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是師是友是離人2

作者:真是糰子呀
周夫子調笑道:“就因爲我不肯收徒?我如今可教不了你這個名滿揚州的神童了。”

  他知道林祈安想帶他去京城,找大夫醫治舊傷。

  可這種陳年外傷,豈是那麼容易就好的。

  若是成爲師徒,以自身殘缺之境,往後怎麼爲少年鋪就青雲之路?

  反誤了他大好前程。

  林祈安當然明白周夫子的顧忌,但還是抱怨道:“那等我去了京城,您可別再大老遠地給我佈置課業了,名不正言不順的。”

  周夫子沒理他的話,只低頭端詳面前棋局。

  見勢頭不對,乾脆擡手將棋子一顆顆放回棋盒,動作舒緩而沉穩。

  嘴上卻唸叨:“呦,你這是‘翅膀硬了’?”

  “喲,您這是認輸了?”林祈安眉眼含笑,半開玩笑地回道。

  “我是餓了。”周夫子直接開口趕人,“你趕緊走吧,往後可別對外人說你是我的學生,哪有學生一門心思要贏老師的,一點都不顧及老師的顏面。”

  雖嘴上這麼說,可週夫子向來不在意這些,只是習慣了這般與林祈安相處。

  兩人剛開始“過招”的時候,場面可是一點都不友好。

  授業時,大多時候都只談學問,偶爾閒聊,也盡是互相打趣、試探與奚落。

  不過,這般相處模式,也就只在私下裏,尤其是像今日這般離別前夕。

  畢竟,他們倆都不是那種黏黏糊糊、喜歡互相道珍重的性子。

  可即便如此,相隔兩地之時,周夫子這邊,源源不斷地送去課業;林祈安那邊,各種藥丸藥方、精緻的喫穿節禮,也毫不含糊。

  等林祈安着手,幫着一起將棋子盡數收回棋盒。

  又見周夫子起身,左腿輕點地面,帶着不易察覺的滯緩,隨後才穩步朝着書案走去。

  他每一步都邁得沉穩而緩慢,若非仔細觀察,很難看出舊疾。

  可一旦走得快些,那原本藏在步伐間的隱疾便會瞬間暴露,左腿拖行時帶起的細碎塵沙,彷彿在無聲訴說着他過往的傷痛與無奈。

  他若真甘心只做一個教書夫子,又怎會對林祈安寄予那般執拗的期許。

  一個出身寒門的學子,於昏黃燈油下苦讀數載,終成舉人,本也滿心抱負……

  “你在琢磨什麼呢?莫不是離別之際,還想在我這兒哭哭啼啼一番?還是盼着爲師拖着這腿腳,一路送你到港口?”

  周夫子手裏拿着剛取來的信件,在林祈安頭上輕敲一下,將他從思緒中拉回。

  林祈安不滿地伸手順了順自己的髮型,順勢接過眼前信件,說道:“那您可得動作快點,不然我可不等您。”

  “你這兔崽子!”周夫子那罵人的詞彙,着實匱乏得很,翻來覆去也就這麼一句。

  林祈安舉着剛纔接過的信件,滿臉好奇,一連串地問道:“這是何物?難不成是給我寫的餞行信?得等我在路上打開才能看,還得看着看着就潸然淚下的那種?”

  周夫子無奈地扶了扶額頭,在對面落座,說道:“你跟林大人說話,也是這般沒大沒小的?”

  “那哪能啊。”林祈安瞅了瞅信件封面,頓時滿臉震驚,嚷道,“您可藏得夠深啊!這是打算給我介紹個什麼貴人?”

  只見他手裏的信封上,正中間端端正正地寫着“黎師弟親啓”幾個字。

  “你怎會這般想?”周夫子疑惑反問道。

  “話本里都是這麼寫的呀!徒弟臨行前,做師父的滿心擔憂,放心不下,只能將愛徒託付給友人,讓其多加照料。”

  林祈安眼睛裏閃爍着興奮的光芒,說得頭頭是道。

  周夫子擡了擡眼,眼神示意他斟茶,並未即刻迴應。

  林祈安見狀,立馬乖巧地照做,雙手恭恭敬敬地將斟滿茶的杯子遞到夫子手中。

  周夫子悠哉悠哉地啜飲了一口,這才緩緩說道:“我不過是懶得跑一趟民信局,使喚你這個免費勞力罷了。”

  林祈安哪肯輕信,一雙眼睛執拗地盯着信封左上角的地址,琢磨了好一會兒,緊接着問道:“這地址倒是離我家宅子挺近的,您這師弟到底是何來歷?”

