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第 26 章

作者:岸芷汀香
那天王子騰看着衆官聯合彈劾賈珍,下朝的第一時間就趕到了榮國府報信。

  隨後,一大家子急於取出顧長康的畫作賄賂負責調查此事的楊大人,熟料後來又發生寧國府庫房成空之詭事,氣得賈珍昏厥。

  兩個賈府尚不能歇上一口氣,次日寧國府池塘爆炸和京師地動接踵而至。

  還沒從災難回過神來,緊跟着皇帝又直接下旨定罪了賈珍。

  直到賈珍被捕,事情一發不可收拾鬧大了,賈氏一族失去了族長。霍然生活於水火之中的寧國府和榮國府一衆人,這才終於想起了遠在道觀裏一心修道的賈敬。

  記起忘記了差人通知他賈珍鬧出的醜事,兼之家族急需一位可以領導做主之人,賈政馬上親自帶人去賈敬修道的道觀請人回來。

  非常不幸的是,賈敬在地動之日給橫樑砸中了腦袋,昏睡不醒。

  可想而知,當賈政領着一羣下人抵達了道觀,見到的只有賈敬失去了意識橫躺在牀上的軀體。

  當日地震悄然來臨,道觀裏的許多道人和賈敬一樣,都在修習陰陽互補之術,沉浸於谷欠望中的諸人,錯過了最佳的逃亡時間,導致了觀裏的道士死傷嚴重。

  整個道觀僥倖逃過一劫,完好無損的道士不超過一個巴掌。

  災後,幾個倖存者一面忙着整理毀壞的道觀,一面忙於照看幾十個傷員,壓根不記得將賈敬受傷的消息帶給賈府。

  倘若不是賈政來了這一趟,等到幾個道士想起了要去知會賈府,只怕黃花菜都涼了。

  道觀裏的道士們,相信自己煉出的丹藥勝過大夫,平時如果遇上了小病小傷,他們通常只服食丹藥自醫,絕不去找大夫。

  故而,此次觀中多人受傷了,幾個道士便是依照從前的習慣,沒有請大夫來醫治,僅有動手包紮好了他們身體流血的傷口,用觀裏的丹藥當飯一日三餐往傷員嘴裏塞,便不怎麼理會了。

  不光是其他傷員,就連賈敬也是這般待遇。

  沒有用到對的方法救治,生命力越來越低,可不得涼涼嗎?

  賈政望着躺在牀上不省人事的賈敬,十分的慶幸自己爲了不給人瞧見特地坐了馬車來,而非騎馬來。否則,此時還得叫人回去駕着馬車過來,再運送賈敬回去醫治。

  賈政命令身邊的下人道:“擡敬大老爺上馬車,即刻回府。”

