言重了,只恐才力淺薄,諸事辦的不妥,讓太太煩心。”
王夫人笑道:“哪有此事。我問過管事的媳婦,都說你舉重若輕、心思細密,又知書明理,不比鳳丫頭遜色,即便有一二照顧不周的,有你大嫂子、寶丫頭她們幫襯着也周全了。”
探春難得王夫人這般賞識,有些受寵若驚,忙起身謝道:“全賴太太平日教誨提攜,探春只求不捅婁子就罷了,萬萬當不起太太讚譽。”
王夫人笑着扶起她,道:“如今你管着家,上下人等誰不敬服,這是實至名歸。
只是如今你身邊沒個得力的人兒,裏裏外外諸事繁雜,只恐累壞了你,想當日鳳丫頭身邊還有個平兒,你身邊有誰?
也是湊巧兒,昨兒你舅母怕我身邊沒人使喚,特意送了個好丫頭給我,你知道如今我百事不管,哪裏用得着這許多丫頭,正好與了你罷。
就是她,叫婧兒,你若不喜歡,另取個名字也使得。”說着往角落一指。
一個十四五歲的丫頭忙出來福禮道:“奴婢婧兒給三姑娘請安。”
探春見這丫頭生得娉娉嫋嫋,嬌俏可愛,心裏先喜了幾分,猶推辭道:“不可,這是舅母給太太使喚的,怎麼給了我。還是太太留着自用罷。”
王夫人拉着她手道:“我的兒,你有這個心我便歡喜。常言道長者賜不敢辭,聽說你日日廢寢忘食打理家務,我這心裏……實實不忍。
你且領了她去,就是體諒爲孃的一片心了。”
一番話說得探春淚眼朦朧,櫻脣顫抖着說不出話來。
“太太……”探春泣不成聲,這是她記憶中王夫人第一次在她跟前自稱“爲娘”。
“孃的好孩子,大過年的哭什麼,快擦了,仔細丫頭們笑話。”王夫人笑着替她擦了眼淚。
探春破涕爲笑,道:“謝過太太恩典。”
“這纔是了,咱孃兒倆還客氣什麼?”王夫人拍了拍她的手,笑道。
同一日,北靜王府,賈赦也正在給北靜王拜年。
官宦人家的規矩,新春佳節除了少數重親並重要人物須親自登門拜年外,其他世交、同僚、親朋、街坊都是投貼拜年。
更有甚者,生怕遺漏,提前制好許多拜帖,命僕人出門滿京遊走,不管認不認識,見高門大戶便投一張,禮多人不怪。
是月也,片子飛,空車走,故時人有詩云:不求見面惟通謁,名紙朝來滿敝廬。我亦隨人投數紙,世情嫌簡不嫌虛。
收到拜帖的人家往往還設了門簿,對拜年貼一一登記,以便過後回拜。
北靜王府這樣的人家,賈赦自然是必須親自登門的,且他此來拜年不過是個由頭,另有別事。
寒暄了兩句,北靜王笑道:“近來少見,世兄可好?”
賈赦小半邊屁股輕輕坐了椅子,聞言忙道:“勞王爺掛念,廕生在家裏讀書寫字倒也清閒,就是閒得慌。”
北靜王眼神微微一動,已明白了他的來意,笑道:“世兄家學淵源,自幼耳濡目染,兵法韜略無不了然於心,小王向來佩服,且如今正是年富力強之時,何不出仕爲國效力?總好過在家裏沃着。”這話正中賈赦下懷。
“王爺教訓的是。赦何嘗不想報效國家,爲聖上盡忠,奈何……唉,敝家裏的景況,王爺自是看在眼裏,家門不幸吶!”賈赦故作惱恨之色,嘆道。
北靜王“奇”道:“世兄何出此言?令郎少年英雄,青出於藍,如今更是高官顯爵,權傾朝野,世兄何故鬱郁?
世兄只須遞過隻言片語,想來再爲難之事也難不倒少保罷?”
賈赦搖頭恨聲道:“不怕王爺笑話,我家那畜生如今做了駙馬,討了皇后娘娘喜歡,又會奉承老太太,竟把家裏翻過來也沒人管他,哪裏還把我放在眼裏,只怕恨不得我早早死了,免得礙眼。”
北靜王“驚”道:“世兄慎言,此話咱們說說無妨,切不可對外人言,免生不測。
父子之間有何齟齬嫌隙不能化解,何況當日琮哥兒還在金殿上毅然挺身而出,願代世兄受刑,孝名動天下,世兄言過矣。”
賈赦拱手嘆道:“王爺提點的是。只在外人看來那孽障忠孝兩全,其實……一言難盡,如今連老太太都不能逆他,何況廕生。”
“世兄說笑了,琮哥兒如寶似玉,老夫人、太太們寵溺些也是人之常情,想來世兄是放不下老父親的體面,且也要避嫌,不願假令郎之手出仕,免生閒言碎語。
若有吩咐,小王願盡綿薄。”北靜王和聲笑道。
賈赦見北靜王這麼善解人意,心頭大喜,忙拱手道:“求王爺提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