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二十四章 偃月破雁行
這日,李孟羲和關羽在推演陣法,確切的說,是一切要緊事務忙完了之後,關羽和李孟羲這才終於有空覆盤與皇甫嵩部對峙的戰事。
此時,離當日戰事,已過去半個多月了。
戰事結束抵達鉅鹿城後,半個多月時間,愣是每天忙碌,一點空閒都沒有,一點覆盤戰事的時間沒有。
矮几之上,攤開着一卷布匹,布匹上,畫着雁行陣勢。
李孟羲盯着陣法圖看了良久之後,他擡頭皺眉問道,“關將軍,這雁行陣法,若敵軍用來,我該以何陣克之?”
關羽撫須答到,“用偃月陣。”
“偃月陣……”李孟羲自語着,他眉頭皺的更緊,偃月陣,月牙形陣勢也,取烏雲掩月之意。
李孟羲盯着陣圖思索着,他擡手,在圖上雁行陣對面,提筆畫了一個月牙。
陣勢相對,如同兩隻翅膀張開形狀的雁行陣,對陣月牙形狀的偃月陣。
李孟羲左看右看,各種思索,他實在想不通,月牙形狀的偃月陣,爲何竟是雁行陣的剋星。
實在想不通緣由,李孟羲只好再次問關羽,“某不懂,爲何這偃月陣,能剋制雁行之陣,是兵力集中,中路突破?
可若論兵力集中,錐陣不更好?”
關羽看着李孟羲,微微笑着搖了搖頭,“偃月陣,你畫錯了。”
李孟羲愕然,他低頭朝陣圖看去,圖上,偃月陣的月牙背部正對着雁行陣,李孟羲恍然,“奧!畫反了!”
恍然大悟的李孟羲拿筆在舊圖上塗了又塗,把偃月陣的月牙方向反了過來。
李孟羲以爲,這樣便對了。
偃月陣分前後的,正如其他陣型,也分前後一樣。
關羽看了看李孟羲重新畫就的偃月陣圖,關羽笑得更開心了,“哈哈,還是錯了。”關羽笑到。
笑完,關羽拿起筆,把布匹重新抽了一截,在新布上,關羽先畫了雁行陣,雁行陣如同一個v字,左右兩枝朝前分開。
之後,關羽提筆,連畫了兩個月牙,每個月牙,正對着雁行陣一枝。
“此,便爲偃月破雁行之法。”關羽擲筆說到。
李孟羲看着陣圖,又擡頭看了看關羽,復又低頭看圖,又擡頭看關羽,如是者數番,李孟羲一臉愕然。
陣圖,李孟羲是一下就看明白了。偃月陣,如同月牙,月牙如同一個半包圍的半圓形包圍圈,然後,雁行陣兩枝等於兩個斜長的一字長蛇陣,用兩個月牙正對着兩個一字長蛇陣,這個既視感,李孟羲立刻便想到了一個黃豆喫方塊的小遊戲,黃豆張着大嘴,把一個個方塊全吞了。
偃月陣的月牙,多像一個張開着的大嘴,雁行陣那斜長的兩個一字長蛇陣,又細又脆,豈不就是送上門的食物?陣對陣相沖,雁行陣的翅膀,一衝就衝到了偃月陣的月牙中了,偃月陣的月牙,可是個標準的半圓包圍圈。
可想而知,對方騎兵衝到半包圍圈中,立時將迎來一百八十度方向的箭雨狙殺。
雁行陣長於兩翼騷擾迂迴,可雁行陣,兩翼拉的太長,兵力前後太分散,對上厚實且拉開了包圍的月牙狀的偃月陣,將被層層圍殺。
大爲受教的李孟羲一臉嚴肅的鄭重的點了點頭,“原來,偃月陣還能這樣用。原來可以多個偃月小陣齊用!”