  小廝們忙不迭領命,幾人合作將賈敬挪到了車廂內。

  待到賈政也跟着上去坐好了,車伕立時駕車歸城。

  馬車費了個把時辰到達了寧國府側門,賈政指了一個小廝進榮國府通知賈赦、賈璉、王熙鳳一干人等賈敬的情況,同時遣人到外頭悄悄請了大夫過府診脈開藥。

  瞧過了大夫,用過了藥。到了第二天晌午,一直昏迷不醒的賈敬醒來了。

  賈母年紀大,地動那會子驚着了,躺在了牀上幾日,至今仍起不來。

  她除外,賈敬一甦醒,兩府的太太老爺、姑娘哥兒基本上全匯聚到了寧國府賈敬臥室裏。

  依禮探望過了賈敬,李紈、刑夫人兩個打醬油的婦人,在賈政的眼神示意下,帶着幾個小的出去。

  人甫一走遠,賈政的臉色立刻就變了。

  他沉着臉,低聲將賈珍和秦可卿鬧出的荒唐事,詳細訴予賈敬知,順勢請他留下主持家族大局。

  賈敬聽說了這些天府中發生的諸事,腦海中電閃雷鳴,臉色堪比染缸。盛怒之下,他的身體彷彿篩子一般抖動着,血管膨脹,面目猙獰,牙齒咯咯作響。

  留下來的王夫人、王熙鳳和尤氏俱被他這番模樣嚇住了。

  維持此般狀態好半天,賈敬嘴脣顫了顫,冰固的大腦找回思考的能力。

  賈敬剛纔就覺得奇怪了,他重傷醒來大夥兒都來了,偏偏賈珍、賈蓉和秦可卿俱未到場。

  這下子滿腹疑惑終於解開了。

  大的和女的而今關在牢裏,小的那個給大的除名家族趕走了。自不可能來關心他的身體。

  賈敬腦袋痛得感覺要裂開,五臟六腑彷彿放在火上烤。他這剛清醒,幾乎就要給氣暈了過去。

  “殺千刀的畜生,一不盯看緊,便反了天了氣煞我也氣煞我也”

  斷斷續續的講完了一句話,賈敬登時如同疾病發作的氣喘病人,抓着胸口死命的呼吸。

  賈政生怕他氣出一個好歹,緊張地出聲安撫道:“敬大哥息怒,如今家裏族裏亂糟糟的,全指望你主持大局。你可得仔細着身體,彆氣壞了。”

  其餘人乾淨齊聲附和。“您當身子爲重啊!眼下家族情勢不妙,正需你留在府裏安排諸事,渡過難關,你可不能再出事了。”

  “人都是健忘的,說不定過段時間京城出現幾件新鮮事,外邊的人就把咱們家的醜事遺忘的差不多了。”

  “聖上只下旨處置了秦可卿和賈珍,並未因此懲治寧、榮兩府,就連寧國府一脈相承下來的爵位,亦仍留着,待下一任繼承人襲承。可見聖上不曾遷怒於我等。只等過了這陣子風頭,咱們賈家還是從前的那個賈家。”

  由於太上皇的阻撓,當今只是剝奪走了賈珍身上的一切,而自寧國公賈演開始一代代襲承下來的爵位仍在。只需賈敬決定好寧國府一脈的襲爵人,上了請封摺子,皇帝批閱應允後,便可襲爵了。

  只不過,寧國府的爵位每經過一代就要削減品階,那人承襲的爵位要比當初賈珍的弱上一個品級。

  賈敬似乎聽進去了他們的勸慰,過了片緩了過了氣兒來,情況轉好了一些。

  “我賈敬,沒有這種天怒神怨的兒子。”恨恨說出了一句話,賈敬望向牀前的賈政。“明日你召齊族人來宗祠。他不是爲了一個女人,與自個兒的兒子斷絕了父子關係嗎?明兒個我亦要將他除名家族,驅出家門。”

  “他賈珍,往後再不是我賈家人。”

  “所作所爲,更與我賈家無關。”

  只有這樣撇乾淨了關係,才能挽回家族的名譽。

  橫豎賈珍已經廢了,況且家族的災難是他引來的,犧牲他一個廢人保全整個家族,天經地義。

  對於賈敬做下的決定,在場所有人皆沒有出聲反對。

  當初賈珍的醜事紙包不住火了,賈政等人便有意和賈珍一刀兩斷,好讓賈氏一族從漩渦中脫身。

  然而賈珍身爲一族之長,儘管他們的輩分比之高,怎奈族中地位不及他。即便是家族輩分最高的賈母,也沒有資格一腳踹了賈珍出賈氏一族。

  能這般做的,只有家族的前任族長兼賈珍的父親賈敬。

  現下賈敬的做法,完全符合榮國府諸人的意願。

  不同於他們爲了自身的利益,萬分滿意賈敬的決策。身爲賈珍妻子的尤氏,自然不希望賈珍除族,可她有意見卻不敢開口。

  因爲她相當的清楚自己人言輕微,哪怕她開口表示有異議,也沒有人把她的想法放在心上,反之還會成爲衆人的集火對象,平白惹來一身騷。

  尤氏低着頭,不甘心的撕扯秀帕,站在一干人等身後裝鵪鶉。

  無人留意她、關心她的感受。

  賈赦沉吟片刻,問道:“可要尋蓉哥兒回來?”

