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三十八章 招撫舊法依然
半日後,押送隊伍抵達鉅鹿城,老遠劉備就看見,城外早早支好了粥棚,遍地撒了白灰。
遙遙見此,劉備在馬背上笑着給簡雍指着,“看,雲長可早準備着了!”
劉備與關羽與李孟羲幾人之間的默契,簡雍理解不了。
簡雍擡頭去看,他看到了前方路邊支着許多煮粥的大甕,這讓簡雍想起了災荒年間施粥時的情景。
想了一下,簡雍恍然,別人全村搬來,遠道而來走了半天,於情於理,當然是得給管頓飯的。
簡雍只以爲是管飯,明顯把關羽的安排看的簡單了。
在簡雍們未回來之前,在村人們還未抵達鉅鹿之前,李孟羲的傳令騎兵先一步趕回了鉅鹿,傳令騎兵找到關羽,說按【招撫舊法】安置。
只這幾個字,只說了“招撫舊法”,關羽就全然明白了。
招撫舊法乃是,之前討黃巾之時,屢屢有大量俘虜抓獲,當時爲最快的吸納黃巾人力,採取了一系列招撫人心之法。
諸多招撫之法,除了施粥,還有其他。
關羽不在粥棚邊守着,守着的乃是關羽麾下百夫長。
押送隊伍到了跟前,百夫長立刻引着百姓到粥攤前,百夫長乃涿州老人,有太多施粥經驗了。
“停火,快加涼水,準備盛!”百夫長指揮着。
立刻,得了命令,伙伕們撤掉了火,拿水瓢從旁邊缸裏舀幾大瓢水下去,幾瓢水下去,伙伕再拿勺子一通攪和,一甕熱騰騰的粥直接成涼的了。
後邊,劉備在跟族老交涉,劉備和煦的說,“老人家,跟你村裏人說說,前邊備好了飯,讓大人小孩兒過來吧。”
族老謝過劉備,轉頭吩咐村人們上前,族老還不忘交代讓村人們守規矩一點。
待村人們放下行囊小心翼翼的涌到前邊,有人拿着棍子在數落人。
“都站好了!一個排一個,莫擠。”兇惡的戰兵板着臉連抓帶推搡的,強制把散亂的人羣給拉成有序的隊列。
劉備就在邊上看着,瞅見維持秩序的戰兵舉止粗魯,劉備本想出言制止,可再一深想,劉備忍住了出去訓斥戰兵的衝動。
此番施粥,不是施給流民和俘虜,乃是施給百姓,戰兵舉止確實粗魯,確實有不妥。
但是往深了考慮,百姓們既然來了,按計劃是得把百姓押在鉅鹿等一段時間然後散下去屯田,也就是村中百姓得統一安置,既然是統一安置,百姓們非是軍伍之人,百姓就不懂排隊等規矩。
所以,人既然搬遷過來了,就遲早得懂規矩,今日不知喫飯得排隊,明日也得知道。
正是有這樣的考慮,所以劉備任由戰兵去拉扯訓斥。
一段時間後,粗魯的戰兵從前訓斥到後面,把村中幾百人全部給拉好了隊伍,然後朝前邊喊了一聲,示意可以開始分粥了。
分粥開始,前邊排頭的,乃多是村中年輕後生,此微妙細節正顯示出村人們的戒備和不安,村人們對義軍不信任,因此對義軍的任何行爲都防備着,哪怕是分粥也防着。
爲首的年輕人走到粥棚前,也不敢開口說話,拿眼看着。
伙伕從筐子拿起一個大木碗,滿打一勺粥,又添半勺,旁邊人拿着小勺伸過來又添了半勺的野菜旮瘩加到粥裏,伙伕又遞上一雙快子,一碗粥盛幹,“來,端住。”
伙伕和善的笑道。
年輕後生趕忙伸手把粥端起。
維持秩序的戰兵可能有兇惡之人,但負責分粥的伙伕,全都是面善和善的,這不是偶然,乃是特意有所安排的,此安排細節,乃是分粥之法多次改進後的一處細節。
分粥乃是爲了安撫人心,乃爲收服人心。那麼,一個脾氣暴躁的伙伕,分粥的時候給人盛一碗粥就罵一句,盛一碗就罵一句,人家黃巾俘虜喝個粥嚇得戰戰兢兢的,還哪裏能安心。
分粥之時,分粥的人也是安穩人心的因素,由此,負責分粥的人最好是態度和善之人,可態度和善的人去負責維持秩序又沒有足夠威懾力,所以兩相權衡,維持秩序的隨便可以挑人但分粥的人,必須得和善。
分粥之法早已被改進到盡善盡美的程度,因而搬遷而來的劉趙村人,在領了粥之後,會因爲伙伕的和善態度而心裏稍安。
當先領完粥的後生不自己先喫,他端着粥向後邊走,喊家裏老丈過來先喫。
劉備這時笑着過來了,他朝後生擺擺手,“小兄弟,你先喫就是,人人都有。”
年輕後生看了看劉備,猶豫了下,勉強同意了劉備的說法,後生端着碗,蹲到一邊,正準備喫,負責維持秩序的戰兵拿着棍子又來了吼,“別蹲這兒,朝前邊空敞地方去!”
