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娘子:妾身空活十九載
1.64梅娘子:妾身空活十九載
當晚,百戶所後衙。
客廳中,謝鱗掏出懷錶,卻見指針已經奔着戌初(十九點),眼看不用一炷香就到了,只能不耐煩的收起來,端起眼前的酒杯一口悶掉,又夾起一筷子熟食稍微墊墊,只以爲自己一片“真心”錯付,乾脆喫飽回家,找自家丫鬟出氣。
好巧不巧的,就在他以爲沒戲的時候,聽到前院門響。
他快步迎出房門,心中竟有幾分迫不及待的意思,果然應了那句老話,“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很快就看到上午那輛老舊的馬車,通過前院正房與東院牆間的過道慢慢駛進來,趕車的還是那個老蒼頭。
“有勞大人久等!”片刻後,馬車停在正門前,車門一打開,就見梅娘子款款下車,嬌嬌俏俏的走到某人身前屈膝萬福,“公公和相公之事,爲大人添了不少麻煩,小婦人這就賠禮了。”
“梅娘子說哪裏話,若不是我御下不嚴,也不會惹出這麼大的誤會。”謝鱗笑容中帶着得意,而且說的也不算假話,“今晚正好彌補錯誤,還要勞煩——”
他說話的工夫,兩眼不自覺的掃向車廂。
“大人當真不愧是武人。”看他的動作,梅娘子哪還能看不出他的心思?只能沒好氣的翻了個白眼,“婆婆稍有不適,剛纔路上就不太穩當,這會子大概還沒恢復過來。”
某人這才點點頭,剛想做什麼又頓住,稍一考慮從懷中掏出一塊足有二兩的角銀,走到車伕身前一句話沒說,直接扔到他懷裏,然後就這麼盯着看。
老蒼頭雙目一亮,先看看梅娘子,見她點頭後趕緊跪下磕頭謝賞,這才爬起來就往前院奔去,僅僅片刻後就傳來大門響,緊接着是門房上老舊木門的“吱扭”聲。
某人這才滿意的點頭,明白徹底沒問題了。
他爲了以防萬一,故意出銀子打發走所有手下,只留牢房的兩個看守,而且也有酒肉賞賜,以上人員這會兒大概都喝的很高興,區別僅僅是位置不同。
爲了省事又特意不關門,方便馬車出入,也幸好這裏是百戶所衙門,正常無人敢動,換成一般家庭宅院,再考慮這年月的治安環境,大概前院已經被人搬空了。
至於老蒼頭,其實不難理解,他是梅娘子的陪嫁,嚴格意義上說屬於“嫁妝”的範疇,不算梅家的奴才,自然只需要向自己的女主子負責,梅夫人就算有意見,那也找不到他頭上。
眼看徹底沒了阻礙,謝鱗大步走到馬車邊,在一聲驚呼中撈出梅夫人,一邊一個攬着兩婆媳走回客廳中。
他本來就討厭梅家父子,這會兒除了男人的一點兒小心思之外,竟是另有幾分別樣的滋味。
“大人倒是好雅興,還有心思喝酒喫肉。”一進門,梅娘子就看到桌上只動了幾筷子的兩盤熟食,其實就是一個燒羊肉,一個花生米,竟讓她露出羨慕的神色,“也不知公公和相公在牢中受苦,如今到底如何。”
“你想要可以帶回去。”謝鱗無所謂的指了指桌子上一個沒打開的紙包,原本他想帶回去給襲人的,只能先委屈她了,沒想到小小一份禮物,竟讓婆媳兩人全都面露喜色,也讓他有些蒙圈,“額.....你們不至於吧?”
“大人出身名門,哪裏知道我們小戶人家的苦楚。”梅娘子面露苦笑,輕輕推開他坐下,竟是毫不介意的抄起他的筷子,優雅的夾起一塊燒羊肉,大概是肉塊太大,讓她只能張大嘴,饒是如此也要一口吞下,咀嚼中露出享受的神色。
很明顯,她會這樣放下廉恥之心,大概也因爲苦日子過夠了。
但是,梅家好歹也是官身,真會窮的這麼誇張?
