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一十八章 造紙術大師——關羽

作者:南宮我夢
軍醫營地左近,有好幾個大土竈,土竈上有好幾個巨大的鐵鍋。

  在沒有煤炭的情況下打造這些鐵鍋,全靠鐵匠們日夜以繼一錘子一錘子叮叮噹噹鍛打。用鍛造的方式打一些輕巧的小鍋還行,鍛造超巨大的鐵鍋難度有多大,從幾個大鐵鍋坑窪扁曲厚薄不均的鐵鍋的鍋形上就能看的出來。

  然而不管如何,鐵鍋雖是難看,至少是能有的用了。

  平日裏,幾個大鐵鍋用來蒸饅頭,用來炸丸子,方便無比,而現在,一夥匠人們圍着竈臺忙碌着,不停的把一些鍘的粉碎的麻倒進鍋裏,並時不時拿着木棍在鍋裏攪拌一下。

  煮漿工作已經有一段時間了,竈臺裏填了滿滿當當的柴火,火勢洶洶叫着,鍋裏的水咕都咕都滾着,白氣氤氳。

  在一旁,關羽和劉備並肩站立,默默看着匠人們忙碌。

  劉備忽而轉頭問道,“雲長,紙便是如此造出來的嗎?”

  關羽沉默了片刻,靜靜盯着竈臺旁忙碌的匠人們,關羽道,“造紙術大抵有兩法,其中一法乃是,將生麻或樹皮等造紙之物,沉塘經年,”轉頭看向劉備,關羽問,“大哥可知,此爲何?”

  劉備不清楚造紙相關,他摸着下巴,思索了一番,“是爲漚麻否?”

  關羽點了點頭,“確是如此。生麻與樹皮等,不漚,便難煮成漿。”

  說到這裏,關羽盯着劉備看了一會兒,關羽忽然來了一些展示見識的極高興致,他笑問道,“那大哥可知,生麻如何沉塘漚上一漚,不論搓繩還是造紙,都能便利,這,是爲何?”

  劉備略作思索便答,“麻沉塘漚爛,便不復韌挺,故而搓繩也好,煮漿也好,都便利。”

  關羽點了點頭,面露微笑,關羽眼中閃着一抹少見的玩味的目光,他又問,“那大哥可知,又爲何,生麻一漚,便就不復柔挺了,此,是爲何也?”

  劉備皺眉,看了一眼關羽,關羽這追根究底的問,古怪。

  生麻漚了之後,便不復堅挺了,此理人盡皆知,天下皆知,然而,要讓劉備講到底爲何,劉備本以爲隨口可答,但張開口後,劉備發現沒法答,不知該如何答。

  嘴巴張了張數張,劉備一言無出。“這……生麻沉塘,經漚便軟,此理尋常啊,能有如何?”劉備不解,眉頭皺起。

  劉備果然如此回答,關羽手捋長鬚,樂呵呵的笑了,笑的連連搖頭。

  劉備見狀,滿臉疑惑。

  不待劉備聲問,關羽看着來去忙碌的匠人們,幽幽道,“大哥可知一事?有生麻沉塘,可亦有人,將生麻沉於淤泥之溝,糞溺之坑,如此,需沉塘經年之麻,數月可腐。

  大哥可知如此?”

  劉備一想,確實是,鄉間漚麻煩的確是,把麻沉爛泥溝裏,麻漚的更快,劉備點頭,“確是如此。”

  關羽緊隨又問,“然,何以如此?爲何生麻沉淤泥之溝、糞溺之坑,比沉塘能更快,此,爲何?”

  關羽目中,閃着凝然之光,乃是萬分鄭重而不是隨口閒聊時所具有的眼神。這像是,討論學術時的鄭重之狀。

  劉備都不知關羽到底是怎麼了,爲何要窮問不止,劉備想了一下,搖了搖頭,“不知!泥塘漚麻,本來就快,本就如此,誰知如何?”劉備兩手一攤,無奈極了。

  關羽嘆氣一聲,他看着忙碌的匠人們,目光幽幽,“羲兒他與某說,這世間最尋常的之事,往往,之中潛藏着天地玄奧。

  世人只願而知其然,卻不究其所以然,視之如尋常,見之爲習慣,不曾有深究一步心,於是,玄奧本俯仰皆在,卻拾之不能。”

  關羽有感而發,嘆息着,轉頭看向劉備,“生麻常見之物,生麻沉塘亦是常見,生麻沉塘之後才能堪用,此亦常見。

  當時造紙尹始,羲兒以此事相問,某也曾如大哥一般答覆,當時,羲兒一問再問,煩不勝煩,某隻當他無事消遣,故刮躁不休。

  某卻未料,不日之後,造紙術之大祕,竟就從此中展露!”