年輕後生一口粥還沒喝,只能端碗朝前去了。
劉備見此一幕,嘴巴張了又張,只能無奈笑了。
劉備很清楚戰兵爲什麼要攆人,根據以往分粥的經驗,流民們要是領了粥就地一站不走了,不一會兒粥棚前就堵的亂七八糟的。
依當時經驗,俘虜流民幾千人之多,沒有規矩是一定會混亂的。
分粥在有條不紊的進行着,村裏的年輕後生大部分在前邊,後邊開始有老人有孩子。
一對夫妻過來領粥,伙伕看了一眼這家夫妻,見後邊跟着倆半大小子,後邊有倆,男的手裏拉一個,女的手裏也拉一個,還有個很小的抱着男人的腿怯生生的在偷偷看人。
伙伕探頭朝女的背後瞄了一下,他笑問,“後邊背的是個娃娃不?”
夫妻兩人愣了一下,“是個小兒。”男人拘謹的笑着答到。
伙伕點了點頭,他從新查了一下,夫妻兩人,加兩個大小子,加兩個半大,加一個小的,再加一個還在襁褓裏的,總共是八個人頭,按條例,該是分粥八碗。
伙伕先是拿碗盛了兩碗粥,放了兩雙快子,兩夫妻小心翼翼的端着碗準備走,伙伕把二人叫住了。
“莫走,還有。”
說着,伙伕拿碗又盛。
又是盛了兩碗,兩夫妻臉上露出了感激的笑,趕緊讓自家兩個大孩兒上前端。
“還有,不慌着走啊。”伙伕笑着,拿碗又盛。
最後是,伙伕拿人頭大的碗連盛了八碗,終於把粥給盛夠了。
這家夫妻兩個帶着一大羣娃娃,最小的娃娃小,碗都端不住,只能是大人和大孩子每人都端着兩大碗走。
同村之人,見這一家大人小孩兒手裏端滿了,笑問,“盛任多?”
夫妻二人臉上滿是笑意,“人給盛裏。”
目送着夫妻二人離開,其他等着分粥的人滿臉的羨慕。
分粥的全過程完全落在了旁觀的劉備和簡雍眼中,簡雍見此一幕,分外好奇,他問劉備,分粥的人很仁義,看人家小孩兒多,多給盛了許多。
劉備聞言則呵呵笑了一下,他對簡雍講起了分粥細則,乃是軍令如此,不分大人小孩兒,只要是個人,就一大碗粥。
簡雍聽聞如此,跟其他初次聽聞此奇特分粥之法的人的反應一樣,簡雍驚奇,他問劉備,“若照此,有人帶一不滿月的娃娃,不也是兩大碗粥?”
“是如此。”劉備點頭。
“不滿月的娃娃能喫的了粥?如此,豈不是大人一人就分兩碗了?豈不有失公允?”
劉備笑了,“喫的都是某的粥,怎言不公?”