  敬大哥既然已經徹底放棄了賈珍,倘若再失去了賈蓉,那麼他這一脈便沒有後了。況且寧國府需要新的襲爵人,家族需要新一任族長。賈赦正是考慮到了這幾點,方有此一問。

  “不可!”

  賈敬還未張嘴,王夫人和王熙鳳兩人便下意識先出聲阻攔了。賈政不滿的別過頭橫了她們一眼,姑侄二人馬上低眉斂目。

  賈敬沒怪罪王夫人兩人插嘴,想也不想就道:“不必了!左右不過是個扶不起的阿斗,和他父親一個德行,養在家裏也就是個敗家玩意兒。若非他透露了家族醜事出去,也不會鬧得滿城風雨,令家族顏面盡失。”

  “說起來,家族名譽掃地亦有他的一份責任在。再者,當初是他開口索要的斷絕書。如此便無須再回來了,省得見了他頭疼鬧心。”

  賈敬骨子裏是個薄情之人,他最在意的是求仙問道,就連家族都要排在修道的後面。

  世人在意血脈延續多是爲了死後能夠享受香火,在賈敬心裏,只要他得到成仙,成爲了長生不死的仙人,哪裏還需要在意香火不香火的?

  故此,賈珍、賈蓉、賈惜春三個直系血脈,在他心裏幾乎沒有地位。少一個多一個,有或者沒有,均無甚區別。

  賈敬按了按太陽穴,接着說道:“地動前我修煉恰恰到了關鍵地方,待傷勢痊癒了,我便馬上要回道觀繼續修煉了,恐不會久留於家中。”

  賈政大驚,滿臉的不贊同。“不可,家族需要主權者。你走了,族中諸事怎麼辦?”

  賈敬轉動眼睛,眸光在賈赦和賈政兩人之間徘徊,最終停留在了賈赦身上。“我不在的時候,你暫且代行族長之權。”

  王夫人咬了咬嘴脣,內心憤憤不平。

  賈赦就是一坨爛泥,一貫只會花天酒地,毫無作爲。如果不是佔着嫡長子的身份,當年榮國府的爵位哪裏輪得上他襲承。

  這會子,又憑着長子身份獲得了代理族長。

  他何德何能!

  可恨老爺比他遲了一步從老太太肚子裏爬出來,所有的好處就都給他奪了去。

  王夫人內心波濤洶涌,面上半點不顯。

  突然,她眼角瞥見了站在人羣邊緣的賈薔,靈光一閃,於是淺笑提議道:“您不在後,這邊的男人就只剩下薔哥兒一個人了。他住在這兒孤孤單單的,無人作陪,不如送他去國子監進學,結交幾個同齡有人,亦可習得幾分學問。”

  寧國府的廕生名額只有一個,賈薔進去了,已經脫離了賈氏一族如今卻還在國子監就讀的賈蓉便必須要離開。

  王夫人尤記恨着賈蓉在外頭大嘴巴亂說賈珍和秦可卿私通之事,害了她的閨女元春於深宮步步維艱。

  適才她偶然瞧見了賈薔,腦海中一下子便浮現出了這麼個法子,令賈蓉難過,好出一口惡氣。

  賈敬視線搜尋到了立於賈璉身側神情乖巧的賈薔,他默默端詳了賈薔幾眼,輕輕點了點頭。“風頭過去了,隨你們怎麼做。”