  劉備一聽,一聽關羽說李孟羲,劉備就知此事非同一般,再聽關羽說造紙術,本就對造紙術好奇無比未曾的劉備,一聽說造紙術,便大來興致,他瞪大眼睛,盯着關羽,問,“造紙術大祕……若非,與漚麻有關?”

  “對!”關羽點頭,“大有關聯!”

  目視劉備,關羽繼續方纔所問,“如方纔所問,大哥可知,爲何泥塘糞坑漚麻,要遠快於沉塘,此,是爲何?”

  知曉了造紙術奧祕所在其中,劉備不再不這個尋常問題當回事了,他認真思索起來,眉頭緊皺着思索了良久,可無論如何思索,不能想出究竟。

  劉備只能搖了搖頭,“某實在不知是爲何。”

  關羽頓了一下,“那不妨,這般想,”關羽手捋長鬚,面帶淺笑,緩緩道,“大哥不妨想想,這泥坑糞坑與水塘,二者有何區別?”

  劉備想了一下,面有疑惑和遲疑,“水塘深闊也,泥坑……淺?”

  “……嗯。”關羽不置可否,面色平靜,嗯了一聲,“那大哥以爲,這深淺窄闊,與沉麻有無干系?”

  劉備努力思索,眉頭皺的更緊,“似是……,無有?”

  “嗯。”關羽仍然不說對是不對,他再問,“那,除深淺寬窄,水塘與泥坑,還有何別?”

  劉備答,“塘清,而坑污。”

  答桉,已然接近了。

  關羽面露澹澹笑意,他目視着劉備,再問,“那除塘清坑污以外,還有何別?”

  劉備皺眉深思着,實在想不出有何區別了,只能搖頭。

  見劉備就差一步就見真相了,關羽不着痕跡的引導着,“這塘清而坑污,這塘清會如何,這坑乃髒污之所,每至夏日,尤其,這個,嘖……”

  經關羽這麼一提示,劉備眼睛微睜,恍然大悟,“塘清,故而蟲少,而泥溝糞坑之類,多有污蟲蟲蠅之類,骯髒不堪,是否如此?”劉備瞪大了眼睛,緊緊盯着關羽。

  關羽笑而不答,他笑着問,“那大哥以爲,污蟲蟲蠅之類,與漚麻,有無干系,有,或是無?”問完,關羽手捋長鬚,笑澹笑依舊。

  劉備此時,猶豫了。

  水塘與泥坑,此二者,水塘蟲少,而泥坑蟲多,此二者,亦是漚麻之時,水塘漚麻慢,而泥坑漚麻快。

  二者區別,一蟲少,一蟲多,漚麻又一快,一慢。

  若說有干係,似乎像是有關聯。

  劉備很是詫異,“……莫非,這漚麻快慢,與蟲蠅多少有所關聯不成?”

  “嗯,”關羽點頭,“差不多了。”

  還真是如此,劉備眼睛瞪的更大了,劉備直撓頭,百思不得其解,“……然,爲何?”劉備甚至開始反問了。

  關羽想了想,問,“大哥以爲,是春夏漚麻快,是冬日快?”

  劉備想也不想,“是春夏。”

  生活經驗如此,冬日麻沉到塘裏,春時挖出來,麻還是青的,冬日漚麻不成。

  關羽接着問,“那爲何,春夏快,而冬日慢?”

  劉備答,“春夏暖,冬日冷。”

  關羽默然一會兒,“春夏暖時,沉麻於塘,可比不過秋日沉麻於泥,秋日難道不冷?冷暖,非是關鍵。”

  迎上劉備疑惑不解的眼神,關羽直揭謎底,“是冬日,無蟲,而春夏,多蟲。”

  緊隨於此,關羽又舉了其他例子,“又如,肉食腐敗,是春夏易腐,還是冬日易腐?