對於簡雍的疑惑,劉備耐心的講解了如此分粥的緣由。
簡雍問,給小娃娃也分一大碗粥,豈不等於給大人多分了許多,有失公道。
但放在當時,放在黃巾流民當中,給小娃娃也分一大碗粥,卻正是應當。
固然,小娃娃是吃不了一大碗的,剩下的全都給大人吃了,但正好,目的就在於此。流民中那些帶着小孩兒的人,比別人多了小孩兒要保護,帶着拖累,則就需要其比別人更有力量才能免受傷害。
所以正好,帶小孩兒的大人,分到更多的粥,喫的更飽,更有力氣一點,這就無形中制衡了危險。
簡雍聽完劉備所講的這背後的嚴謹巧妙的邏輯,簡雍聽完感覺有些詫異。
無他,簡雍感覺在此微渺之處能有那麼多的道理,想出此分粥之法的人,所思所想異於常人啊。
簡雍好奇問,問劉備此分粥之法,可是出自小軍師之手?
劉備哈哈大笑,“正是羲兒。”
簡雍也笑了,點了點頭,瞭然。
當簡雍明白了按人頭分粥而不按大小分粥的深意之後,簡雍再去觀察分粥隊伍,當簡雍看到伙伕給一個懷有身孕的婦人盛了兩大碗粥的時候,當伙伕看到那家人對伙伕連連道謝的時候,簡雍暗自點頭。
此時分粥已經進行了好一會兒了。
那些領完粥的人到前邊空地上,已經開吃了。
村人們端着碗蹲在地上,抱着大碗吸熘着香甜可口的小米粥,時不時拿快子夾起一個丸子,喫的滿意無比。
滾燙的粥加了涼水,正好成不燙不涼的溫度,喝着很暢快,而丸子,村人們大多把之當成了野菜疙瘩,結果叨起一個一嘗,原來裏邊是魚肉,外邊是白麪,丸子好喫的不行。
村人們議論着是怎麼做的,有不少人覺得丸子實在是太好喫,捨不得喫,跑去夾給老人小孩兒吃了。
俗話說,人以食爲天,來時忐忑不安,當一頓分量十足美味可口的飯一喫起來,村人們心安了許多。
村人們正吸熘吸熘的喫着,突然傳來了巴掌聲和孩子的哭聲,接着就是一婦人的訓斥聲。
村人們看過去,原來是那誰家的大嫂,在訓斥閨女。
八九歲的小女孩兒臉上一個巴掌印,委屈的眼含淚水,抿着嘴巴,無助的小手抓在一邊,可憐巴巴的站着。
在一旁,小女孩兒的娘端着從女孩兒手裏噼手端過來的飯一邊俯身喂着小男孩兒,邊惡狠狠的訓斥,“說了讓弟弟喫讓弟弟喫,誰先讓你喫裏!一天天就知道喫,笨裏跟個豬一樣,喫死你個死妮子!”
旁邊都是同村之人,見此一幕,見怪不怪了,有人不忍出聲勸了一句,“大嫂啊,你讓妮兒喫兩口能咋了,人盛裏又多……”
話未說完,那兇惡的大嫂瞪了一眼過來,“可喫死她了喫!”
被嗆了一下,出聲給女孩兒說好話的村人只能自討沒趣乾笑兩下。
能出言相勸的,只是少數,大多數人對此再尋常的一幕已習慣了。
卻不防,這惹到了附近巡查的執法軍士。
兩個執法軍士朝這邊走過來,驅散了擋路的人。
村人們還在疑惑是咋了,執法軍士徑自走到那大嫂面前,質問,“你,擡起頭來。”
大嫂看兵過來了,心裏緊張,不知是咋了,害怕的把小兒往背後拽了拽。
執法軍士指了指站在一邊可憐巴巴的小女孩兒,冷聲問,“方纔你是不是從姑娘手裏把粥槍走了?”
大嫂趕忙辯解,“俺是想喂完小兒再給妮兒喫……”
到此時,大嫂還沒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她以爲,自家孩子,想咋就咋。
執法軍士冷哼一聲,朝四周圍觀的村人們揚聲說到,“按我軍軍律,粥發給誰,便就是給誰的。
發給小孩兒的粥,是我軍中發給小孩兒的,不是發給你大人的!
都給老子記清楚!誰敢搶娃娃手裏的粥,就是犯老子規矩!”
話說完,執法軍士抽出腰間的鞭子,啪一聲抽響,鞭子指着婦人,執法軍士道,“此婦人搶自己閨女的飯,已觸我軍法,按法當罰十鞭以爲懲戒!”