  周夫子不緊不慢地放下茶盞,朝林祈安招了招手,示意他湊近些。

  待林祈安靠近後,他才壓低聲音說道:“記得把信送到後,趕緊走人,千萬別提你認識我。”

  林祈安:“……”

  鬼才信呢,他要自己去問個明白!

  到時候定然扯着嗓子大喊:老周讓我來蹭飯的!

  雖周夫子三緘其口,不願多談,林祈安卻早已在心底暗自勾勒出這位“黎師弟”的形象。

  他思及,此人定是科舉正途出身,腹有錦繡,才高八斗,於朝堂之上嶄露頭角,乃是年輕有爲的新貴。

  假以時日,憑其才學與抱負,登閣拜相亦非難事。

  畢竟周夫子祖籍徽州府,早年就讀於當地首屈一指的書院,名師出高徒,他的師弟又豈會平庸?

  否則,周夫子爲何巴巴地介紹自己與之相識?

  定是想爲自己引薦一位高人,卻還拿什麼跑腿送信來遮掩。

  最終,林祈安終究沒能蹭上一頓晚飯,反被夫子連哄帶趕地攆了出來。

  此番離開,周夫子竟連書本範文都未賜予,只給了他一封不知收信人究竟是誰的信封。

  待林祈安邁出院子,天色已近黃昏。

  他信步走到自家馬車前,伸手輕輕掀開簾子,卻見寒蜈端端正正地坐在車內。

  “喲,寒總旗這是特意來接在下的?”林祈安嘴角含笑,徑直在對面坐下,又開始逗弄起這位小孩哥。

  寒蜈如今承蒙昭明帝賞識,不僅入了錦衣衛,腰間還佩上了御賜的繡春刀,這可讓林祈安眼熱得緊。

  “是林大人差我來的。”少年一如既往地惜字如金。

  見林祈安又時不時盯着自己腰間的佩刀,寒蜈下意識地解下繡春刀,遞了過去。

  也只能給他瞧瞧,陳霄說了,這個是御賜的,不能隨便送人。

  雖說自己平日裏更習慣用匕首和暗器,但這把繡春刀確實“很帥”,這還是林祈安教的形容詞。

  林祈安看着遞到眼前的刀,心中暗自嘀咕,難道自己眼饞的心思這般明顯?

  他順勢接過刀,不忘提醒道:“寒兄弟,可別見誰都把武器往外遞。”

  寒蜈因生長環境所致,雖不太通曉人情世故,卻也並非愚笨,對林祈安這話,只當耳旁風,並未理會。

  林祈安權當他默認了,擡手輕輕掀起車簾一角。

  此時,小販的叫賣聲、行人的談笑聲,聲聲入耳。

  薄暮時分,落日餘暉透過車窗縫隙,在車內灑下一片片斑駁光影。

  街邊的燈籠也一盞盞陸續亮起,與那漸漸黯淡的餘暉相互映襯。

  車輪緩緩轉動,窗外的行人與攤位悠悠地向後移去,彷彿將白日的繁華,一點點輕柔地送入夜的懷抱。

  揚州城的街景,在這朦朧光影中,愈發顯得迷人。

  “你往後執行任務時,小心點。”林祈安面色平靜,輕聲提醒,卻並未轉頭看向寒蜈。

  他本想直言,世間並無值得你以命相搏之事;又或者,像往常那般,用開玩笑的口吻說,我可沒有第二顆救命藥丸再救你了。

  可話到嘴邊,終是嚥下,畢竟寒蜈保護的是自己的家人。

  寒蜈聽了,不太能領會其中深意,只當林祈安是客氣地叮囑,就如同每次陳霄在執行任務前對自己的囑託一般。

  他鄭重地點點頭,見林祈安並未看向他,又開口道:“陳百戶說了,如今揚州城還算太平,往後外出巡查,也有下面的人替林大人去做。若是人手不夠,陳百戶還能請揚州衛指揮使調兵協助。”

  林祈安將目光從窗外收回,微笑着看向身旁的寒蜈,誇讚道:“都會安慰人了,不錯。”

  “嗯。”寒蜈應了一聲。

  “就沒別的了?”林祈安追問道。

  寒蜈一臉疑惑,反問道:“還有何事?”