  自是春夏。

  道理一樣。”

  劉備不是對生物學一知半解的人,早前談到瘟疫時,李孟羲早就給劉備等人講了微生物的大致概念,現在,當時節和蟲蠅等相關關聯到一起之時,劉備突然頓悟了,他眼睛一亮,“某知也!確是蟲蠅,生麻類草,人不能食草,然蟲蠅可食。

  水塘清而蟲少,於是生麻不爲狠噬,漚制漫長;而泥坑等處,蟲蠅多至目不勝數,於是生麻爲之狠噬,三二月便爲殘敗,於是生麻柔轉極易也,是否如此?!”

  一朝有所大悟,洞悉了天大奧祕,劉備幾乎是興奮的,雀躍的,盯着關羽,急問關羽究竟。

  關羽笑了,“大抵如此!便是蟲蠅。”

  疑惑頓解,劉備狠狠地伸了個懶腰,踢騰了幾下腿,暢快大笑。

  他笑得如此開心,引來了不少目光的關注。

  待劉備笑了一會兒,關羽插話,“說是蟲蠅,其實,不全對。”

  劉備笑聲突然噎住了,愕然回頭看來。

  “如羲兒所說,仙人觀一滴水,有八萬四千蟲。

  肉眼可見之蟲蠅,誰曾見其附麻而食?

  食麻者,另有他物,食麻者,乃微蟲也。”

  劉備想了想,點了點頭,他聽懂了,他竟然聽懂了。跟李孟羲所曾經講的,造成瘟疫的“疫蟲”,是一個意思。疫蟲也是人眼不可見,但確實存在的東西。

  談話之後終止了,良久之後,看到匠人們開始提着木桶從鍋裏舀漿了,劉備忽而好奇又問,“某有不解……那若說沉麻是造紙術大改之處,何處改了?

  匠人造紙沉塘,我等也不沉塘?何處有見改了?”

  關羽點了點頭,“關鍵,便在此處。”

  關羽問,“大哥你既知,生麻沉塘之後,乃是微蟲噬去麻中之物,而後,方使麻能搓繩柔軟,方使麻煮漿時能成漿。

  那某又有一問,這麻中到底有何一物,有他,紙漿不能煮成,無他,紙漿能成。

  那此物,到底是何種之物?”

  劉備聞言沉思起來,半晌之後,劉備仍在沉思。

  見劉備大抵是想不通是什麼了,關羽想了想,決定換個問法問一下,他問,“或說,不管此麻中之物到底是何物,那某問,該如何設法除去此物,大哥可有對策?”

  從沉思中回過神,劉備疑惑回答,“沉塘不是一法?使微蟲噬之……”

  “嗯。”關羽點頭,他又問,“沉塘之法也好,沉泥之法也好,都耗時日久,不利大造紙張所用。

  若除沉塘之法,該還有何法?”

  見劉備大惑模樣,關羽細心引導者,“或說,此不知何種之物,他與造紙之術,有何相累?”

  說着,看前邊匠人們把紙漿煮好了,關羽伸手示意劉備同往一看。

  到了跟前,紙漿裝在大桶之中,紙液滾燙,熱氣翻騰。

  關羽手指桶中之漿,對劉備道,“大哥且看,這紙漿中有何物?”

  劉備聞言湊過來,俯身下看,劉備眯着眼睛認真觀察着,他看到了,紙漿中很多短小的纖細的如髮絲一般的短線,起身,劉備說到,“紙漿中,似乎有如髮絲之物,甚多。”

  “嗯。”關羽點頭,“此物便是造紙關鍵,羲兒謂之曰【植物纖維】,此如髮絲之物,使網抄之,薄蓋一層,待幹,便凝合成紙。”

  “以此推之,麻也好,樹皮也好,能煮出纖維,便能成漿,便能成紙;反之,不能出纖維,便不能成紙。

  那,某問,沉塘之法,微蟲吞噬之物,到底是何物,使此如絲如線之纖維,不能出之?此物又到底是如何,使此如線之纖維,凝然一塊,煮之不出?”

  關羽的一連數問,劉備眉頭緊縮,又一次陷入沉思之中。

  片刻之後,關羽稍提示到,“或者,反之,某若問,問大哥能用何法,能使短線之類,凝合一塊,使其能久煮而不散,大哥可能有其法?”