說着,執法軍士拎着鞭子就上前,婦人害怕了,嚇得手在發抖,婦人的小兒子更是嚇得哇的一聲哭了,一旁可憐的站着的女孩兒見別人要欺負孃親了,她也很害怕但是她忍着害怕跑了過來站到了孃親身旁。
出事了,附近蹲在地上邊喫邊看熱鬧的人,嘩啦起來一片。
村人們圍上來說好話,各種阻攔,執法軍士推開阻攔的衆人,走上去前,當着衆人的面,毫不留情的抽了婦人十鞭子。
執法軍士下手有分寸,鞭子力度不大,可縱是如此,把婦人嚇得不輕。
被當衆處罰,婦人的臉面更是丟盡了,一臉的羞憤之色。
軍法官轉身離開之後,看到孃親被打,小女孩兒心疼的都哭了,她哭着說,“娘俺不喫,俺不吃了……”
女孩兒不說話還好,一說話,婦人頓時怒了,婦人一手端着碗,一手狠的拽住女孩兒枯黃繚亂的小鞭子狠狠地拽,“我讓你不聽話!讓你不聽話!”
農婦一臉的恨意,狠狠地扯拽着女孩兒頭髮把女孩兒拽的跟個陀螺一樣來回的晃盪。
女孩兒可疼了,她抓住婦人的手哭喊着,流着眼淚哭喊着,“娘,疼,不打俺,不打俺……”
旁邊人都勸算了算了,萬一兵來了再惹麻煩。
不提兵還好,一提兵,婦人便就想起被兵抽鞭子顏面盡失的狼狽,爲找回面子,婦人打的更起勁兒了,開始用腳踹了。
“住手!
”
突然的一聲怒喝震住全場。
去而復返的執法軍士怒氣衝衝的看着正虐打孩子的婦人,氣不打一處來,“我軍法令!膽敢虐待孩童者,軍法從事!”
說完,驅散了衆人,執法軍士抽出鞭子上前狠狠地把婦人打了一頓,這次的十鞭子,力道比前次的大多了,也疼多了。
十鞭子抽完,執法軍士強制命令婦人把粥還給小女孩兒,小女孩兒怕怕的站在一邊,害怕的哭的啜泣着。
婦人把粥端過去給女孩兒,女孩兒哭着不接。
事情很麻煩,處理起來也頭痛,執法軍士不準備多管,執法軍士冷着臉訓斥了幾句,讓婦人日後不得搶女孩兒喫食,更不得隨意虐打,不然必有懲治。
婦人不敢犟嘴,唯唯諾諾的稱是。
執法軍士又離開了。
婦人臉色陰沉,瞪着眼看着站在一邊哭的女孩兒,婦人忍了又忍不得不忍住脾氣,她朝女孩兒一瞪眼,吼到,“過來!”
女孩兒啜泣着過來了。
婦人板着臉把碗裏的粥遞過去,惡聲惡氣的,“給,端走,端走喫去吧!”
女孩兒哭着不肯接,“俺不喫,娘你喫,俺不喫……”
婦人忍無可忍,揚手準備又打,女孩兒怕怕的退了一步。
終是惡婦人恐懼處罰,不敢再下手打了,婦人連恐嚇帶訓斥的把女孩兒叫到跟前,把一大碗粥塞到女孩兒手裏,惡狠狠的道,“喫!喫不完打死你!”
女孩兒被逼着不得不吃了,她端着大碗,站着,邊哭着邊喝粥,眼淚不停的掉下來掉進碗裏。
香甜的小米粥很好喝的,女孩兒偷偷看了孃親一眼,孃親正端着碗喂弟弟,女孩兒偷偷的從碗裏拿個一個野菜旮瘩塞嘴裏,咬了一口,女孩兒一下不哭了。太好吃了。
——
執法軍士教訓婦人的一幕,趕來的劉備和簡雍旁觀了全過程。
不知義軍詳務的簡雍不知實情,他好奇問方纔發生了什麼。
“你不看到了?那婦人不讓她妮兒喫粥。”
是看到了,可簡雍迷茫,迷茫了好一會兒,“就這?就打人?”簡雍不解。
劉備看着一臉不解的簡雍,他嘆氣,“憲和,你可知,施粥之時,就算某施再多的粥,仍有人要餓死。
你知爲何?便如方纔,明是大人小孩兒都給了粥,可有的大人不讓小孩兒喫,要是碰見心狠的,能把小孩兒餓死!
