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
他支撐門庭、守護家業,就是爲了讓家人隨心所欲。寶釵心胸不輸男兒,困守在後宅四方之地纔是誤了她,既然有騰飛的機會,當然要盡力託舉。
且薛家作爲商戶,總要藉着旁人的勢力才能暫時求安,一旦靠山傾塌,他們便離覆滅不遠。既然如此,不如找天下最強大的人做靠山,除了皇帝,便是下一任皇帝,這一步本就是必須要走。
只是薛虯原本打算待奪嫡結束後再向新帝投誠,他有萬貫家財,還有後世的知識與技術,不愁混不出一點名堂,就算不能位極人臣,至少保住薛家不成問題,如今換一個方式,風險與回報同樣變大,說不上哪個更好。
但即便最終事敗,薛虯也有信心護着母親和弟妹過安生富貴的日子,如此一來,這點風險便也不算什麼了。
薛虯在心裏盤算了幾遍,便聽長瑞回稟,說管家薛文盛在外求見。
“請進來!”
薛文盛乃薛家的家生子,七八歲上被選做薛父的伴讀,二人一同長大,情誼深厚。他本不姓薛,在薛父繼承宗祧後被賜主姓。薛父臨去前,將家事暫時託付給他,可見信任深重。
薛文盛雖是下人,然而在薛家地位不一般,薛虯對他也格外敬重。
門簾子被挑開,一個四十多歲的中年男人走了進來,他身量中等,身形清瘦,面容略有些凹陷,留着一把山羊鬍,修剪得整潔乾淨,一雙眼睛明亮有神。
他身後還帶着兩個小子,擡着一口紅木箱子。
薛虯叫了一聲“盛伯”,看向那箱子:“這是什麼?”
薛文盛行了禮,叫那二人將箱子放下,看人出去了,纔對薛虯拱拱手:“先頭大爺忙着馮家的事,老奴不便打擾,如今事情已了,家裏的事也該交還給您了。”
說着便打開箱子,裏頭是賬本與各種契書,又從袖裏掏出印鑑,一併請薛虯驗看。
薛虯請他坐下,又讓小廝上茶,這才道:“您先管着便是了,何必這般着急?”
薛文盛嘆氣:“老爺信任老奴,臨終時將家業託給老奴,可惜老奴才疏學淺,不能保住薛家昌盛。如今將這擔子交給大爺,老奴便能喘一口氣了。”
“您太謙虛了,我雖不在家,但您爲了薛家盡心盡力,我都是看在眼裏的。蟠兒不成器,家裏沒個能當家做主的人,您能做到這個地步,已經十分難得了。”
這是真心話,薛文盛再能幹也只是管家,做事難免束手束腳,可薛家在他的管理下不說井井有條,至少大面上過得去。盈餘比往日少了許多,卻也沒到虧損的地步,已經十分難能可貴了。
薛虯:“當日父親總說,您與他一起長大,白天學一樣的學問、晚上一個屋子睡覺,什麼話不能與旁人說,只在您跟前不用避諱,與親兄弟也沒差別了。我與蟠兒不孝,好在有您在,纔不至於令父親走得不安。”
薛文盛眼中滾出淚來,忙側過身擦掉,說道:“老爺去前唯一的憾事,便是不能親自將家業交到大爺手裏,如今大爺既已回來,便該早日頂立門戶,老爺在天之靈,必定覺得欣慰。”
話說到這個地步,薛虯便沒有再推辭。
其實他本也要將薛家的權利攏到自己手裏,只是不想太過急切使老人寒心,薛文盛能主動送來再好不過。
他道:“我年輕,萬事還要盛伯幫襯,您想躲閒只怕不成!”
薛文盛笑呵呵的,一點也不覺得麻煩,只覺得小主子信任他,一口便應下了。
薛虯這纔開始看賬本,薛文盛坐在一旁,以備薛虯發問。
從前薛文盛每月向薛虯彙報,礙於時間緊張,只能撿重要的說,其中細節薛虯卻是不知的。今兒看了賬本才知道,原來薛父纔去世幾個月,不止市敵對薛家虎視眈眈,就連他們內部也出現了許多問題。
以次充好、虛報物價、內外勾結、私吞財貨……這些蛀蟲是鑽在薛家的肉裏吸血!
薛文盛慚愧道:“大爺不在,老奴不敢管得太狠。”
薛虯微微頷首:“你做得對!”
