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三十九章 土地之外的另一階級壁壘
帶着這羣小孩子一起來的人,乃是剛上任沒幾天的教育部長,廣宗士子,白川。
白川並其他教育部的官員還有一些老師們跟在小孩子們後邊慢慢的跟在後邊,任由小孩子們在前邊吵吵鬧鬧。
小孩子們的吵鬧之聲,吸引了一大羣人過來圍觀,劉趙村的村人們看着跑過來的孩子們,村人們感到很是好奇。
眼前的這羣大大小小的孩子們,給人的感覺很奇怪,小孩子們根本不像自己村裏的娃娃們一樣髒兮兮的,看起來手臉上很乾淨,衣服上也很乾淨。
一二兩個乾淨的話,說明人家爹孃講究,可一堆小娃娃都乾淨,看起來很新奇。
再說這羣娃娃的衣服,一往娃娃們身上看,村人們就更新奇了,來的這羣娃娃們,身上的衣服不說全是新的吧,至少有七八成那麼新,而且,衣服看起來很是合身,衣服不大不小的,穿在娃娃們身上,精神的很。
讓村人們好奇的地方就在這裏,鄉間給小娃娃們做衣服的時候,都往大了做,做大一點,拿繩子給勒緊,一樣能穿。但隨之,鄉間的娃娃們身上的衣物普遍拖沓臃腫,很不爽利。
身上穿着完全合身的衣服的,也就是見那些豪門人家裏的貴小子才見到過。
但違和的和不合常理的地方就在這裏,若說這一羣活波膽大的小孩子們都是貴小子,可看他們身上的衣服,可全都是粗布麻衣,不見絲毫華貴,奇怪就奇怪在這裏。
村人們不能知此中究竟,此中淵源是,軍中但凡是小孩子,全都是黃巾流民的小孩子,這些流民中的小孩子,有一個算一個,本全都是衣衫襤褸衣不蔽體的模樣,一個好的都沒有。
話說,當真有好衣服,逃命流亡的時候,也不敢穿啊,真穿上不等着讓人搶的嗎。
因黃巾流民實在艱難,因流民中的小孩子實在可憐,因而,幾乎所有小孩子都有必要給做一件裹身衣服。
淵源就在這裏,最早的時候,李孟羲拿出繳獲的布匹讓給小孩子們做衣服的時候,特意交代了做身合適的衣服。
尤其巧合的是,當初最早被交代做衣服的人,乃是軍中手藝最好的繡娘柳氏,柳氏可不是一般農婦,柳氏是一個厲害的繡娘,柳氏曾給達官貴人人家縫製衣服爲生,她自然也是給豪門家的小孩兒做慣了衣服。
前世的時候,李孟羲瞭解一點漢服,甚至瞭解不少漢服式樣,可他根本不清楚漢服真正的生活環境,漢服這種服飾,跟後世的那些拉鍊釦子衣服不一樣,那些拉鍊釦子的緊身衣服,小孩子今年穿合身,明年就緊了,因而得一年一換。
但漢服不一樣,漢服不緊身。漢服絲毫不緊身,這就意味着,做一套衣服,小孩子穿到三歲到五歲都沒問題。
而李孟羲交代做身“合身”的衣服,柳氏又不是尋常農婦,柳氏習慣了給小孩子做恰好貼身的合適衣服,於是從柳氏第一次做衣服開始,真就按着在豪門的習慣儘可能做的緊緻貼身,不大不小。
從這兒開始,再往後,再後來流民中的小孩子越來越多,軍中給小孩子做的衣服,全都是承襲了柳氏最早的習慣。
這就造成了,義軍的小孩子們身上穿的衣服材質是平民的材質,格調卻是豪門的精緻。
再加上,黃巾戰事到現在滿打滿算,也就半年多,麻布衣服還未嚴重磨損,因而就造成了,在村人眼中的一大羣衣服半新,衣服合身,乾乾淨淨,疑似是豪族來的,但是又不太像的違和感。
教育部長白川帶着一羣同僚還有一衆老師在孩子們後面緩緩到來,族老一看就明白白川一衆大人是主事的人,族老應上來搭話,並旁敲側擊的好奇的問娃娃們都誰家的。
白川則答,都是軍中的娃娃。
這一句軍中的娃娃,讓族老不很理解了。
隨後,白川說明了來意,“某奉玄德公之令,特來招學生。
玄德公令,你村所有學齡孩童,無論大小,無論是男童女童,但凡十四歲以下者,明日起,都要去城裏上學。
諸學童之一應飯食,軍中負擔。”
說罷,白川朝到處奔跑玩鬧着的孩童們喊了一聲,“小磚!”