某明是施粥了,施足了粥,卻仍有人餓死,此不壞我名聲?”
簡雍認爲劉備說的好像有道理,點了點頭,簡雍又好奇問,問此可又是小軍師定下的規矩。
“正是。”劉備答。
簡雍心道,果然,簡雍笑着調侃,可能是小軍師也是個娃娃,怕是被爹孃打怕了,所以纔看不慣此等虐打孩童之舉。
“哈哈,可能吧。”劉備覺得有趣,哈哈大笑。
劉備本沒這麼想過,但簡雍這麼一說,劉備覺得可能還真是這個緣故。要不然,羲兒他怎麼那麼照看小孩子呢,別人家爹孃擰自家娃娃耳朵,他都要過去盯着看,要是打的狠了,他就要過去說道人家。劉備越想越覺得,李孟羲之所以護着小孩子們,乃是因爲李孟羲也是個孩子,因而對孩子富有同情,這麼一想,劉備覺得很是有趣。
軍法官在那裏打人的動靜,傳了很遠,不久之後,族老來了。
族老走到人羣中問村人們發生了何事,村人們端着碗七嘴八舌的說了起來,族老皺眉聽了半天,大致聽清楚了,可聽清了發生了什麼事,族老卻迷惑了。
族老不很理解就打了姑娘兩巴掌,打自家孩子,還得挨鞭子。
想了想,族老找到犯事的那個婦人,把之很一番數落,警告不能再動手打閨女了,婦人不敢辯駁,只能聽着。
族老不理解義軍的辦事兒邏輯,但族老的想的很簡單,如今搬遷了,寄人籬下,人既然不喜歡,那就不能違背了人家意思,得照着人家的來。
處理完了事兒,邊上小輩把碗端了過來,族老接住碗,脫了鞋子地上一放,一坐,端碗吃了起來。
煮的金黃的小米粥,顏色漂亮,一看就是上好小米煮的,粥冷熱剛好,不涼也不燙,喝着舒坦,以族老來看,諾大一碗好小米粥,已是頂頂好的飯了。
當族老夾起野菜疙瘩準備喫,邊上小輩早已經喫好幾個了,小輩嘿嘿笑着,“這個旮瘩子可好吃了。”
族老把丸子咬了一口,一嘗,當真是好喫。
油炸的白麪魚肉丸子,稱不上頂尖美食,但油炸食物的醇厚香味,絕對少見。
如果說一碗一大碗小米粥是誠意十足的待客禮節的話,那麼每人碗裏十幾二十個旮瘩丸子,這就是重禮了。
喫此一頓飯,感受到了義軍十足的誠意,族老心中踏實良多。
——
良久之後,村人們大人小孩兒普遍把飯喫完了,很多人,尤其家裏小孩兒多的那些人,小孩兒喫不下,最後剩的都給大人的,有的大人竟然喫撐了。
若是還在村裏,飯不可能做多了,就是做多了,寧可放到下一頓也不會去喫,而今日剛來鉅鹿城,竟然喫撐了,這是逢年過節都少有的奢侈。
在村人們商量着是不是把碗給人家送回去的時候,劉備來了。
見劉備過來,村人們此時的太多熱絡的多,多個好多主動跟劉備攀談的人,劉備找到族老,笑問,“老人家,可喫好了?”
老人呵呵一笑,“飽了,飽了!多謝玄德公款待,老兒替族人謝過!”
劉備點了點頭,對老人道,“老人家,張羅張羅到前邊去,醫官來了。”
族老還不知醫官是啥意思,劉備讓張羅人,族老便吩咐人朝前邊去。
待村人們朝前走,看到不知何時,前邊擺了一熘矮几,矮几後面,一羣看不出身份的人坐在那裏等着。
之後,戰兵們過來,把村人分成了許多隊,分隊帶到前邊去。
隨後,村人們知道了,原來坐着的都是醫師。
軍醫們按着前後順序,細心的給村人們挨個把脈看病。
救死扶傷的醫生天生能給人帶來好感,軍醫給一村人把脈,村人好奇的問,“唉,去年冬天往俺村裏行醫的,是你們一路的人不?”