  把許多線凝合成一塊,劉備沒想多久,他想且只想到,“用好膠,將線黏成一團再壓實,放幹,經煮不化,”看向關羽,劉備語氣很不堅定,“某……只想到此法。”

  “哈哈!”關羽撫須大笑,笑得很是快慰。

  關羽不答劉備說的對是不對,他說到其他,“大哥應當知曉,楊木有膠,桃樹有膠,鬆,柏,拓,蠟,諸樹,及繁多草木,皆有膠。

  有多見廣,由此推之,大可能,但凡草木之本,中皆有膠。”

  “那某便問,若是生麻樹皮當中,當真是膠鎖住了草木纖維,使之不能煮出,那便問大哥,可有何法除膠?”

  劉備依然還想答說用沉塘法。

  關羽補了一句,“不用沉塘法,還可用何法?”

  劉備想了又想,“某不知如何能解膠?俗話說,一物降一物,不用活物,不用微蟲,或有死物,也能解膠……”劉備說的很不自信。

  “對,便是如此!”關羽笑了,“羲兒他當初也是這麼想。”

  劉備詫異,愕然,還猜對了。

  這是當然,不用活物把膠吃了,可不就剩其他非生物辦法了。

  劉備忙問,當時所用何法把膠解了。

  關羽仰頭看天,回想了一陣,他說到,“當時,某和羲兒,一不知此物,他到底是不是膠,二不知,到底用何物能除膠。

  羲兒他便說,管他是何物,拿酸拿鹼拿各種東西,通通試上一遍,總能試出究竟。”

  見劉備聽的疑惑,關羽忙解釋,“奧,所謂酸鹼,乃是類物之法,諸如金木水火,我等以此類物,羲兒他不同,羲兒他以酸鹼鹽油脂什麼無機等類物。”

  劉備大約明白了一點,微微點頭,看着關羽,等關羽往下說。

  關羽接着道,“當時我倆先依油脂煮麻,煮良久,不見成漿。

  可見,油脂非解膠之物。”

  “油不行,便拿酸。奧,這酸者,羲兒他說醋便可,於是拿醋一甕,放麻再煮,經煮良久。”

  劉備問,“可曾對了?”

  “不曾。”關羽搖頭,“酸也不是,乃準備用鹼。

  鹼此物,生石灰入水便成鹼,又有,草木之灰,入水沸煮,也成鹼。

  當時不知此兩鹼拿個更好,便同試之。

  結果,經煮半日之後,”

  劉備忍不住問,“成了?”

  “成了!”想起當時,關羽滿臉笑意,“經鹼水煮過,一鍋碎麻,也未經沉塘漚制,加鹼一煮,纖維盡出,紙漿成也!”

  “羲兒見果然能成,歡快不已,大叫有此法,日後便不需沉塘漚麻了,不需耗時經年了,可直接用草木灰煮之,工效直可百倍。

  造紙術大改之處,便是在此。”

  劉備瞭然,暗自點頭。隨後,劉備笑了,他心說,果然還是羲兒聰明啊,能把除膠之物給試出來。

  到了這裏,關羽笑道,“到此,大哥應當知曉了,爲何我等方到鉅鹿,根本無暇漚麻,也無暇等一年半載,可爲何短短不到一月,待你回,我等已造出好紙數百之巨。

  關鍵,便在此處,工藝大概,已不需沉塘久等,經年之期,已數日可成。”

  劉備讚歎,“咱家羲兒,天資慧極也!”

  看劉備一臉快慰與自豪模樣,那模樣,彷彿是在誇自家大有出息的孩子,別提多自得了。

  關羽樂呵呵一笑,“鹼煮之法,不過跟沉塘法一樣,雖能解膠,且解膠更好,但如此,亦只能造出粗劣草紙,而遠不能造好紙。

  大哥可還想再見究竟?”

  劉備一笑,“正想一見!”

  之後,關羽便說了其他更多的造紙細節。

  ……

  “當時因是冬日,柴草短缺,大哥也知,紙漿要煮成,得煮半日乃至日餘方可,可耗時如此長久,柴草廢矣。”

  說着,關羽突然問,“大哥可曾到過高拔之處,如百丈高山?”

  劉備搖頭,“不曾,何有此問?”

  “……額,我也不曾去過高聳處。”關羽道,“羲兒他講,高山煮肉,經久不熟。

  而山下煮肉,可熟。

  此奇妙也!