風雨飄搖的時候,自然是穩定最要緊,有些事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罷了。
不過薛虯既然回來,該處理的就得處理了。
他手指在藥鋪賬冊上點了點:“就先從這裏開始吧,三日後請藥鋪管事來府裏敘話。”
薛文盛:“是!”
薛虯要見藥鋪管事!
這個決定做下沒多久,薛母就收到了消息。她扶着額頭犯愁:“要清算便清算罷,怎麼先從藥鋪下手?那裏頭都是老人,多少有情分在……”
說着就要使人去請薛虯來。
寶釵連忙給攔了,柔聲道:“哥哥不是莽撞的人,這麼做必定有考量,媽既然決心將外頭的事交給哥哥,何苦再多費心思?若傷了您與哥哥之間的情分反倒不值了。”
薛母:“可若咱們太無情,豈不是傷了老人們的心!”
寶釵眉宇間便顯出幾分冷淡:“這原怪不得哥哥,哥哥回來已有幾日了,又特意選在三日後相見,若藥鋪的人還念着情分,趁這些時日把虧空補上,想必哥哥也不會深究。若他們不肯,那便是欺負哥哥年輕,不念與咱們家的情分在先了。”
薛母沉默不語。
薛寶釵輕柔地給她按額頭:“前些日子媽還說哥哥命格破了是好事,要去白雲觀小住幾日祈福還願。我瞧着這幾日天兒好,不若我陪着媽去吧,倘過幾日落了雪,今年便不成行了。”
白雲觀是位於金陵西邊的一座女觀,這便是要讓薛母避開了,免得老人求上門,叫她左右爲難。
薛母猶豫片刻,到底點頭應了。
她們動作極快,派人去白雲觀提前打點,又知會薛虯一聲,收拾好東西,次日一早便出發了。
而藥鋪裏得到消息的管事們也炸開了鍋。
部分皇商可以插手一些壟斷生意,諸如銅鐵、鹽業、茶馬、絲綢、皮草、鑄銀、人蔘等,薛家先祖受當時的皇帝看重,做着一點人蔘生意,因着競爭小,生意十分不錯。後來順勢開起藥鋪,數十年過去,生意已經極大,全國各地都有分鋪。
因着人蔘生意關乎朝廷,且藥材之事涉及人命,茲事體大,薛家在藥鋪的管理上一向用心,用人也格外謹慎。
如今藥鋪的管事大都是薛父考察過的,不是人品可靠,便是忠心可嘉,許多還是薛父的心腹,有一起長大的夥伴、有共同患過難的好友、有些人甚至連性命都是薛父救的。
當日他們賭咒發誓,爲薛父肝腦塗地,絕不背棄。可也是他們中的某些人,在薛父離世後不到一年,便被龐大的利益撬動心思,欺負薛父留下的遺孀幼子,趴在薛家身上喫肉吸血了。
知道薛虯要見他們,有些人心中慌亂。
這些日子他們冷眼瞧着薛虯對馮淵一事的處置,顯見不是薛蟠那樣的紈絝子,不知召見他們是爲了什麼。
有些人心虛、膽子小,就想着將虧空歸還一部分,將賬面平一平,好歹別那麼難看,萬一查問起來也有話可說。
可也有人不以爲意,一個五十多歲,雙鬢已經斑白的男人聽到通知,只是淡淡一笑。
不過是個十三四歲的少年罷了,能有多少見識?若沒有切實的證據,即便他是薛家家主,也不能處置他們這些老人。便是找到了證據,法不責衆,薛虯還能將他們這些人都打發了不成?
那他這藥鋪生意也別想好好做了!
此人名叫董維,乃其中一家藥鋪的掌櫃,他原跟着薛家祖父做事,後來又受薛父重用,稱一句元老也不過分。薛父在時對他頗爲敬重,一應待遇也給得極高,可薛父走後,他也是喫相最難看的。
薛虯看着手裏的證據,這是賬本和一些人的證詞,足以證明董維的確在藥鋪的經營中做了手腳。旁人只是在賬目上做文章,私吞一些貴重藥材,雖然侵吞主家利益,卻損不了藥鋪根基。
可董維卻膽大包天,以次等藥材代替鋪子裏的上好藥材,將其中差價納入自己的荷包。
次等藥材並非不能用,事實上外頭很多藥鋪用的便是次等藥材,然而薛家一向以藥材質量上佳著稱,價格也比同行略貴一些,董維這麼做,無疑是在摧毀薛家的聲譽!
他害的不止他手下那一家藥鋪,整個金陵、乃至更多地方的藥鋪生意都會受到影響!
薛虯捏緊了手裏的紙,他得想想,該怎麼處理這個董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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