軍醫擡頭看了村人一眼,笑道,“興許是吧。去年冬天某城裏留守,沒出去,別的出去不少人。”
村人問明白了,去年到村裏給看病舍藥,然後飯也不喫就走了的人,的確就是眼前的這夥人,的確是劉玄德的人。
雖然面前的不是正主,但也是醫師,跟去年那個到村裏行醫的人是同一夥人,村人熱絡的跟軍醫談了起來。
軍醫直皺眉,面前的這個村人太吵了,吵得影響號脈了。
“好了。”軍醫說到,“我看你體虛,肝不好,其他無大礙,我給你開點藥,拿回去熬了喝。”
說着,軍醫讓後邊的住手給抓了些藥,藥不多,就幾小把而已,抓好的藥拿助手拿竹筒給裝好,遞給了村人。
軍醫招手讓下一個人來,村人拿着竹筒,還想再說幾句,看軍醫太忙,只能先帶着藥走了。
派出來的這些軍醫都是隨便派的,沒有特意挑選人選。
隨着診治往下進行,在靠邊上的一個位置,一軍醫正給一年長村人把脈,年長村人打量着軍醫打量了很久之後,年長村人突然問,“哎,軍醫,你去年是不是去過俺們劉趙村?”
軍醫擡頭疑惑的看着面前村人,“……劉趙村是哪?”
年長村人盯着軍醫看了又看,越看越眼熟,年長村人笑了,“你不認識俺,俺認得你,你到俺們村的時候,帶個鐵盔,胳膊挎個筐,手裏拄着個竹竿。這會兒你不帶鐵盔了,差點木認出來!”
軍醫根據村人的描述,隱約記得了,去年冬天外派出去行醫的時候,自己的確是挎個筐帶個鐵盔拄着竹竿四處跑的。
軍醫笑說,“興許吧,去年某確是出去了,只是,不認得你村……”
村人一拍大腿,“就是說嘛!俺還能認錯了!”
確定面前之人就是去年冬日到村裏行醫舍藥的恩人,村人趕緊朝後喊了一聲,“大伯!快過來啊!快過來瞅瞅這是誰!”
年長村人口中的大伯,正是族老。
族老拄着杖顫巍巍的走了過來,到前邊一瞅軍醫,一看眼熟,然後再仔細一打量,也認出來了。
軍醫走的地方太多,看的病人太多了,他記不住別個,村人們卻把他認出來了。
去年村人強留軍醫而不能,這下又遇見了,村人分外熱情。
過於熱情的村人們,病也不看了,朝軍醫圍了過來,聚了一羣,這一下就讓診治秩序混亂了。
族老熱情無比的跟軍醫談了一會兒,然後回頭對村人們道,“去!抱倆老母雞過來!”
族人立刻去了。
軍醫很尷尬,推脫着不要,說話間,村人提着兩個咯咯叫的母雞來了。
軍醫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正左右爲難之時,劉備聞聲來了。
問清了發生了什麼事之後,劉備笑了。
劉備看了看族老手中提着的雞,他笑着看着老人,說到,“老叔啊,你這雞我家軍醫怕是不能要啊,我軍有軍紀在。”
族老滿不在乎,“什麼軍紀!俺村裏人想酬謝恩人,管軍紀何干!”
說着,強把雞往軍醫手裏塞。
明說了是軍紀,不能要,軍醫推拒着,無論如何不肯接受。
族老笑着朝劉備使了使眼色,意思是說讓劉備幫着勸勸讓把雞接了。
劉備笑着搖頭,“老叔,雞拿回去,我這沒有拿百姓東西的規矩!”
隨後,任老人再塞再讓,劉備堅決不受。
看劉備態度堅決,族老又無奈又心中感慨,只能讓族人把雞再給帶回去。
此時有微妙之處,村人想把雞送給軍醫表示感謝,不讓軍醫收村人所贈,這的確嚴肅了紀律,但于軍醫本人來說,軍醫不一定能理解。
敏銳的考慮到了這一點,劉備特意留下跟軍醫談了好一會兒。
一方面,劉備對軍醫廣得人心之舉,大加讚賞,大加誇讚,誇的軍醫臉上滿是笑意。
同時,劉備笑着問軍醫一句,“咱們行醫救人,該要人家東西嗎?”