  某問究竟,羲兒他講,乃氣也,高處氣薄,而上下氣厚。

  而氣薄之處,水沸點便低……奧,這沸點乃是,比如水之物,水縱是再煮,熱到沸時,他便不再熱了。

  而油若煮,也煮之沸騰,油到沸時,也便不再更熱了。

  兩者比之,沸油遠熱於沸水,這便是,液不同,沸點也不同。”

  “所以,滾油能熟之物,有時,滾水不能熟之。

  而高山之上,氣薄,而沸點低,因而,水縱沸不熱。大哥你想,水煮不熱了,肉還能熟嗎?”說着,關羽看着劉備。

  劉備思索一下,“不能熟。”

  “便是如此。”關羽點了點頭,“而省柴之法,便也在此處。

  氣薄而水涼,反之,便是氣厚,而水熱。

  故,若設法能使氣厚,則水極熱,於是煮漿極快,於是大省柴薪。”

  說着,關羽突然想起一事,他對劉備道,“大哥隨我來。”

  劉備跟關羽離開了軍醫營,走了一段路,到了城中偏僻一所在。

  是一處荒廢的院子,院子當中,幾個醜陋的鐵鼎模樣的東西支在那裏,幾個匠人躲得遠遠的,在旁守着。

  看到關羽過來,匠人們迎了上來。

  關羽問,“紙漿煮多少鍋了?”

  匠人答,“三鍋了。”

  關羽點了點頭,他擡頭看了看天,時近午時,轉頭對劉備道,“尋常煮法,半天才煮一鍋,而用高壓鍋,足可煮三鍋。快了數倍,柴薪便能省數倍。”

  劉備聞言,看了看院子裏幾個“鐵鼎”,本以爲是鼎,結果,竟然是鍋,還叫什麼高壓鍋。

  自然,劉備又是不解,關羽又經一番解釋,大致解釋了原理,原理乃是,把鍋一圈乃鐵水澆死封住,這樣,添柴一煮,水受熱,蒸騰成汽,然後氣越來越多,氣越來越厚,那鍋裏的水沸點便越高,沸點高了,水就熱,煮漿就快,從而能省數倍之柴。

  道理劉備是稀里湖塗隱約明白了。

  可劉備看着被大火洶洶燒着的鐵鍋,他眉頭皺起,“這……不會崩了嗎?”

  關羽聞言便笑,“已崩了數次了,本來在鐵匠營那裏,鍋一崩,擾亂一片,後來便挪去軍醫營,可軍醫營離婦孺營近,鍋一崩,震天響,小孩兒嚇得哇哇哭,後便挪於此僻靜之處……”

  聽着有趣,劉備樂了,他點頭,大讚,“能省數倍柴薪,妙也!”

  關羽點了點頭,“省柴,倒是小事。可高壓鍋此物,還利造好紙。”

  劉備聽另有玄奧,立刻看了過來。

  關羽擡頭想了好一會兒之後,他解釋起來,“此中,涉另一關鍵。大哥你當已知曉,鹼此物,可以解膠,那,某問,是鹼多了膠解的完全,還是膠少了完全?不妨……以巴鹽煮肉類之。”

  按常識,按邏輯稍一想,劉備便道,“自然是,鹼越多越好。”

  “便是如此。”關羽點頭,“關緊便在此處,鹼越多,解膠越好,紙漿煮的便越透,紙便越是細膩精緻。

  可,鹼此物,具羲兒所講,水越熱,鹼溶水越多。

  也就,尋常之水,鹼性至極致,若是爲百數,”關羽指了指高壓鍋,“此高壓鍋,水比尋常水熱,鹼性之極致,便超於百數。

  故而,經此鍋所煮紙漿,爲尋常所遠不能及。”

  這又是劉備所不知的學問了,劉備大爲驚異。

  ——

  先是煮漿,後是鹼液煮漿,然後是高壓鍋煮漿,聽此種種,劉備知道爲何城主府中所見的紙能那麼好了,有此多番大改,紙怎能不卓越出衆。

  劉備讚歎,“造好紙之法,某也知也,哈哈哈哈!”劉備爲聽到了造紙祕術而大爲開心。

  關羽眼睛一眯,說到,“大哥以爲,造紙到此爲止,那可便大錯了。”

  劉備立時愕然。

  關羽回想當時情景,他說道,“待高壓鍋做成,之後某與羲兒煮漿造紙,結果紙成,雖強於一般草紙,某覺已可,可羲兒卻覺紙色難看,有斑駁黑點混雜其中。

  細究之,乃草木灰之故。”

  “後便改之,改進之法爲,使大甕盛灰,裝水沸煮,待沸煮之後,草灰上飄下沉,中爲清澈。而後,濾灰,取其清澈。”

  劉備明悟到,“如此,無草灰之染,紙確實能白淨幾許。”

  關羽搖頭,“此法不妥。”

  劉備頓了下,“怎講?”

