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提到薛蟠,薛母抹着眼淚與薛虯說起昨日之事。
薛虯默然,這麼熟悉的劇情,除了英蓮與馮淵應該沒有旁人了。
他原還對夢中之事有所保留,如今卻不得不信。不出意外,馮淵將在被打三日後不治而亡,馮家老僕將薛蟠告上公堂,在賈雨村的包庇下,以“薛蟠已死”爲由了結此案。
由此薛蟠變成了“活死人”,薛家也因此名聲掃地,後來薛家敗落,未必與此事無關。
薛虯按了按眉心,他原想着歸家後好生約束薛蟠,儘量避免此事發生,不想還是遲了。
“受傷的那位公子如何?”
“聽說傷得不輕,管家送了些藥材過去,多的我也不知道。”薛母嘆道,“馮家的人惱了我們,什麼都不肯告訴。”
那是自然,換成誰處在馮家的位置,都不會對薛家人有好臉色。
薛虯鎮定道:“母親且寬心,此事我來處理吧。”
薛母拉住薛虯的手拍了拍,頓了一會兒才道:“你兄弟是個混賬,除了憨頑惹禍,丁點兒也指望不上,我和寶釵又是女眷,外頭的事一概插不上手,一出事便成了矇頭的蒼蠅,如今能依靠的只有你了。”
薛虯反握住她的手:“母親放心,兒子會盡力周全的。”
“你打小便主意正,我沒什麼不放心的,只是苦了我兒。”
薛母看着眼前的長子,心中十分難受,她的虯兒也才十三歲啊!旁人家這個年紀的孩子還在學堂唸書,爲了成績和功課煩惱,薛蟠素日遊手好閒招貓逗狗,她的虯兒卻要撐起偌大的薛家,還要替弟弟收拾爛攤子,叫人如何不難受?
可恨老爺去的早,她自己又沒本事,否則虯兒何至於如此辛苦!
想着想着便又淌下淚來。
薛虯與寶釵對視一眼,都有些無奈。薛寶釵拿出帕子替薛母擦淚,溫聲細語地安撫,又轉移話題:“哥哥一早便出發,這會兒定是餓了,是不是讓廚下準備飯食?”
薛虯含笑道:“旁的也就罷了,母親小廚房做的芋煨白菜兒子甚愛,這會兒正想着呢。”
“都有!一早就備着了,只等着你回來。”
薛母果然被轉移了注意,張羅着叫人傳飯,正房立時熱鬧起來,不一時八仙桌上便碗盤森列,除了薛虯點的芋煨白菜,還有羅漢齋、素燒鵝、八寶豆腐、清炒豌豆苗、金鑲白玉板,都是薛虯往日愛喫的。另有涼菜三四樣,包子點心三四樣,粥品主食三四樣,雖是素食,卻十分豐盛。
母子兄妹三人用過飯,薛母面露疲憊之色,由丫鬟服侍着進裏間休息,薛虯和寶釵輕手輕腳地退了出來。
薛寶釵嘆息道:“爲着二哥這事,媽昨晚上熬了一夜,水米也用不進去,虧得大哥回來及時。”
薛虯看着她:“你這些日子也沒少操心吧?”
瞧着比幾個月前沉穩多了,十歲出頭的小姑娘,心事太多了也不好。
他伸出手,輕柔地在寶釵她頭上拍了拍,溫聲道:“回去好好歇着吧,外頭的事有我呢。”
略顯親暱的動作令薛寶釵一愣。
薛虯離家之時,薛寶釵纔不過三歲,以前的事早記不得了,後來的這些年聚少離多,即便有心親近也顯得生疏。薛虯克己復禮,薛寶釵亦是大家閨秀,言談舉止總是剋制,如此親密還是頭一回。
待她回過神來,薛虯已經大步流星地走了。
丫鬟鶯兒笑嘻嘻道:“大爺對姑娘可真好!”
寶釵微微一笑,攏了攏身上斗篷:“咱們也回吧。”
鶯兒應了一聲:“姑娘是該回去歇着了,昨兒才睡了不到兩個時辰,身子哪裏受得了!”
