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不許掐我
西北風肆虐，刮在臉上像刀割一樣地疼。
通州漕運碼頭，此地距神京城六十里左右。
再有月餘便臨近年關，此時的碼頭人聲鼎沸，車馬不斷。
南來北往的貨船，正緊張忙碌地裝卸貨物。衣着窄袖的碼頭工人，在漫天雪花中揮汗如雨。
一船船的南客紛紛踏足北地，下了船，第一時間便裹緊身上的大氅。
這會，官船迫停區，一應閒雜人等，皆被手執刀戈的漕運水師粗暴驅離。
今兒碼頭，突兀地出現四百餘騎不好惹的殺神。
凍得直哆嗦的水師兵丁，他們一概躲得遠遠地，不時偷眼打量着那羣覆蓋在面甲下的鐵騎們。
王見、馬三刀、張獅虎、張熊豹等一衆邊卒，胯下三百餘戰馬，和它們背上的主人那般，安靜得宛如木馬，若不是馬尾偶爾甩動起來，興許旁人會以爲馬兒被凍僵了。
一盞茶的功夫。
“也是奇怪了，咱們大夥一路風餐露宿，同吃同住，怎就獨把總喫壞了肚子，咱們四百來人，卻沒事兒？”
馬三刀身子往左邊斜去，壓低聲音問着王見。
另一旁的張獅虎靈機一動，不確定地搶答一句：“莫不是那道鱠食？”
“鱠食多鮮美呀，把總喫不慣麼？”弟弟張熊豹，至今還在回味那道美食。
王見搖了搖頭，目視前方熱鬧的河道，不停掃視着來來往往的漕運船隻。
期望從裏面找出，由江南省金陵回來的內務府船隻。
來到碼頭後，漕吏轉述聖上的聖諭。
天子讓把總率他們，迎接揚州已故巡鹽御史林公孤女，返回賈家。
此外，宮裏的天使，會在合適的時機內，待林氏女回到賈家，後腳便前往賈家。
屆時，天使會宣讀追封林御史的旨意。
隨後他們方可散去歸營。
……
與此同時。
京兆府正門，通判傅試恭敬地把賈政迎了出去。
“雪天路滑，還請政公慢行，一旦府臺大人用了印，不消半個時辰，試即命人快馬送至貴府。”
賈政捋須笑道：“有勞，下月十二，東府蓉哥兒大昏。屆時，你且過去喫一杯喜酒。”
傅試作爲賈政以前的門生，彼時雖然升爲京兆府通判，然而他面對賈政，神態依舊恭謹。
“多謝政公厚請，下月十二，試一定上門叨擾。”
賈政朝傅試擺擺手，繼而在林之孝的攙扶下，踩着小凳子矮身鑽進溫暖的車廂。
傅試一直等政公的馬駕消失在街尾，這才搓着凍紅的雙手，轉身進了府衙。
……
通州碼頭。
不遠處的運河道上，緩緩駛來兩艘打着內務府旗子的官船。
王見眼睛一眯，“來了。”
馬三刀這會子神色緊張起來，正主到了，把總拉屎怎麼還沒有回來。
不大一會兒，兩艘官船穩穩停靠迫位。
早有碼頭皁吏，忙活着把長長的棧橋鋪開。
數輛馬車從寬大的甲板緩緩駛上棧橋，車把子穩穩將馬車駛下碼頭高臺處。
後面，數輛同樣掛着一個‘榮’字的馬車標識，依次下了高臺。
一名正七品漕運官吏躬着身子上前，仔細說了一會兒話。
處於第一輛馬車的主兒，正是榮國府大房長子賈璉。
馬車此時掀開車窗簾子，露出他那戴着雪帽，及裹着落慄蒲紋狐皮大氅的身子。得聞朝廷派人過來迎接林妹妹，賈璉這會才明白。敢情內務府的官船順道接上他們，根由是出在這兒。
賈璉無奈，只能裹緊身上的大氅，在興兒和昭兒的攙扶下車，來到第二輛馬車前。
“林妹妹，朝廷那邊派了人過來，說是迎你回府。只是，使者這會兒似乎有事耽擱了。”
馬車裏面，正是林如海孤女閨名黛玉，還有她那兩個貼身丫鬟紫鵑、雪雁。