  賈薔是賈敬堂兄弟的孫子,父母早早離逝,遂讓賈珍接到了身邊養大。見了賈敬得喊一聲大爺爺。

  他雖是賈珍的侄兒,卻勝似他的親兒子,很是得賈珍喜歡,幾乎是在賈珍的溺愛中長大的,和賈蓉在府裏的待遇一個天一個地。

  從前賈敬每回歸家,賈珍便總在他的耳邊唸叨着賈薔的好,因此賈敬對他的印象倒是不錯。

  賈敬凝視着賈薔考慮了許久,霍然道:“你爲寧國府正派玄孫,入了國子監好好學習,待你二十及冠之後,便正式繼承族長之位吧。”

  族長曆來也是寧國府一脈爵位的繼承者,依賈敬的意思,未來的爵位亦當由他承襲。

  猝不及防被驚喜砸中,賈薔激動的血液沸騰,一層紅色從脖子爬到了臉上,忙不迭允諾進了國子監後會積極上進,不丟賈敬的臉。

  賈敬喜歡他的乖巧,點點頭道:“索性明兒,連帶着薔哥兒的過繼手續一併辦了。”

  儘管賈薔也是寧國公賈演的正經後代,可畢竟是賈敬堂兄弟之孫,過繼到賈敬一脈繼承爵位更加的名正言順。

  賈敬獨斷專行,不問賈薔的意見,便將他過繼了過來。賈薔白撿了這天大的好處,高興還來不及,又怎會賈敬的決定生出不滿?

  王夫人瞟了眼興奮的賈薔,心情複雜。她原想利用賈薔給賈蓉使絆子,卻不料,致使賈敬開口許諾了他未來族長之位和爵位。

  不過,寧國府接連失去了賈蓉和賈珍,男嗣只餘下了賈薔,由他接人族長之位無可厚非。總比落在賈赦手中,令她心裏難受來得強。

  “如此甚好。”賈敬滿意一點頭,移開目光,看向賈政,復又道:“秦可卿此人不可留,爾等找個機會,讓她歸天吧。”

  賈政頷首應是,覺察到賈敬蒼白的臉上顯露了疲態,當即率衆告退離去。

  隱沒身形,依靠着牀架光明正大偷聽的畫眉,跟隨賈政等人步出了賈敬房間。

  她是當初受命於賈蓉,混入榮國府看護賈惜春的兩鬼之一。

  剛纔賈惜春幾個小的和大人們一道來探望賈敬的傷情,畫眉和斑鳩不在陪同的下人行列之中,爲了貼身守護賈惜春,遂暗中尾隨而來。

  後來,發現賈政使眼色讓人帶着一行小的離開,畫眉就猜中了他們有不可訴與人聽之事要談。於是和斑鳩商量了一下,他跟着賈惜春先行一步,自己則是留下來聽上一聽,指不定會有意外之喜。

  結果,果然發現了王夫人針對賈蓉的詭計,以及賈家人翻臉無情的面目。

  離開了賈敬處後,畫眉並沒有回到賈惜春身邊,而是朝着國子監的方向飛去,打算同賈蓉通風報信,詢問他的打算。

  賈蓉坐在屋外涼亭裏,一邊做功課一邊乘涼,突然一連打出了十幾個噴嚏。

  旁邊堅持沉默是金到底的沈若虛,抿了抿薄脣,說出了今天和賈蓉之間的第一句對話。“酷暑天出汗多,易感染風寒,你多注意些身體。”

  賈蓉捏了幾下鼻子,側頭笑吟吟的凝視着他,啓脣道:“你肯和我說話了?”

  自昨天次人格出來皮了一下,主人格又逗弄了他一回。沈若虛生怕賈蓉嘴裏再吐出其他驚天動地的話,便封起了自個兒的嘴巴,輕易不敢跟他交談。

  聞言,沈若虛低頭看書,繼續緘默不語。

  這時候,賈蓉看見了百靈和遊隼身邊多出來的女鬼畫眉,壓下了繼續逗弄沈若虛的心思,朝他說道:“我裏邊的衣裳溼透了,回去換一身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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