另一邊,薛虯正吩咐長瑞:“你讓人拿着我的名帖,請孫老往馮家走一趟。”
孫老原是御醫,醫術極佳。十年前他致仕後本要留在京都,正值薛父四處替薛虯求醫問藥,花費許多心思才說動他回金陵老家養老。那時薛虯才三歲,只記得經過孫老調養,他的身子鬆快很多,但始終無法根治,無奈之下才被送入道觀。
沒了薛虯這個小病人,孫老也沒再回京都。這些年年紀漸長,他便一心鑽研醫術,偶爾治一治求上門的病人,卻很少出門看診了,輕易沒人能請動他。
薛家自然請得動,只是薛母和管家恐怕沒想到馮淵會傷得這麼嚴重,所以沒勞動他老人家。
“來時觀主帶給我的丸藥各分出幾丸,一併給孫老送去,一半給他,一半請他帶到馮家,看能不能派上用場。”
靈應觀名聲在外,堪爲江南道觀三甲,除了歷史淵源和卜卦之術外,便是老觀主一手出神入化的製藥本事,不論什麼丸藥,經他手製出的效果便格外好,很多人懷疑他給丸藥開光。
這丸藥極難求,若非薛虯與觀主投緣,也得不了這麼許多。
有這兩樣在,保住馮淵性命的機會便大多了。
長瑞應了一聲。
薛虯:“派幾個人在馮家門口守着,一有消息立馬告訴我。告訴孫老,馮淵需要什麼藥儘管說,便是咱們家一時沒有,也會想辦法給他找來。”
長瑞:“是!”
薛虯:“去查昨日之事,任何細節都不要放過。注意外頭的消息,再去把長福叫過來,我有話問他。”
長福是薛蟠的貼身小廝,與薛蟠形影不離,必定清楚昨日始末。
長瑞一一應着,見薛虯沒有旁的吩咐,問道:“是否要小人派人往知府衙門走一趟?”
方纔席間薛母還是提起了賈雨村,讓薛虯必要之時向他求助,賈雨村受賈政舉薦之恩,必定不會拒絕。
薛虯沉吟片刻,搖搖頭:“暫且不用,看看馮淵那邊的情況再說吧。”
賈雨村倒也不是不能用,只是不能由着他胡亂發揮,若一定要用這步棋,他得先想好怎麼走纔行。
長瑞得了吩咐辦事去了,薛虯則回了自己的院子。
他的院子名爲青桐院,在前院與後院的交界之處,距離薛母所在的正院不遠,院子並不算很大,但收拾得開闊明亮、清幽雅緻,花木扶疏、四時不敗,即便時值寒冬,依舊不乏美景可賞。
院子正中有一棵老桐樹,據傳已有上百年曆史,乃是前朝一位官員爲了吸引賢才親手所植,當日薛家先祖安家置業,特將此樹圈在宅邸之中,又於院子四周遍植梧桐,漸成一景,青桐院便是因此得名。
院子裏丫頭小廝齊備,即便薛虯久不歸家,也收拾得齊齊整整。地龍在收到薛虯將回金陵的消息時已燒了起來,屋子裏暖意融融,又有鮮花之馥郁,竟有種身在春日之感。
薛虯解開大氅,丫頭錦書接過去,笑着說:“大爺可算回來了,奴婢們都盼着呢!”
錦書是薛母派來伺候薛虯的大丫頭,原本還有一個,因着薛虯不喜人多,也不愛用丫頭伺候,又將人送回去了。如今青桐院只有錦書並兩個小丫頭管理雜事,其餘都是小廝。
錦書長着一張容長臉,容貌並不拔尖,但是沉穩幹練,很有夢裏那世女強人的風采。她收起大氅,又給薛虯倒了一杯熱茶,便自去忙她的去了。
一盞茶的功夫,小廝回話說長福來了。
薛虯:“讓他進來。”
很快,長福縮着脖子被帶了進來,彷彿一隻被掐住脖子的小雞,屋中之人紛紛忍笑。
薛虯也頗感無奈,都說物似主人形,用在此處或許不大合適,卻格外形象傳神。薛蟠憨直,他偏愛的小廝也是如此。薛父沒少安排機靈的伺候,只是都不如長福討薛蟠喜歡。
長福恭恭敬敬跪下行禮,聲音還有些發顫:“奴、奴才給大爺請安。”
“起來吧。”薛虯淡淡道,“知道爲什麼叫你來嗎?”