“你們上次喫肉,大概什麼時候?”有懷疑就搞清楚,謝鱗摟緊不情不願的梅夫人問道。
“大人忘了嗎?現在剛過完年。”梅夫人俏臉扭到一邊,根本不想回答問題,最後還是梅娘子說道,“若是再上一次,怕是要推到去年十一月份,而且還是公公前去赴宴,偷偷帶回的剩菜。”
謝鱗:
“真有這麼窮?”他完全不信,“梅翰林再怎麼說,也是堂堂的大乾官員,我一個正六品的百戶,每年薪俸也有將近兩百兩銀子,梅翰林爲官十餘年,不至於連我都不如吧?”
“公公在翰林院,現任編修之職。”梅娘子輕輕一嘆。
謝鱗嘴角一抽,翰林院,還特麼編修,怎麼說呢?
翰林院在大乾朝廷一等一清貴,號稱“非進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殿閣”,六個殿閣大學士對應六部尚書,也被稱爲閣老,真正的“位極人臣”,因此,翰林也被外界尊稱爲“儲相”,意思是未來的宰相之才。
但是,並非所有翰林都一樣。
科舉分三榜,頭榜就三個,也就是狀元、榜眼和探花,歷來都必入翰林,起步就是正七品翰林院編修,而且提升飛快;二榜頭名被稱爲“傳臚”,授官從七品翰林院檢討,待遇也不錯。
剩下的二榜進士再想入翰林,就得參加皇帝親自主持的“朝考”,通過後方可成爲翰林院庶吉士,也是從七品,但不是正式職務,而是某種意義上的“試用期”,過了才能授予過渡類的“檢討”之職,這一職務也不長,歷來沒人拖到兩年以上。
什麼,三榜的同進士?
沒聽說過一副對聯嗎?
同進士,如夫人。
翰林院和他們有毛關係。
再往上就是正七品的翰林院編修和從六品的翰林院修撰,常規所說的“翰林”到此爲止,還想往上爬就必須放出去,到其他地方擔任實職,不論是京城還是地方都行。
翰林院的高層職務確實不少,如從四品的侍讀學士、正四品的侍講學士,乃至於正三品的掌院學士,卻從來沒有一個是從底層翰林慢慢爬上來的,一旦在翰林院呆的時間太長,就會從“儲相”變成“窮翰林”,啥意思懂的都懂。換句話說,像是梅翰林這樣,自從進入翰林院,先是通過試用期,一般是過了第一年就完,接下來擔任過渡性的“翰林院檢討”職務,最多不超過兩年,終於成爲“翰林院編修”,正七品,之後再也沒動過。
十多年連從六品翰林院修撰都沒混上,有特麼多被人討厭?
正七品的翰林——
大乾王朝吸取前明教訓,在官員工資方面沒搞得太誇張,像海瑞那種老母過生日才捨得買肉,確實過於反人類,但也談不上太高,正七品如果是縣令,啥都算上好歹能拿個一百多兩,不提灰色部分,放在地方上也能過得有滋有味。
翰林卻沒有任何“補貼”,基本只有“底薪”,總數絕不超過一百兩,偏偏又是京官,正所謂“京城居大不易”,日常生活的高消費不說,還有脫不開的人情來往、工作交際,開銷堪稱巨大,日子絕對緊緊巴巴。
注意,以上數據說的是年俸,不是月薪!
而且,大乾沒有“養廉銀”制度。
“如此說來,這些年確實苦了你們。”謝鱗用力摟住梅夫人,不顧她那點兒反抗深深吻住,良久才捨得放開。
不知道爲啥,某人一想到地牢裏那倆討厭的東西,似乎懷中婦人又美豔幾分。
“苦不苦,也要看和誰比。”梅娘子邊喫邊說,對某人的做法只當不存在,“若是看看那些普通百姓,妾身確實沒什麼好苦的,每日飽暖、用不着風吹日曬,還要說什麼?可這‘養望’之地,到底失了幾分滋味兒。”
翰林確實能說“養望”,但那是爬上去之後,爬不上去呢?
“不管怎麼說,你們倆既然已經這樣,總不至於繼續苦下去。”謝鱗先把酒杯倒入口中,低頭按着梅夫人吃了個皮杯,“內城的‘安合居’客棧是我的產業,到時候我給你們一塊對牌,以後有什麼事情可以過去,不收錢。”
這裏也是他在內城唯一的門面,算是中檔酒店。
“既如此,妾身多謝大人體諒。”梅娘子也沒什麼驚喜的意思,很隨意的點點頭,掃一眼面頰被酒精燒紅的婆婆,美目中閃過某種奇異的色彩,“今日既已來此,大人只是請客招待嗎?”