這會兒，林黛玉那張秉絕色的臉蛋兒，極其憔悴，有長途河路的原因，亦有新近喪父的哀傷。
三人聞言，紫鵑伸手去挑簾，正想替姑娘回一句知道了。
不承想，挑簾的瞬間。
不遠處依稀見着一道熟悉的身影，騎着他的大寶貝朝馬車這邊飛奔而至。
碼頭東面，四百餘鐵騎在馬背上面，一聲不吭。
甲冑沾染了厚重雪花的騎士，見到那人過來，他們動作整齊劃一，齊刷刷地下馬行了一個軍禮。
“恭迎把總！”
來者正是騎着小毛驢的李煜。
李煜朝向他走來的王見馬三刀吩咐道：“那些什麼禮節的，能免則免，你們一會打馬緊跟在我身後，咱們直接回西城寧榮街榮國府。”
賈璉認真看了一眼來人，見是三年不見的煜表弟，剛想揚手打聲招呼。
李煜來不及理會賈璉，稍一朝他點頭示意，轉而騎着小毛驢掉頭。
“林妹妹，快上車，來不及了。”
林黛玉那雙漆黑明亮的美眸，溢流驚訝。
李煜他自是認識的，那個鐵疙瘩，她也不陌生。
多年不見的煜表哥，髮絲綰髻束以玉簪，那雙烏木般的黑色瞳孔，閃爍着凜然的英銳之氣。宛如雕琢般輪廓深邃的臉龐，較之三年前，尤顯神采。
這會大雪天的，他那欣長的身形，卻以一件天水碧窄袖勁裝裹身。
“小妹見過煜表哥。”林黛玉緊了緊身上那件羽縐面白狐狸鶴氅，粉嫩的臉蛋兒紅彤彤，朱脣輕啓，“煜表哥，你這是？”
“一會宮裏的天使要至府裏宣旨，旨意事關姑丈，林妹妹，你快下來，我的驢快，我騎着驢帶你回去，咱們不好讓天使久等。”
林黛玉瞧見煜表哥臉有急色，又驚聞宮裏天使要宣旨，還事關亡父。再也不敢耽擱，忙讓紫鵑和雪雁攙扶她下了馬車。
“這…這……煜表哥，我咋坐呀？”林黛玉擡起素手緊了緊身上的鶴氅，靈動有神的美眸，這會忽閃不斷。
李煜下車，把電瓶車停好，招手指引着林黛玉跨了上去……
“一會風大，你切記好生捉緊我的肩膀，咱們是兄妹，不拘這些虛禮。”
“啊…哦，好的，煜表哥。”林黛玉芳心小鹿亂撞，有對異性近距離觸碰的羞澀，亦有對第一次坐鐵驢的忐忑。
“今兒風大，若是你頂不住，我的腰借你抱一下。但你抱歸抱，不許掐我。”
林黛玉粉臉染緋，美眸忽閃了幾下，螓首微轉，繼而瞋目，望着轉身的李煜背影，偷偷‘啐’了一口。
眼前這位煜表兄，三年不見，還是這麼不着調。
李煜在上車前，還是朝林妹妹拍了拍自己的肩膀，示意她好生記下。等林妹妹羞澀地點了點螓首，這才上車。
好在這電瓶車是腳踏板的。
不然，李煜再次上車的畫面，便就難看了。
總不好跨着林妹妹上車的。
賈璉張了張嘴，想要說一句：煜兄弟，我能不能蹲在那個空檔的地方，這大冷天的，我也想快點回到府裏烤火。
“嗖”地一下！
鐵疙瘩風一般離開這處碼頭高臺。
緊接着。
在王見的一聲令下，四百騎士，同一時間“齊唰唰“跨上戰馬。
衆人催動胯下戰馬，朝着把總那尾巴發出光亮的大寶貝，一路狂追。
賈璉終究沒有時機說出口，他是真想蹲在那個空檔的地方。
回過身子，朝目瞪口呆的紫鵑、雪雁，還有後面鑽出來的兩名、同樣震驚不已的女子，尷尬一笑。
“這大冷天的，咱們趕緊上車，回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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