軍醫毫不猶豫的答,“當然不能!”
“對嘛!”劉備笑了,“人家給是人家給,咱可不能要。”
末了,劉備勉勵軍醫再接再厲,將來大有可期。
經劉備這一陣言語,軍醫縱是本來心裏有芥蒂,此時也沒有了。
心情振奮的軍醫帶着發自內心的快慰的笑容,落座,他擡頭朝面前聚堆的人意氣風發的說到,“來!該誰了?咱接着看!”
本來是一隊軍醫出來看病的,結果當日到劉趙村行醫的軍醫也在,還被村人認出來了,結果就是,村人們都圍過去了,把那一塊圍的水泄不通。
結果就是,任憑邊上的軍醫怎麼喊,人都不帶過去的。
最終,看實在是太影響效率,劉備只能是找到族老把人勸勸,分散各處。
這之後,人羣散開,這才又恢復了秩序。
經方纔一個插曲,劉備看着排着隊待診的村人,劉備若有所思。
方纔,村人拿來了雞,村人帶來的還有豬羊等牲畜,這讓劉備意識到,搬遷的村人,跟流民還不一樣。
流民經流離戰亂之後,身無長物了,而村中百姓還能有很多牲畜家禽。
劉備也知道,這些搬遷到鉅鹿城的村民在數月後是要打散派往各處屯田的,而據近來這幾日的屯田安排,遠去屯田,雞鴨牲畜等遷移不便。
又幸好,劉備恰巧剛跟李孟羲討論過可以拿錢把百姓的地買下來,地既然都可以買,同理,百姓們手中的牲口家禽等一切不利屯田遷移的物資,全部可以買下來。
想到這裏,劉備回城了,劉備到軍資倉庫,清點了庫中錢財,雖然大部分錢財都讓簡雍運走去買糧食了,但剩下的一些備用的去買村民的牲畜家禽足夠了。
良久之後,村人們陸續看完了病,相當一部分村人手裏多了軍醫給的藥,村人們又得了實利,個個臉上帶笑。
這時,劉備找到族老,說要把村人們帶來的雞鴨豬羊牛騾牲畜等全部買下,問族老意下如何。
劉備手裏可是有兵的,讓強制搬遷村人就得搬遷,人莫說買了,就硬搶能說半個不字?
正基於這樣的考量,族老一聽劉備要買雞鴨牲口,乾脆說直接送給義軍犒賞將士。
劉備哪裏能白要,只說會以十成價來買。
之後的收購過程是,劉備帶着人,帶了許多空車,還拉了一車錢財去跟村人們收購。
村人們所帶的雞鴨羊豬等一應禽畜,有一個算一個,劉備全給買了,最終,買得雞鴨鵝九十九隻,大豬小豬十八頭,羊十一,騾子二,牛六,驢和戰馬沒有。
買下的這所有東西,劉備給價很豐厚,村人們雖捨不得牛騾牲口,不是很想賣,但價錢給的足,村人們也沒啥大意見。
軍中所剩雞鴨禽類只剩一百多隻了,眼看魚雜魚腸等物越積越多,天又熱了,臭氣熏天的,眼看處理不及,這下好了,突然多了一大批家禽,當能大解危機。
——
按招撫流民的一貫方法,分了粥,讓軍醫給看了病給了藥,下一步,該是把人趕到河邊去洗澡洗衣物了,此一步非常必要,乃是防疫之舉,但考慮到天氣還不夠溫暖,此時下河洗澡不妥,此一步就省了。
然後,再下一步,當把村人安排到早備好的帳篷裏安置好之後,不久,婦孺營的人來了。
後勤營的人也來了。
後勤營的人抱着一些舊衣服,提着大筐,大筐裏裝着許多新草鞋。後勤營的人來,見誰衣服實在破爛,便上去塞一兩件舊衣服。
往往這時,衣衫破爛的那個村人,驚訝無比。
這時,後勤營的人則解釋,是玄德公讓來的。
衣衫襤褸窮困潦倒的村人,接過了衣服,在後勤營的催促下把衣服穿到了身上,雖是衣服不新也不合身,但衣服穿起之後,手摩挲着衣服,窮困潦倒衣不蔽體的村人感激的當場眼都紅了,有人當場都落淚了。