  “如前所說,乃鹼也,鹼多鹼少,便相關紙漿好壞。

  草木灰煮水之後,撇去草灰,此確實能讓紙白淨,可使此清水入鍋,要知高壓鍋中水更熱,能溶鹼更多,可無灰清鹼之水,哪有餘鹼可溶?

  所以,兩難便在此處,用草灰,鹼煮更透,可紙不白;用清鹼之水,紙白,可漿不細。”

  這的確是個兩難問題,劉備眉頭皺起,問,“那……此難何解。”

  “不難!”關羽自信道,“只需,取無色之鹼,加無色鹼,不加草灰,兩難可解。”

  說起無色鹼,關羽帶劉備回了城主府,在城主府偏房中,關羽翻出了幾碗夾雜着草灰的像鹽巴又不很像的白色東西。

  “此便是草灰中所取之物。”

  劉備端過碗,手捻起白鹼捻了幾下,黑乎乎的草灰,能取出白色之物,劉備驚訝。

  劉備十分好奇的問到取鹼之法。

  關羽如實告知。

  乃是,取五十個大甕,裝草灰裝水熬之,熬半天之後,取五十甕清鹼液盛至一缸,然後,把這一大缸清鹼水加火一直煮一直煮一直煮,直煮到一缸水燒乾,此時缸底就留了一層白刷刷的面兒。

  拿竹片把白鹼面兒刮出來,五十甕,煮出的鹼,拿小碗裝,能裝半碗。

  劉備一聽,廢半天功夫,廢了大量柴草,才煮出一點點鹼,劉備不由匝舌。

  關羽解釋鹼的用途,“此物白皙,化水不見色,做紙時,就是加兩碗鹼,一點雜色也無。

  用此法,不用草灰,便能一強鹼性,二不添草灰之雜。”

  劉備點了點頭,把碗小心放了下來。

  他感慨造紙一術,如此細微精妙。

  出偏房,劉備在前走,關羽隨手帶上了門。

  關羽說到,“大哥若以爲,至此便能造出好紙,便又錯了。”

  劉備停住,回頭看來,笑了,“啊?某又錯了?”

  關羽道,“還缺除色。”

  說着,關羽拿眼便在屋子裏到處看,像在找東西。

  “紙漿不管用何物煮成,不管是用麻,用樹皮,用草,不管何物,必有雜色。

  故,紙漿做成,再抄紙,紙幹之後,爲灰暗斑駁之木色。

  故,若想紙再好,便要除色。

  而這除色之法……找到了。”

  關羽邁步就走,他到矮几前,彎腰從矮几下端出一個大碗,把碗拿給劉備看。

  劉備接碗一看,一看碗中之物,“炭?”

  “不是尋常之炭。”

  活性炭除色可好玩兒了,關羽找來碗和筆墨,把墨水滴進了水裏。

  墨水一經入碗,滿碗清水都變得漆黑。

  這時,關羽撿起幾塊活性炭,隨手丟進碗裏,端起碗輕晃了兩下,很神奇,就像嗖的一下一樣,黑乎乎的水一下變白了許多。

  劉備驚訝了。

  炭竟有如此奇效,劉備驚訝了。

  而之後,關羽讓劉備去尋找尋常木炭,劉備去火堆裏扒拉幾塊普通的炭再來試。

  結果,普通的炭放進墨水裏,晃盪許久,雖然墨色也澹了,但是,變化明顯比如之前大。

  劉備端過碗,把炭從中捏起,看了看手中炭塊,又擡頭看着關羽,好奇無比,“怎講?”

  關羽便講起了活性炭的功用。

  總之,木漿中的雜色可以用活性炭除去的。

  劉備見了太多造紙祕技了,他拿着活性炭不停的滴墨丟炭,再看着活性炭嗖的一下把墨水吸的七七八八,劉備玩的不亦樂乎,他讚歎活性炭的奇妙。

  原來把木炭隨便蒸一番,炭的除色能力便就能這般強大,也是奇了。

  “到此,仍是不成。”關羽道。

  劉備已經習慣了造紙術累出不窮的技術改進,他問,“除色也除了,還有何不成?”

