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出賣與犧牲者
出現得很突然,散得也很突然。
可是,卻詭異得讓三人心中蒙上了一片陰影。
伏羅希洛夫得到指令之後就留在了刑場這邊。
散開的村民,有說有笑,或是在討論那槍斃精彩不精彩,又或是在說,這些打出來的究竟是血液還是腦漿。
人羣中,唯有小孩在沉默。
他們緊緊地抓着自己父母的手,可是,那神情,依舊掩蓋不住對剛纔那場面的恐懼。
一直站在原地的伏羅希洛夫就這樣與他們擦肩而過。
所有人都在後退,只有他在原地。
陰鬱的夜晚,瀰漫着一陣陣詭異的霧霾。
在那刑場處,窸窸窣窣地響起了一些聲音。
那是三條餓瘋了的狼狗,它們正往這邊奔了過來。
在見到這三具屍體之後,狼狗們留着口水,露出嘴上的獠牙。
就彷彿,它們勝利了一樣。
嘭!
突然間,一聲槍響驚動了這些狼狗。
伏羅希洛夫單手拿着手槍,單手拿着砍刀,迎着面走向這三條狼狗。
一個人,一把刀,一把槍。
數量上,狼狗佔據着絕對優勢。
可是,不知爲何竟然害怕了。
這三條狼狗都在後退,一邊低吼警告,一邊死死地盯着伏羅希洛夫。
,面對這些畜生,伏羅希洛夫卻不爲所動。
上空的月光灑落下來,落在這把銀色的砍刀面上。
冷冽的寒光,霎時間,讓這陰鬱的夜晚添上了幾分冷色。
“滾。”
平淡的語氣,凌厲的眼神。
刀,緩緩舉起。
凶煞的氣息,讓這三條狼犬緩緩退去幾步。
可是也就僅此而已。
人與狼,僵持在此。
伏羅希洛夫率先發起進攻。
手上的左輪發出咆哮,怒吼而出的火焰將子彈推出槍管。
精準無比的槍法,先是擊斃了一隻狼犬。
爾後,在其餘四隻狼犬撲來之際,靈活的身法以近乎擦身而過的方式躲開了兩頭狼犬的進攻。
緊接着,就是回手就是一刀,直接砍中另外一頭狼犬的腹部。
狠厲而又簡練。
每一次進攻都不會有多餘的花裏胡哨。
只剩下最後一條狼犬,它低聲嘶吼着,卻又一步步後退。
就彷彿已經怕了眼前這個人類。
可是,它的後退並沒有引起伏羅希洛夫的絲毫憐憫。
舉起槍,扣下扳機。
是有幾米遠的距離,伏羅希洛夫直接命中狼犬的頭部。
伴隨着一聲哀嚎,狼犬倒在地上,便不在動彈。
槍聲很大,或許早就引起了其他人的注意力。
但是,卻沒有任何一個人前來查看,這一點讓伏羅希洛夫心中疑惑。
或許是因爲,這些村民不敢出來?
雖說疑惑,但伏羅希洛夫還是往這三具屍體走去。
他們就躺在這裏,沉沉的,沒有半點聲息。
風,颼颼地吹來。
地上的雜草,皆彎折着腰,似是哀悼是的。
伏羅希洛夫帶走了這三具屍體,安置好之後,便四處打聽這三人的問題。
儘管已經入夜,但事實上,只要有酒館,驛站就會有夜貓子。
他帶着些許錢,進入酒館。
熱火朝天的酒館內,就有着不少剛纔去圍觀的村民。
伏羅希洛夫這麼一個外人進來了,他們也不出奇,畢竟這裏就是驛站,前來歇腳的商旅遊人本來就多。
而這裏,就是最佳的打聽消息的地方。
只不過呢,或許得花點錢了。
或許回去之後,找主席報銷報銷?
————————
第二天清晨,從外面執行任務的伏羅希洛夫回來了。
那三具屍體被安置在陰涼的地方之後,便去收集情報。
回來後,他將自己收集到的情報與昨晚看到的那場私自處死事件連在一起。
“首先,這座村莊確實遭受過土匪的洗劫,村民們對土匪恨之入骨。”
由於俄國境內的人民矛盾未曾得到過結局,所以,落草爲寇者數不勝數。
而這些人,在化身爲土匪之後,可謂是無惡不作,燒殺搶掠樣樣精通。
可以這麼說,這些土匪最擅長的事情,就是對付自己人。
曾經有幾名同志落在土匪手裏,在救出來後,那幾名同志已經落得個終生殘疾。
經過現場審查可知,那幾位同志受到了各種非人的折磨。
其殘忍程度,遠超大部分人的想象。
因此,無論是基層百姓亦或是совет組織的hong軍,對土匪都是恨之入骨。
‘這些土匪,就是一羣可憎可惡的敗類,我恨不得他們就這樣,全部都被野獸撕咬至死!’