後勤營的人在派發舊衣服,草鞋,碗快,還有被褥稿席,等等。
另一邊,婦孺營來的一些婦人們,她們找到那些衣服最破爛的小孩子們,拉着小孩子笑着說給做身衣服。
小孩子家長受寵若驚,既是感激,卻又推拒不要。
繡娘柳氏跟一個村婦就給小孩子做衣服的事拉扯好久了,婦人怎麼說都不讓做,哪怕柳氏說了不要錢,一分不要,布跟線全是軍中出的,然縱是如此,婦人戒備性很強,絲毫不鬆口,抱着自家露着屁股的娃娃就要走。
這時,族老看不下去了,叫住那個倔強的婦人訓斥了一頓,婦人這纔不情不願的把娃娃放下了。
之後,婦孺營來的一羣婦人們手腳麻利的給小娃娃們比着身體量了尺寸,然後麻利的裁布縫製。
義軍能派來幹事的,都是有本事的。
就比如說,婦孺營雖說沒有劃分出任何一個專門的營屬,但繡娘柳氏和一羣婦人們平日裏多幫着進行一些縫製旗幟縫製魚網之類的針線活,這也就慢慢的,雖然沒有經過太認真的挑選,但繡娘柳氏身邊聚集了很多勤勞手巧的婦人。
現在這羣巧手婦人來給小娃娃做衣服了,整匹的布裁好,用細密整齊的針腳把衣服縫起,半晌之後,小孩子們的衣服陸續做好,新往那些衣衫襤褸的小孩子們身上一看,直接,最襤褸最可憐的小孩子,立刻就成了衣服最小的小孩子。
村人們都圍過來看,穿上新衣服的小孩子們,開心的看着自己身上的新衣服,開心的把衣服拿起讓爹孃看,小孩子的爹孃看着穿在孩子身上的好衣服,心裏也是很是感激。
有好事兒的傢伙把幾個穿新衣的小屁孩兒拉到一起,一看,本來瘦瘦小小的幾個小傢伙們,新衣在身,變得精神漂亮的多,村人們看到連連點頭。
就在村人們笑着圍觀的時候,繡娘柳氏抱起剩下的布匹,收拾好針線剪刀,準備回去了。
這時,得了新衣的那些小孩子家長感覺很不好意思,拿出不多的錢非要塞給柳氏,柳氏等人無論如何都不受,只說是玄德公的軍令。
最終,繡娘柳氏等一衆婦人,還有負責分發物資的後勤隊的人,都走了。
可又走了,又跟冬天的那個軍醫一樣,留了東西,啥都不要就走了。
村人們心中感慨無比。
招撫流程到了這一步,那些得了衣物被褥碗快草鞋的村人,那些自家小孩兒得了新衣服的村人,至此時,他們已然心中全無了抗拒,已經心安,甚至已經心向義軍了。
遷來的這幾百人,可全是同族人,幾百人一個大族。
可,縱是一個大族,有個鳥用啊,真當同族之人沒有欺壓剝削,真當同族之人就溫情脈脈。
哪怕是同族,一族當中跟這大漢天下,都是一樣,都是少部分人豪富,大部分八成乃至九成人乃是貧寒。
對這九成人,哪怕都是同族人,豪富者當真有溫情了嗎?若真有溫情,那爲何有那麼多村人衣衫襤褸,爲什麼有那麼多小孩子衣不蔽體。
在村中衣不蔽體沒人接濟的貧寒者,一到了鉅鹿城,人家立刻給了新衣服,衣服穿在小孩子身上,看在其他同樣貧寒者的眼中,幾百村人,八九成的貧寒者,從這一刻開始,貧寒者們心態已經變了。
在村裏,這個是個爺,那個是個叔的,哪有誰可憐娃娃給娃
娃一件衣服了?
所謂親族者,血緣也,可當有一日發現有血緣的人還不如外人對自己好,那麼此時,宗族根基之瓦解,已在不遠。
瓦解宗族之根基,只需兩字——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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