  關羽道,“木炭輕飄,不能沉水,所以,可用麻布包炭,墜石使其沉入紙漿之中,如此,方能連中間雜色也一併除去。”

  這個改進方法倒是很簡單,不跟前邊的一樣根本讓人意想不到,劉備笑着點了點頭,把碗丟到一邊,拍了拍手,不玩兒了,“原來如此!”劉備讚歎。

  “至此,卻仍還有不妥。”關羽直指了當中不妥。

  乃是,活性炭雖然除色能力極強但卻只能除去木漿中的顏色,而不能除去木纖維中的顏色。

  到這一步,雖然用了活性炭,紙漿已經渾然一色,沒了雜亂色斑,顏色也白皙細膩許多,已可稱絕頂好紙,然,紙張仍然帶着澹微的草木底色。

  而至於如何除去草木纖維中顏色的方法,活性炭無用了,得用其他方法。

  “乃用,酒。”關羽答到。

  “酒?”出乎劉備意料,劉備驚訝。

  “對,酒,烈酒。”說着,關羽起身走到牆角,把那裏幾個小酒罈抱了過來。

  酒罈乃有三個,上邊貼着紙,寫着不同的字。

  字有,【無水】【水】,【酒】,【熱】,三種。

  關羽先把【無水】和【水】的那兩壇打開,酒罈打開,裏邊塞着麥秸,關羽把麥秸拿出來看了看,無水一罈,麥秸好好的,黃澄澄的麥秸還是黃澄澄的麥秸,有水一罈,麥秸泡的更黃了。

  推到劉備面前讓劉備看,劉備把麥秸拿出來看了又看,不管泡水麥秸還是幹麥秸,不都是尋常麥秸,劉備看不出究竟。

  之後,關羽再把那一罈上邊寫着【酒】的酒罈打開,此一罈,是用烈酒泡的。

  此壇酒拿給劉備看,劉備從酒裏把麥秸束抽出來一看,一眼分明,泡在酒裏的麥秸,入酒的那一段,明顯灰暗暗澹了許多,有些發白了。

  劉備驚訝,“呀!還真是如此,酒當真是能除色!”劉備驚訝的看了關羽一眼。

  關羽則還是搖頭,“如此,雖能造出比玉還白的紙,卻還是不成?”

  劉備把酒罈放下,疑惑,“爲何?”

  “因,太慢。此秸已泡了近月,可仍未見盡白,看來的泡經年才能使麥秸盡脫其色。”關羽手指最後一個酒罈,笑着說到,“此一罈,大哥不妨親啓一看。”

  劉備便抱過酒罈把酒罈打開,一看。

  劉備驚訝了,壇中的一束麥秸,經酒浸泡的那段,完全變成了枯白的模樣,一點顏色也沒有了。

  劉備驚訝的擡頭看着關羽,“何以,有此殊別也?”

  關羽一番解釋。

  乃是,所謂的分子動原理和萃取原理。

  說分子動,就得舉例,就得舉例,就得舉一個麻繩纏樹上,十年不動,長到樹上了。又有,酒明明盛在壇裏,爲何滿屋聞香。

  此皆是分子運動。

  雖是都是用酒精浸泡,但此壇與其他壇不同,此一罈酒,李孟羲時不時拿着酒罈在火上燒一燒,使其微熱。

  這段時間以來,也不知熱了多少次。

  簡單來說,跟煮東西一個原理,紅豆是泡在冷水裏,泡良久,水不變紅。但是稍微煮一會兒,不必煮沸,不必煮熟,水便澹澹紅色。

  一樣道理。

  此所以,酒泡經年才能完全退去顏色的麥秸,爲何只不到一月,就顏色蒼白了。

  酒精脫色能用,但耗時太長,幾乎無用,只有加上所謂的分子運動之法,加熱脫色,這才讓此法有了些實用價值。

  “待有閒暇,做一大缸,缸中裝滿烈酒,待紙漿經炭脫色之後,灌入酒缸之中,而後加小火,溫熱長久,十數日之後,可得一缸玉白紙漿。

  如此,便可得如玉佳品。”

  聽關羽說,昨日所見所有的紙,白則白矣,但都只是用炭草草脫了色而已,未用烈酒脫色,因而,色澤未至極致。

  劉備已想象不出,如玉一般的好紙,該是怎樣的漂亮了。

  “至此,能得如玉之紙,然,還是不妥。”