正所謂“北風吹寒,芙蓉帳暖,鴛鴦錦被,麥浪翻翻”。
咦,竟然還押韻了?
地牢。
“咳咳!”也不知道是不是喊累了沒人搭理,梅翰林父子十分老實的縮在牆角的稻草中,裹着一牀破舊的棉被,互相緊靠着取暖,可能是平時缺乏鍛鍊的原因,梅翰林無事,梅秀才卻有些風寒之意。
幸好某人考慮到他倆的身份,不敢搞得太過分,雖然沒給生爐子,好歹提前換上厚實的稻草堆,提供一牀破被,再就是三餐熱飯管飽,配合本就是地下的環境,總算不至於凍死人。
“笙兒!”被吵醒的梅翰林趕緊看看兒子,發現他雖然還沒到額頭滾燙,卻也鼻息不暢,驚得趕緊叫起來,“牢子,牢子!”
“又怎麼了?”喝到迷迷糊糊的牢房看守晃悠着過來。
“煩請給些熱水,我兒子好像......”梅翰林趕緊說明情況。
“等着!”看守又不傻,哪怕是沒有某人交代,也不會把這種有官身、註定呆不長的“犯人”往死裏得罪,很快拿着一隻暖水袋進來,甚至還有一壺熱酒,“梅大人不要生氣,小的也不過是職責所在。
聽外面的兄弟說,榮國府的人不到中午就來過,只可惜我們大人不在,若不然肯定不會繼續爲難兩位;昨晚上誤會的幾位袍澤我也見了,但凡大人稍微亮一亮身份,也不至於鬧到這份上。”
“多謝照顧!”梅翰林顧不上多說話,趕緊把暖水袋塞到兒子懷裏,又把熱酒倒在衣角上,輕輕擦拭梅笙額頭,直到他呼吸平穩、沉沉睡去,終於鬆了口氣。
“大人休息!”看守眼看沒事兒,自然不再多問,招呼一聲就回到地上的看守室。
“榮國府的人來過?”望着漆黑空蕩的牢房,梅翰林輕輕舒了口氣,“看來,存周兄確實堪稱君子,值得交往一番。”
後衙臥房。
謝鱗迷迷糊糊睜開眼睛,掃一眼基本燒完、蠟油流出燭臺的照明,一望窗外依然漆黑,趕緊從枕頭下拿出懷錶,卻見指針已經過了醜正(凌晨兩點),心中還是鬆了口氣,雖說稍微晚了些,橫豎冬季夜長,最少一個時辰之內不會有問題。
又掃一眼身邊,就見最內側的梅夫人不知道夢見什麼,眉頭皺的讓人心疼,倒是身邊的梅娘子面頰紅潤、嘴角含笑,此時睡得很香。
也難怪,昨晚就是她要的最兇,甚至還幫着“欺侮”梅夫人,讓某人頗有幾分“小瞧於她”的感覺,直到三人最後睡去的時候,時辰已經過了亥正(二十二點),原本他答應過,要在這個時間放出梅家父子的。
無所謂,早點兒晚點兒都行,自己先舒服完再說。
他揉揉喉嚨,只覺得有些乾澀,就扶着牀板坐起來,從牀頭櫃端起涼茶潤潤嗓子,一口氣灌了半杯方罷,卻不知動作是否有些大,將身邊的梅娘子驚醒。
“大人!”看到倚着牀頭的某人,她趕緊坐起來,還不忘抽出一件薄襖披上,穿好後才發現是梅夫人的,“怎麼不睡了。”
“到時間了。”謝鱗拿出懷錶比過去,讓她表情明顯一暗,“怎麼,捨不得了?”
“妾身空活十九載,今日才知女子之樂。”梅娘子一點兒都沒有害羞的意思,說話時一雙美目直直盯着某人,“只可惜今日之後,不知何時再能服侍大人。”
“上來!”一句話說的某人老懷大慰,不枉他昨晚辛苦一場,直到熟悉的感覺穩定下來,他才輕輕舒了口氣,用力摟緊懷中的佳人,“一夕爽快,我還沒問你名字呢,總不能一直這麼‘梅娘子’的叫吧?”
“妾身還以爲大人喜歡如此呢!”梅娘子眯着眼睛呢喃。
“其實——確實挺喜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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