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御前巧獻濟民策1
林祈安行過禮後,便端立在殿中,青緞靴在金磚上投下一片規整的陰影。
“聽說你搬出榮國府了?”昭明帝硃筆未停,目光仍停留在奏摺上,彷彿只是閒話家常。
“承蒙聖上垂詢,學生如今也不小了,就算是外祖家,也不能總是叨擾......”林祈安擡眼撇上昭明帝脣角似有若無的弧度,話鋒一轉,“而且,年前就搬出來了,如今府里正在大興土木,吵得人頭疼。”
昭明帝擱下硃筆,他可是聽張公公說,賈府動靜鬧得挺大,將外孫原本住的院子都拆了。
“賜座。”昭明帝指尖輕點下首的紫檀圈椅,“今日喚你來,是想聽聽你上次論的‘帶動民間經濟’的見解。”
林祈安謝恩入座,腰背依舊挺的筆直。眼簾低垂,目光落在自己交疊的衣袖上。
自古帝王多疑,上月那番關於省親話題的議論,昭明帝怕是存着試探黨政的心思。
所幸,他將話頭引向了經濟上,既解了聖上缺銀錢的燃眉之急,又巧妙避開了朝堂上那灘渾水。
畢竟,一個未及弱冠的少年郎,談什麼新舊黨爭?
若是言語間稍露鋒芒,保不齊昭明帝心下來一句:此子斷不可留!
無論和誰交談,話題的深入都是需要時間,需要感情遞進的,更何況是九五之尊。
今日,他還是決定先以感情牌起手:“說來慚愧,這些粗淺見識,還是學生多年來,見家父日夜爲鹽課虧空長吁感嘆,實在憂心下之下才琢磨出的愚悟。”
“林愛卿......”昭明帝低聲沉吟,目光掃過殿外天日。
這個在兩淮任上苦撐了七年的能臣,年前請辭的摺子還壓在養心殿的暗格裏。想到此處,他聲音都不自覺地放輕:“你父親常與你討論經濟?”
“回聖上,父親總說,未冠者當以《四書》爲本。”林祈安搖了搖頭,臉上掛着適宜的失落,“學生也想要幫父親做些什麼,可父親寧願用表哥,都不願......”
話到此處突然噤聲,活似個被師長訓斥後的少年。
昭明帝笑問:“哦?你父親寧願用你那捐官的表哥,也不聽你的‘歪理’?”
“父親常說鹽政關乎國本,不可兒戲。”
言外之意,父親林如海在政務上極盡古板,哪及得上御座之上這位的半分開明?話罷,脣角掠過一絲幾不可察的苦笑。
他當然沒說全,林如海能在鹽科上做的改革,他都竭力一點點滲透過了。可若是需大動干戈,在那虎狼環繞之地,豈非引火自焚?
鹽商背後站着誰?
漕運衙門的蛀蟲、江南甄家的爪牙、更甚還有皇城中的某位
別說林如海了,連眼前這位九五之尊,不也動不得嗎?
昭明帝隨口問道:“說與朕聽聽。”
“學生斗膽。”林祈安忽而擡眸,語氣輕巧,彷彿也是隨口一提,“如今鹽引發放環節弊病叢生,不妨引入競拍之法,讓商戶競價獲取鹽引。如此一來,鹽課收入能大幅度增加,也避免一些霸商壟斷腐敗之亂象。”
“你倒是膽大!”
昭明帝忽而笑出聲來。
林祈安適時露出惶恐之色,卻仍挺直脊背。他自然知道,這番政策倘若要執行,那可要動不少人的蛋糕。
所以,也就是隨口說說,只待下文。
“也與你父親這般說過?”昭明帝自然驚訝面前少年的聰慧果敢,此法固然可行,但難在實施。
林祈安連忙搖頭,又點頭:“說了......一半,就被動了家法。”
昭明帝突然拍案大笑:好個林如海!教出來的兒子比老子還膽大!
笑罷,他緩緩靠於椅背上,好似失了興致。
終究是少年意氣,魄力有餘,但謀算不足。這鹽科之事,層層關卡,豈是一個還算不錯的念頭就能整治的?
“還是與朕說說你的‘經濟之道’吧,這鹽課......”昭明帝語氣轉緩,像師長教導蒙童,“你父親說得對,往後不可妄議。”
廳內再次上演了一波某人準備起身告罪,卻被昭明帝笑着擡手製止。
德忠公公適時遞上新沏的君山銀針,茶香氤氳間化解了方纔的劍拔弩張。
“學生慚愧,這番感悟便來自這處,所以才口不擇言......”
“來自這處?”
“是的。”林祈安緩緩道來,“上次與您說,王孫貴族花了銀子,銀子便會帶動民間經濟。可若年入百萬、千萬的貴族,和年入個位數的平民都喫一樣的米糧,穿一樣的衣服,這財富如何平攤?貧富差距也只會越來越大,富人越富有,窮人越貧窮。”
“這是自然。”昭明帝仿若逗弄小孩般開口,“你認爲他們和百姓喫一樣的米糧?穿一樣的衣物?”
林祈安連忙搖頭:“自然沒有,就是說回鹽課上,富人喫的也是雪白的貢鹽,平民喫的是帶着泥沙的粗鹽。
無論是喫穿住行,權貴向來注重體面、熱衷攀比。”
少年聲音清潤,似在談論風月:“不若將專供之物加高價格,蘇州的緙絲冠、內造的瓷器、選一些稀少的物件,提高價格和稅收......”
“胡鬧!你當別人都是任你擺佈的蠢物?”
“學生不敢。”林祈安微微垂首,聲音清潤卻不過分激昂,“但若是給這些珍玩賦予上特殊的意義呢?”
昭明帝指尖輕叩案几,目光若有所思:“仔細說說。”
“比如......徽州墨錠,每年歲貢僅百方之數,烙上‘助學’朱印。”
“內造的釵環首飾、絲綢錦緞,賦予‘賑災’之意。”
“南洋貢品,皆系‘濟民’吊牌。”
“更可制‘積善之家’匾額,以金漆書寫功績。”
“各地育幼堂門口,也像寺廟一般,雕刻‘功德碑’。”
殿內驀地一靜,昭明帝轉而輕笑:“你當那些世家都是開善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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