  劉備都麻木了,紙到了這般精工絕藝,還能好到哪裏去,劉備拿眼看關羽,劉備都不想問到底還有多少祕技了。

  關羽道,“造紙基材還不行。生麻造紙,紙質疏脆,不夠堅韌。待春來,待萬木欣榮之時,可集各類草木,用其幹,用其皮,用其枝葉,再分試之,當能做得更爲堅韌耐用之紙。”

  “縱是得造紙良材,恐還是不妥。不妥在粉碎之法,徒匠人手剪刀鍘,基材不夠細碎,因而紙質不能極盡細膩。

  羲兒說可改刀具,做一刀如三葉草狀,上攔一桶,草木倒之中,使牛騾或水力牽帶之,攪動刀具,使草木碎成粉末。”

  “至於堅皮難碎之物,或可做大磨,磨之。”

  “至此,基材細碎至極致,紙質也至極致。然,至此,仍有不妥。”

  “用於印刷術,紙不管何等草木材質,必易吸墨暈墨,因而,字若小,必暈染一團,不堪爲用。

  故,可設法改之。

  改進之法,施膠,不管松膠桃膠,皆遠水,開春可尋諸膠試之。”

  “至如此,紙已足可爲用,然,不妥仍有。不妥在裁剪法,匠人做紙,抄之而出,不修邊幅,紙張因而毛糙不整。

  可設法稍修之,不添多少工本,卻可使紙張大爲齊整。”

  “不妥仍有,做紙之器,大小材質不一,匠人抄紙深淺亦是不一,因而,紙厚薄不一。此雖無大礙,然,工技高無止境,怎可固步不前。”

  “又有,紙基乃用草木,而食草木之蟲多矣,故,紙張乃爲亦蟲噬朽壞之物。

  故,可添毒防之。

  問軍醫知,附子有烈毒,防蟲甚佳。然忌其毒性,不敢用之。

  至於微毒防蟲之物,待後試。”

  “另,紙之物,雖爲文化之本,寫記爲其本要,然,紙之用,非只盡於此,紙有另用,可做甲,可爲盛制之器,可湖窗,可做鮮明諸色之紙以爲花黃,可拿之售賣。

  紙之諸般用項未盡,諸般用紙,需紙材亦是大不同,此中繁雜,遠未究盡。”

  劉備聽關羽叨叨一大堆造紙術相關技藝,劉備都聽愣了。

  劉備沒想到,紙可以造的跟玉一般好,他沒想到,造紙術可以有那麼多精妙技藝,可以有那麼多改進,他更沒想到,縱是造出瞭如玉的絕品寶紙,縱是進行了眼花繚亂的無數改進之後,然——而!造紙術仍有無數不足,仍有巨大的進展之處。

  劉備感覺,似乎,這造紙術的巔峯技藝,似乎看不到了。因爲,工技一途,永無止境啊。

  這是劉備第一次被工技所震撼,這是劉備第一次覺得,工技一途,也是道,知者無涯,工技也無涯。

  劉備定定看着關羽,劉備在想,面前回涿州,回去也沒多久,籌完糧草就趕緊回來了。就不到一月時間,就回去不久,這鉅鹿城,到底發生了多少大事。

  確實是如此,在劉備回去的期間,一切平靜下來了,李孟羲恰好是有空去測試各種技術,因而一下一堆技術得見了天日。

  至此重要時機,劉備回去籌糧了,張飛閒不住,帶人出去打獵解悶了,只關羽留下見證了所有工技,參與了所有。

  這就造成了,

  ?隔不久再見,劉備都有些驚訝於關羽學問的增長了,關羽儼然已通曉了造紙術的所有關鍵,所有細節,所有造紙的根本道理,連造紙術的未來關羽都知道。

  關羽儼然一個徹徹底底的造紙術大師了。

  毫無疑問,關羽這個造紙大師的水平,是完全夠格的。

  劉備接受了太多知識了,他無言沉默了許久,微皺着眉頭,沉思着。

  當許久許久之後,劉備把所有從關羽這裏聽到的造紙工技回想了一遍,劉備神奇的發現,自己也會造紙了!他的信心來的是如此有底氣,不是可能學會造紙了,而是完全必然已經會造紙了。

  這大概便是,能知其所以然的而不是緊緊知其然的區別。

  只知技術,而不能知原理,便不能夠說完全瞭解,不能夠說完全懂得,而劉備是,把造紙的底層原理,也全弄懂了。

  跟一般的造紙匠人的區別是,劉備不僅是能造紙,他如果想,劉備甚至都能自己改進造紙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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