關羽呵呵笑了,“便是如此,某也未說,只能一陣對一陣啊。”
妙啊,好一個,沒說只能一個陣勢對一個陣勢,打仗也不是強制要求一個陣型要必須對應一個陣型。
就這一句話,瞬間引領李孟羲到了新的陣法高度。
一瞬間,李孟羲思路開闊了很多。
他想到,敵若一陣壓來,我固可一陣逼去,但還有另一種選擇,我可以以數個小陣對峙敵方。
諸如雁行陣的破陣之法,敵以雁行陣殺向我兩翼,我則以兩個偃月小陣,截殺住他雁行陣的兩個小枝。
又如,敵若一整個大方陣壓來,我可以也以一整個大方陣壓去,亦或,第二種方法,以多個小方陣湊成陣線,然後反壓過去,和整個大方陣相比,小陣少了些穩固,但多了些靈活性和分而圍之左右合圍的戰術選擇。
想通了一切,李孟羲不無感慨,“這偃月陣,當真可破偃月陣,某本以爲,可克雁行者,會是錐陣。”
說到錐陣,李孟羲眉頭又皺起,他又想到了一個問題。
“騎兵長於迂迴側襲,亦長於衝鋒穿鑿。
可若以騎對騎,騎陣與騎陣對戰,是迂迴勝於衝鋒?是衝鋒勝於迂迴?同等兵力,雁行與錐陣對敵,勝者會是哪個?”
李孟羲不解的看向關羽。
李孟羲這一問,也把關羽問住了,問的關羽眉頭皺起。
良久,關羽道,“雁行與錐形之陣,並無相剋。
若說雁行與錐陣,誰勝於誰,這……”
關羽不能說清究竟了。
如李孟羲所說,騎兵繞向兩翼,側襲合圍戰術,犀利非常,可騎兵成錐陣衝鋒穿鑿,也是騎兵主要的作戰手段。
可到底,兩支騎兵對戰,一方當中聚兵的錐陣,對兩翼迂迴的雁行陣,是錐陣勝,還是雁行勝?
是錐陣衝散了雁行,還是雁行把錐陣左右夾擊了?
陷入了難題之中,李孟羲與關羽認真推演起來。
他兩人一人持雁行,一人持錐陣,折了木棍當騎兵,擺出了陣勢。
關羽持雁行,李孟羲則持錐陣,兩下對攻數番,不能得解。
李孟羲皺着眉頭,看着陣圖凝目思索,“同等兵力,難分究竟……不如,先異而分之。”
“也好。”關羽道,“這騎兵之異,分槍騎,弓弩騎,披甲騎,無甲騎……”
“輕騎重騎!”李孟羲忽然眼睛一亮,一拍大腿,打斷了關羽的話。
“某明白了!”李孟羲激動的看向關羽,“乃因敵制宜也!騎兵長力,迂迴衝鋒兩力也。
若敵爲披甲重騎,我爲輕騎,則敵正面衝鋒能力,必遠強於我。
此時,我與敵爲戰,則應避免與敵軍正對衝鋒,敵重騎若用錐陣來,則我應用雁行,避正衝,迂迴側擊之。
恰,重騎少了靈敏機動,迂迴繞側,非我輕騎對手!”
李孟羲這麼一分析,關羽也來了靈感。
關羽眼睛一亮,點了點頭,“正是如此!若我軍乃披甲重騎,敵軍爲輕騎,則我衝鋒之力,勝於敵軍,我迂迴襲擾之力,不如敵軍。
故,我重騎對敵軍輕騎,必以錐陣,與之拼鋒衝殺,必可戰而勝之!”
很清楚了,因敵制宜。
我軍若是重甲騎兵,肯定得想法設法跟敵軍輕騎拼衝鋒,重甲騎兵對輕騎,衝起來,是碾壓。
反之,敵重甲騎兵,我輕騎,應盡力避免與之正對衝鋒。
道理很明顯了。
騎兵錐陣與騎兵雁行陣,誰弱誰強,因敵制宜而已,能制宜者,能揚長避短者勝。
弄清楚了雁行陣與錐陣的適用場景,可似乎,還是沒解決那個最核心的問題,同等兵力,同樣的騎兵質量,那到底雁行陣與錐陣,誰能強過誰?
繼續討論下去,李孟羲跟關羽討論者討論者便擴散到戰場這個因素上去了。
騎兵陣勢佔地廣度本就比步兵佔地多,十來個騎兵的陣勢寬度,就比百十步兵的陣勢要長。
要是騎陣與騎陣對戰,那戰場範圍就更大了。
於此,錐陣兵力集中,陣勢範圍明顯比雁行陣小的多,同理,雁行陣對戰場寬度要求比較高,同理,在比較狹窄的地域,可能都沒有足夠的空間去給雁行陣迂迴。
同理,錐形陣,無論戰場寬窄,皆可用,雁行陣,戰場小了就用不了了。
由此,錐形陣和雁行陣的區別,騎兵錐形陣的使用頻率,實則遠超雁行陣。
由此,再進一步推出,看似騎兵的穿鑿破壞力跟迂迴側襲破壞力不相上下,但實則,在中原這塊地域,騎兵穿鑿能力的使用頻率,遠高於迂迴能力。
再進一步退之,既然穿鑿能力更重要,軍中騎兵要儘可能裝備成披甲重騎,儘管說重騎兵對輕騎各有勝場,但於中原地區來說,重騎勝率,一定高於輕騎。
放在北方草原則不一定了,北方草原是遼闊千百里的騎兵戰場,重騎說不得被熘死。
討論至此,李孟羲和關羽皆認爲,軍中騎兵還是披甲重騎爲好。
兩人只談了披甲重騎,很默契的沒去談重甲騎兵的花費問題,兩人很清楚,重甲騎兵花費會很大,短時間內,似乎養不起……
騎兵勝場,錐陣常用過雁行陣,重騎,長勝過輕騎。
可,關鍵的那個問題,戰場夠雁行陣展開的情況下,兵力等同,騎兵都是重騎,那到底,雁行陣和錐陣,會是哪個勝?