無數人如此咒罵,就算是瑪利亞,在面對土匪時,也會露出最冷酷無情的一面。
所以在聽見這座村莊遭受過土匪洗劫後,瑪利亞便能理解爲什麼這些村民會如此亢奮。
可是,伏羅希洛夫的臉色卻有些奇怪。
似是想說些什麼,卻又不知從何下口。
洞察出自己身邊同志的奇怪,瑪利亞便爲他倒了一杯煮開過的溫水。
捧起這杯水,溫暖的觸感驅散了手心上的寒意。
他深吸一口氣,爾後又長長嘆出。
“主席……”
猶豫之間,他還是說了出口。
“但是,那三個人並不是土匪,而是革命者,而且曾經的他們還是士兵。”
革命者加士兵……
這兩個身份看似矛盾衝突。
但事實上,成爲革命者的人裏面,就有不少人曾經當任過士兵。
因爲只有當過士兵,他們才能夠理解沙俄政府的腐敗與冷酷無情。
無論是以前亦或是現在,沙俄政府都不會優待自己旗下的士兵。
裝備,後勤還是待遇,沙俄士兵都是歐洲列強中,十分糟糕的存在。
其糟糕程度,就算是奧匈帝國也難以比及。
奧匈帝國的軍事狀況之所以很糟糕,很大程度上是因爲他們國內的民族之間矛盾難以調和。
有些情況甚至會出現一支軍隊裏,出現幾個民族,而且都語言不通,導致無法交流的情況出現。
俄國軍隊很少出現這樣的情況。
可是,他們卻過着如同牲口一般的日子。
打起仗來,真就是人海衝鋒,而且還是密集的衝。
克里米亞戰爭期間,每一次開戰,都是以俄軍數倍於對方的傷亡而結束。
這就是爲什麼說,俄國軍隊都是一羣灰色牲口。
因爲他們的命壓根就不值錢。
這樣不值錢的灰色牲口,離開軍隊之後,國家政府就不會再給他們過多關注。
事實上,就算還是士兵的時候,他們也得不到任何關注,就連他們的指揮官,也只會把他們當做成棋子。大部分士兵退役之後,都會落草爲寇,轉而成爲革命者的士兵儘管只有少數,但卻並非不可思議。
自己父親就曾經是一名沙俄士兵,所以伏羅希洛夫可以理解。
可是,他所糾結的並不是他們曾經是士兵這一身份。
他所難受的,是這三人的遭遇。
“他們想去解放這裏的人民。”
“他們做出了很多方法,並且幫助了很多人。”
“農民,工人,學生,孩子,這些人都受到了他們的幫助。”
“一些落得殘疾的工人或者退役士兵,也得到了他們的幫助。”
“可是,可是他們……”
話語,就這樣停了下來。
清晨的陽光,本應溫暖,卻讓瑪利亞感到了陣陣陰寒。
伏羅希洛夫說不下去了。
瑪利亞卻能夠想象得出來。
特別是昨晚的私自處刑的場景,歷歷在目。
革命者的初衷就是解放被奴役的人民。
這樣的做法無異於侵犯當地統治者的權益,以至於只有少數的革命者,必須在地下行動。
不能隨便拋頭露臉,也不能輕易暴露行蹤。
一旦被抓住,迎接他們的,將會是無盡的折磨,最後便是死亡。
他們被抓住了。
只有三個人的革命小團隊,全都被抓住了。
這不得不讓瑪利亞懷疑,究竟是真的不小心泄露行蹤,還是說被自己幫助過的人所出賣。
“那麼,有調查出他們是哪個組織的人嗎?”
革命團體有很多,五花八門的,都是以各自的思想去做鬥爭。
有些革命團體更是過分得宣揚宗教,從而推翻‘僞帝’尼古拉二世。
但是,能夠付諸行動的革命團體卻寥寥無幾。
絕大部分革命團體都是口誅筆伐,然後博得國際友人的同情。
唯有那麼幾個團體仍在奮鬥。
就例如社會革命黨人,他們的暗殺從未停過。
又例如瑪利亞他們,正在悶聲發財。
“沒有,我沒有調查處他們是什麼組織,很有可能,他們壓根就沒有組織經費。”
沒有組織經費,那就代表他們的行動會遭到十分麻煩的限制。
瑪利亞也派遣過組織內的人去外面執行任務。
可每逢派遣任務,都會給他們不少經費,以作後續時候。
所以,缺乏經費的他們,又要怎麼幫助這些村民?