  “道別的話呀,下次相見,還不知是何年何月。”

  “保重。”

  “……”

  林祈安剛與寒蜈重逢之際,本還想着將他拐走。

  可寒蜈並非奴籍,如今又有了品階,自然有自己的前程要奔赴。

  再瞧瞧自己,如今還是一介白身,跟着自己,似乎也難有什麼大出息。

  於是,林祈安開口道:“等日後你升職立功,遲早會調回京城,到時候再重逢,我定帶你好好逛逛京城。”

  “京城我很熟。”

  “哦?”林祈安好奇道,“你熟的都是什麼地方?”

  寒蜈思索片刻,隨後緊閉雙脣,不再言語。

  他熟悉的皆是執行任務時去過的地方,這些可不能隨意透露。

  而且,好像也不是適合帶朋友去玩的地方。

  林祈安見狀,一副早有預料的表情,伸手拍了拍寒蜈的肩膀,說道:“行了,到衙門了,準備下車吧。”

  此時,馬車還未完全停穩,寒蜈點了點頭,便身手敏捷地跳下車去。

  林祈安:“……”

  我不是說的準備下車嗎?

  坐在車幫上的長庚,被身旁竄過去的大黑耗子嚇了一跳,看清是寒蜈後,這才一臉習以爲常的招呼車伕,不用停車了。

  至於寒蜈。

  待下車後,才反應過來,他本是去接人的,怎麼反倒先被送回衙門了?

  之後,寒蜈身形一閃,悄然沒入府衙一旁的小巷。

  他腳步極輕,生怕驚擾了這夜幕下的寧靜。轉瞬之間,便利落地躍上屋頂,腳下的瓦片穩穩當當,竟未發出一絲聲響。

  站在高處,他盯着那輛馬車。

  視線隨着馬車緩緩前行,夜色裏,車輪碾過石板路,發出沉悶的“咕嚕”聲。

  寒蜈如鬼魅般在屋頂移動,始終與馬車保持着安全距離,餘光一刻也未曾從馬車上移開。

  終於,馬車穩穩地駛入隔壁街的林家宅府。

  他看着林祈安安然下車,直到那扇朱漆大門緩緩關上,才悄然隱沒在夜色之中。

  心中默唸:任務完成。

  ……

  次日,林祈安在林大人的親自護送下,來到揚州運河碼頭。

  賈璉自然也跟在一旁,對林祈安細細叮囑,言語間滿是不捨,甚至還擠出了幾滴眼淚。

  “姑父,還是讓我這兩個小廝跟着安哥兒吧,侄兒實在放心不下。”

  林如海瞧了瞧碼頭上正忙着幫忙搬運行李的一衆鏢師和自家府中的兵丁,又看了看被賈璉推上前,顯得手無縛雞之力的來旺和來喜,開口道:“你有心了,隨行的人手我都已安排妥當,這兩個小廝還是留在你身邊伺候吧。”

  賈璉只得點頭稱是,又將目光投向林祈安。

  林祈安回了他一個“此事與我無關”的眼神,臉上帶着愛莫能助的神情,勸慰道:“璉二哥,你給鳳姐姐的信和禮物,我定會妥妥帶到。你自己可一定要保重啊,鳳姐姐和巧姐兒還在京城眼巴巴地盼着你呢。”

  賈璉表面上一臉感動,連連點頭。

  心裏卻暗自腹誹:這小子什麼意思?

  莫不是在威脅我?

  真是個白眼狼,哥哥和嫂子誰更親近都分不清了?

  果然是毛還沒長齊,一點都不懂已婚男人的苦。

  林如海雖不明白二人之間這無聲的眼神交流,但林祈安此前已將賈璉的品性向他剖析得十分透徹。

  人家大老遠背井離鄉來幫自己做事,林如海自然得替舅兄照看好這孩子。

  要是賈璉在揚州城弄出個外室,再添個庶長子,那自己這做姑父的,日後可沒臉去見岳母了。

  林如海將視線放回兒子身上,本想再叮囑幾句。

  就瞧見林祈安一副東張西望的模樣,不禁皺眉問道:“你這是在找什麼?”

  “我找找周夫子有沒有來送我。”

  “昨日不是去道別了嗎?怎麼還得夫子親自送送不成?”

  “怎麼……可能。”其實林祈安想說,怎麼不行。

  他還想着,周夫子突然反悔,自己直接將人擄上船呢。

  他又追問道:“寒蜈那小子呢,怎麼也沒來?”

  寒蜈的直屬上司是陳霄,具體行蹤林如海自然不能事事清楚,以爲林祈安是捨得不朋友,只能勸慰道:“可能有任務吧。”

  等一箱箱行李全部安置妥當,父子二人匆匆道別。

  與上次離別同樣的地點,卻是不一樣的心境。

  好似大家都在成長、改變。

  重逢,只是時間問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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