若有朝一日,敵軍甲騎殺來,我也甲騎殺去,騎兵常用陣型,用的最多的便是錐陣與雁行,那到底,雁行陣與錐陣,哪個略勝一籌?
李孟羲與關羽推演數十遍,難分出兩陣高下。
因敵制宜,因地制宜,似乎,騎兵之間的對戰,地形和敵我因素,分外重要。
到最後,實在分不出兩陣高下,李孟羲連時間因素都想到了,錐陣兵力集中,直來直去,自然戰鬥進程快速,而雁行陣,拉的又開,兵力又分散,迂迴來,又迂迴去,戰鬥節奏自然慢。
若有朝一日,我軍騎兵需要快速解決與敵軍騎兵的戰鬥,則自然,用錐陣對決,能很快決出勝負,從而能快速脫離,快速支援步陣。
反之,若有朝一日,我軍騎兵的任務是儘可能拖住敵軍騎兵,則自然,和敵軍用雁行陣來對決,雁行陣,你迂迴來,我迂迴去,迂迴了半天,沒碰着。而若是錐陣與錐陣對衝,衝殺不過十合,就決出勝負了。
因敵制宜,因地制宜,因時制宜,似乎,這便是騎兵與騎兵對陣的關鍵。
【因敵制宜者,敵重我輕,則避正相沖殺,以雁行之陣迂迴繞之,可勝。
敵輕我重者,則以錐陣正鑿敵軍,以衝殺取勝。】
【因地制宜者,雁行之陣,兵散而陣開,錐形之陣,兵聚而陣狹,於此,廣闊之地,雁行與錐陣皆能,狹塞之地,錐陣能雁行不能。由此,錐陣頻用於雁行陣者。既,錐陣頻用於雁行,推之,騎兵衝鋒穿鑿之力,重於迂迴之力,既,雖輕騎重騎勝場各有,然於中原之地,重騎勝場多於輕騎。
中原遇戰,狹地有六,闊地有四,於是六成狹地,騎陣只能錐陣而不能雁行,於是六成狹地,重騎勝輕騎。
於四成闊地,輕騎重騎迂迴對衝鑿,勝負均半,於是,輕騎重騎,各勝兩成。
綜之,中原騎戰,重騎勝場,總有八成。】
【因時制宜者,錐陣兵聚而戰速,蕩衝鑿突,勝負數合分定;雁行之陣,縈繞迂迴,拖延遲慢。
整戰論之,若我騎軍需急與敵騎決出勝負,則以錐陣衝之;
反之,若我騎軍以拖延敵騎爲重,則以雁行之陣迂迴纏之。】
到了最後,李孟羲把騎陣雁行與錐陣要義全都寫了下來,最後一個問題,李孟羲仍然不知答桉。
他依然不能知,百騎戰百騎,皆重甲騎兵,錐陣對陣雁行,會是何陣取勝。
似乎,此中還有戰術素養的區別在內。
騎兵報團集羣衝鋒對騎兵素質的要求高,還是迂迴作戰對騎兵的素質要求高?