“是偷取一些食物給他們,主席。”伏羅希洛夫如此說道。
“而他們偷竊的對象,是這裏的地主。”
“……”
“他們有傷害過誰嗎?”伊曼洛娃連忙問道。
“沒有,事實上他們一直躲在外,從未傷害過任何人。”
“難道說,他們是被真的被出賣了?”伊曼洛娃一臉凝重的神情。
或許,這就是事實。
“主席,我可以問您一個問題嗎?”
突然間,伏羅希洛夫一臉嚴肅地向她問道。
“說罷,是什麼問題。”
“我們在退役之後,是否會只有這樣的命運?”
或是悲慘地活着,或是墮落爲草寇,又或是死於他人之手,屍體被草草丟棄,任由禿鷲啄食。
這樣的命運……是否註定的?
“不會。”
注視着伏羅希洛夫,瑪利亞堅定地回答道。
蔚藍色的眼眸,閃爍着晶瑩的色澤。
昂着頭,瑪利亞立正軍姿,以認真嚴肅的態度,給予了屬於自己的回答。
“絕對不會,只要是保家衛國的人民將士,都應該得到相應保護。”
“革命者也是一樣。”
“就算是陌生的革命者,我們也要給予尊重。”
行李拿起,瑪利亞推門而出。
這間缺乏保養的旅館,在推門的那一刻,陣陣木頭腐朽的氣息,迎面而來。
“我們走吧,去好好埋葬那三位犧牲者。”
走出房間,走出旅館。
然後,筆直地,走向伏羅希洛夫所指的方向。
在那裏,正安置着三具革命者的屍體。
距離並不遠,就在一棵即將枯萎的老樹地下。
卻不料,已經有一個人率先來到此處。
瑪利亞很快就認出這個人,他就是負責開槍射殺這三人的村民。
此時的他,也同樣穿着俄國舊軍裝。
略顯破爛,卻也能看出,這件舊軍裝是經過細心洗刷,顯得十分乾淨。
他就這樣站着,眼神中的落寞,根本就掩蓋不住。
應是察覺到瑪利亞三個人的到來,他回過身,看向瑪利亞等人。
似乎看出瑪利亞的身份並不一樣,他站直腰桿,行了一個軍禮。
只不過,這個軍禮並不標準就是了。
“你是,他們的朋友?”瑪利亞如此問道。
“不,我是害死他們的兇手。”
“爲什麼,難道是因爲你開槍殺死了他們?”
“這只是其中之一而已。”
看着這三個革命者的屍體,男子渾身都在顫抖。
“因爲,在那些舉報者中,我是其中一個,儘管我接受過他們的幫助,儘管……”
風,吹了過來。
撫過腳下的草地,清晨的露水,沾溼了他們的褲腳。
“既然這三位革命者幫助過你,那你爲什麼要出賣他們?!”伊曼洛娃大聲質問道。
她平生最恨的,就是出賣者。
因爲,她的家人,就是因爲遭到朋友的出賣,慘遭毒手。
所以……
“你這敗類,爲什麼要出賣幫助過你們的革命者!”
“因爲我的妻子,我的女兒都在他們手上,我她媽能怎麼辦!”
“我她媽能怎麼辦!”
“我能怎麼……”
聲音越來越小,他死死地咬着牙,捏緊着的拳頭,彷佛要狠狠地給自己的臉上上一拳似的。
爾後,愧疚地低下頭顱,留下一聲抱歉,便離開了此處。
“看樣子,出賣這三名革命者的人,不止一個啊。”伏羅希洛夫臉色複雜地繼續說道。“即使是受到了革命者的幫助。”
“難道真的是村民們就不愧疚嗎?”伊曼洛娃一臉不可置信地問道:“這三人可是幫助過他們的,這些村民怎麼能夠這樣!”
怎麼能夠這樣?
瑪利亞搖了搖頭。
沒有怎麼樣,這就是現實。
殘酷的現實。
或許,你幫助過這些村民,村民會在得到幫助的時候,感激你們。
可當他們收到更大的利益誘惑,又或者是生命威脅的話,村民們很有可能賣你們。
這就是矛盾的所在之處。
這就是現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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