白川叫。
正追着小夥伴亂跑的小磚聽到有人叫,停下了,“喊俺zhua?”小磚回頭朝白川看。
白川吩咐,“把人喊喊,站隊了。”
“奧!”小磚應了一聲。
小磚歡快的撒腿跑着,“老師讓站隊了,讓站隊了啊!快站隊。”
小磚忙的不亦樂乎,不一會兒,就把小夥伴們叫到一起了。
小孩子們一個不差的聚到了一堆,白川到前邊,把小孩子大孩子按從小到大扒拉一遍給拉好之後,白川目光掃過小孩子們,他笑着問,“來,咱們背詩歌好不好?”
“好!”小孩子異口同聲的回答。
“那就背,《離離原上草》吧,來,老師起第一句,離——離——原——上——草,開始!”
白川起了個頭之後,小孩子們晃着小腦袋,齊聲背誦着,“
離離原上草,
一歲一枯榮。
野火燒不盡,
春風吹又生。”
一首眨眼就完,白川開心的笑着,他俯身跟小孩子們柔聲說着,“咱們再背一首,《詠鵝》,好不好?”
……
“鵝鵝鵝,
曲項向天歌。
白毛浮綠水,
紅掌撥清波。”
……
“小時不識月,
勿做白玉盤。
又疑瑤臺鏡,
飛在碧雲端。
”
……
“鋤禾日當午,
汗滴禾下土。
……”
小孩子們一首一首揹着,白川聽着小孩子們奶聲奶氣的背誦聲,他臉上掛着笑意,一臉的自豪。
在李孟羲當時選定教育部人選之時,李孟羲知道教育爲頭等大事,且知道教書育人這件事,要有足夠熱情,因而,白川這個平日裏對小孩子充滿喜愛,很喜歡跟小孩子們一起玩耍的年輕士子,哪怕他名次靠後,李孟羲選了他來管理重要的教育部。
白川接劉備軍令來招學生,他自豪的根本不屑於去廢什麼口舌,他什麼也不幹,只是把自己所教的小孩子帶過來,讓小孩子在村人面前背誦詩歌,這就足夠了。
劉趙村中有讀書人,有聽得懂詩歌的人,整個劉趙村中,最有學問的人便是族老了,族老聽到小孩子所背的詩歌,從韻律,從內容,從格調,每一首都讓族老驚訝。
此時四周已圍了滿滿當當的人,村人們聽着娃娃揹着詩歌,哪怕不識字的人,也能聽懂詩歌的深意,畢竟當初選詩歌的時候,李孟羲選的都是最淺顯易懂的。
村人中,哪怕有聽不懂詩歌的人,但看着大膽活波毫不怯場的小娃娃們,都心裏感慨覺得人家的娃娃多好。
片刻後,停了,小娃娃們把詩歌背的差不多了。
小娃娃們的聲音一停,全場鴉雀無聲。
適時,白川對族老還有四周圍觀的大人小孩兒們再一次重申了軍令,“玄德公令,你村中無論男娃女娃,但凡十四歲以下者,明日,全都得入學。”
說完,白川都不問村人們同意不同意,直接問村裏的小孩兒有多少,讓都叫過來。
這彷彿是,白川對義軍的教育事業有足夠的自豪,自豪到白川根本就不用去想百姓們願不願意把小孩兒送去學校,沒另外的可能,沒有任何意外,所有人都會一樣的選。
軍中所有小孩子,哪怕是小磚和李孟羲哥倆,他倆也是黃巾流民的,曾經黃巾流民的小孩兒,無論如何比不了村中安穩的孩子活潑可愛,但戰亂方歇之後的今日,不知何時,軍中小孩子們精神風貌早已大變,變得昂揚活波,一比,就把村人們的小孩子比下去了。
白川的展示效果是極好的,村人們見過了義軍教導出的小孩子們,都暗下決定,決定無論如何明日得把小孩子送過去。
在漢之後的封建時代,士紳從來一體,讀書人既主導着仕途,在鄉間,讀書識字的人在村中往往也有很高的話語權。
而在漢時,科舉未興,但漢時的讀書人依然和地主豪強重合很深。
不管是先能讀書識字然後才能出官入仕得以成爲豪強,還是先是出於豪強之家然後才能讀書識字,不管因果順序如何,漢時的讀書人和地主豪強勢力有極大的重合度,讀書人牢牢地把控着鄉間的主導權。
在土地以外,獲取知識的機會,能夠學習的機會,學習資源,跟土地一樣,也是被豪強階層所大部分壟斷着。
當義軍向貧寒百姓的孩子們提供了學習機會之時,這就意味着,豪強地主之流的話語權又被斬去一大段。
就如劉趙村,劉趙村族老本人就是村裏學問最高的德高望重的老人,村中孩童多賴其教導。
村中之人不得不聽從族老,不得不把巴結屈從於族老,最重要的原因,除了族老手中有村中最多的地以外,另一個原因,也在於族老識字,娃娃要想學字,大人只能跟巴結族老。
土地與知識,乃是底層百姓與豪強地主之間所橫亙的兩道壕溝。
而今,土地與知識兩條壕溝,全被李孟羲給填平了。
他日之鉅鹿,豪強地主必將煙消雲散,絕無任何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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