好像,集羣衝鋒對訓練度要求更高。
參考草原騎兵,草原上的遊牧民,不經任何訓練,直接上戰場之後,天然的就會迂迴騷擾麻雀戰術。
可騎兵聚陣排陣衝鋒,似乎至少得嚴格訓練過纔行,至少,千百騎兵整整齊齊排成緊密陣列,不經訓練,連列陣都難以列成,又勿論衝鋒。
故而,如果騎兵訓練度不行,還是用雁行陣,襲擾繞側算了,勉強還能拖住敵軍,如果騎兵質量不行,跟人對衝一波,直接就被衝潰了。
反之,我騎軍精銳,敵騎兵乃羸弱之軍,則,逼敵軍與我結陣衝鋒,則於我軍有更大優勢。
不然,若是滿戰場跟敵軍迂迴來迂迴去,敵軍雖弱,但迴避逃離乃是本能,我軍追之,敵軍退避,退了一陣又襲擾回來,於此情景,我軍最強的組織度訓練度優勢,難以最大程度發揮出來,與敵軍戰力差距不能拉開,於此情景,於我大劣。
故,訓練有素之騎與訓練不足之騎軍對戰,訓練有素的騎兵最好與之拼結陣衝鋒,既,與之拼錐陣;反之,敵若訓練有素,我騎兵訓練不足,則迂迴襲擾纏之,避正面作戰,既,拼雁行陣,拼其他迂迴戰術,而決計不拼錐陣衝殺。
騎陣對衝,對騎兵素質要求極高,對衝一兩陣,稍弱的便直接潰散。
由此,便又知騎戰一法,彷照草原胡人,草原胡人爲何不與中原甲騎衝鋒決戰?
因,敢與中原甲騎集羣衝鋒的胡人也有,但這些胡人往往直接一波就被衝沒了。
於是,在草原軍備技術訓練度明顯不如中原的情況下,殘酷的淘汰之下,敢愣頭衝殺的胡人早滅亡了。
草原低質量騎兵與中原精銳騎兵作戰的唯一可行的戰術,只有呼嘯而來,呼嘯又退,只迂迴襲擾,從不正面衝蕩。
草原胡人的戰術明顯可行,由此不難知,正面對衝實乃檢驗騎兵質量的利器,又知,強擊弱,衝之,弱擊強,迂迴擾襲之,強弱制宜。
羸弱的騎兵跟高質量騎兵,兩者列陣對衝時,戰力差距最大;兩者分散迂迴相互襲擾時,戰力差距最小。
如何因敵制宜,不難分明。
推演完騎兵陣型,便耗費了整個上午。
意猶未盡的關羽和李孟羲,匆匆喫過午飯,繼續再論其他。
往前數二十天,與皇甫嵩對陣之時,當時,涿州義軍以土壘戰術將皇甫嵩逼的插翅難逃。
到二十天後的現在,覆盤當時戰局,一個關鍵的問題,若攻守易勢,若他日敵軍以土壘圍我營寨,則我軍,當如何克之?
於麻布之上,李孟羲提筆詳細畫了當時對陣陣圖。
陣圖中爲皇甫嵩營寨,外圍百五十步外,則是一圈,壕溝之後,是土壘,土壘上,是車陣,車陣後,乃是涿州軍兵力十萬。
如此陣勢,若攻守易勢,李孟羲皺眉盯着陣圖良久。
“若攻守易勢……則我軍被困其中,想仗糧草充沛長峙下去亦是不能,對峙一日,則敵壕溝寬上一丈,此消彼長,於我爲絕境。
故,某以爲,一旦被圍土壘之中,不能稍有遲疑,當立強攻衝殺而出。”
說到這裏,李孟羲神色嚴肅,盯着陣圖目不轉睛,“若衝殺而出,強攻土壘,等若攻城……不對!比攻城更難,攻城尚可從容,我軍困於合圍之中,等同被困甕城之中再要強登城池,難也!”
“所幸,土壘畢竟低矮,遠不如城牆高聳,壕溝雖闊,遠不如護城河堅深,雖強攻之,遠易於攻城。
破土壘之術,需克土壘,克深壕,過壕需木橋,過土壘需長梯,可難者在於,荒野被圍,軍中何來足夠木料趕製攻城器械?”
“想來,若荒郊被圍,軍中所能籌集木料,不過車架而已。
噼車做梯,木料或夠,所需,只匠人斧鋸而已。”
“由此可見,攻壘關鍵,在於匠人,在於斧鋸,在於野戰工程能力。”
“除此以外,”李孟羲摸着下巴,皺眉沉思,“或亦在車架本身,若我軍車輛,數車能相接,接其便可填壕,填壕之後,便可爲橋,橋成,士卒過橋如履平地。
若有此車,數車可連,則需車有長軸可接,若此車可履如平地,則此車需上有平闊車廂……
偏廂車如何?偏廂車對騎可用,然不足架壕之用。需另做特種車輛。”
“此種車架,不需甚多,行軍時攜十數二十,足以野戰過壕之用。”
“此車,便爲【壕車】,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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