“知道,是爲了二爺打人的事。”
薛虯頷首:“既然知道,那你說說當日是什麼情況。”
“是。”
長福並不敢在薛虯面前弄鬼,問什麼便說什麼,薛虯很快便弄清楚緣由。
原來昨日薛蟠並不打算出門,因着薛虯傳信說這幾日要歸家,薛蟠想在家中等着。只是他的幾位好友上門邀請,薛蟠推辭不過便出去了。幾人閒逛一圈,挑了個酒家喫飯,出來時便看到有人賣女兒。
英蓮長相不俗,引起薛蟠一行注意,狐朋狗友一番調笑,薛蟠便決定將人買下,還被那柺子坑了一筆,很是出了個大價錢。
這倒也罷了,薛蟠手頭一向寬鬆,並不把百兩銀子看在眼裏。不曾想那柺子竟一女二賣,恰好馮淵前來接英蓮,二人便爭搶起來。
薛蟠素性張揚,又因出身富貴,一向只有別人捧着他,沒有他讓旁人的,自然不肯退讓,馮淵也執拗不肯放手,爭搶便成了爭執,爭執又變成爭鬥,混亂之中,好友之一與馮淵動起手來,薛蟠本就生氣,見狀更是怒髮衝冠,衝動之下令家丁出手,就成了現在這個局面。
薛虯:“先與馮淵動手的是誰?”
長瑞愣了一下,不知道大爺爲什麼這麼問,但還是老老實實回答:“是鄭家的六爺。”
“做珠寶生意的鄭家?”
“是,鄭六爺與二爺是好友。”
薛虯不置可否。
長福等了片刻,見薛虯沒再追問,才小聲替薛蟠辯解:“二爺只是想稍微教訓馮淵一下,沒想到他會傷得這麼嚴重。”
薛虯冷笑:“是怪馮淵不耐打嗎?”
長福訕訕閉上了嘴。
“好了,你下去吧。”薛虯擺擺手,長福明顯鬆了一口氣,行禮後一溜煙退了出去。
屋內再次安靜下來,薛虯垂着眼,思索破局之法。
按照長福的說法,此事乃是薛蟠之過無疑,雖然勉強算情有可原,但律法不會認,金陵百姓也不會認。
其實這事要解決並不難,如原著一般謊稱薛蟠已死,堵住馮家和金陵的口,明面上就了了。暗地裏則不上報銷戶,薛蟠在律法上還是活着的,只要日後低調一些,或者換個地方過活,一切便可與常人無異。
原著中薛蟠就是去了京都,且照樣招貓逗狗橫行無忌,這件事也沒有再被翻出來過。
但這畢竟不是長久之計,只要薛蟠還活着,這就是一個現成的把柄。原著中薛家日漸敗落,沒有人把他們放在眼裏也就罷了。但薛虯一定要振興薛家,難免招人眼,一旦有人打什麼主意,隨時都能拿着這條把柄威脅或者治罪薛家。屆時不僅薛蟠跑不掉,整個薛家都要被牽連進去。
要想解決得乾淨,就得想辦法把薛蟠摘出來。或是推個人出去頂罪,或是在馮淵的死因上做文章,不外是多花些銀錢罷了。
但薛虯並不打算這麼做。此事發生在大庭廣衆之下,目睹之人衆多,操作難度極高。即便做成了,也很難堵住悠悠衆口,百姓又不是傻的!
且此舉有違薛虯的行事準則,若薛蟠是無辜的,薛虯自然會不惜一切代價保住他,但薛蟠的確有錯,受罰不一定是壞事。
薛虯更傾向於大義滅親,舍薛蟠一人保全家族,只要不是直接治成死罪,不拘流放還是充軍,薛家都能給他打點妥當,雖然免不了要喫些苦頭,卻可保性命無虞,日後遇赦再回來,也能堂堂正正重新做人。
只是如此一來,薛母就要傷心死了。
思來想去,竟沒有萬全之策,最好的還是馮淵無事,一切困難都可迎刃而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