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1.你永遠可以相信捷爾任斯基
他們認定一個制度的正確性,便會在這個制度上一直探尋道路,直至毀滅。
無論對錯,在探尋道路上,他們都是以國家爲首要目標,只要可以讓國家變得強大,就算是入侵搶掠,也在所不惜。
可是,這世上唯獨有着這麼一個奇怪的制度。
他們所奉行的不是國家利益主義,而是人民利益主義。
工人與農民,便是他們的核心力量。
以最開始的馬克思指導思想,其影響力便是全世界,便是第一國際。
他說。
‘全世界無產階級聯合起來。’
拋開理論上的歷史侷限性,他所渴望的世界發展,其必經之路定會走向人類命運共同體。
‘我不會否決其他道路的正確性,因爲每一個制度,都是以國家利益爲中心,他們會保護自己國家的國民,提高他們的生活水平。’
‘但是,如果僅限於國家,那便是他們的侷限性。’
‘在那未來的遙遠,將會是更加龐大的世界格局,而我們所要走的,所要牽動的,是名爲人類的這個超個體。’
這句話所描繪的未來圖景,這一代人註定是看不見。
但捷爾任斯基卻願意將自己的生命乃至一切都交託在這條路上。
這就是他們的理想,遙不可及的理想。
“我身後的組織,是俄國革命組織。”面對着畢蘇斯基那雙疑惑質問的眼神,捷爾任斯基如此回答道。
沒有正面迴應自己的組織,也沒有明確告訴畢蘇斯基,自己組織的核心領導人是誰。
正坐在自己面前的人,是未來的敵人,他不可能將如此重要的情報信息告訴給他。
可就算是敵人,在利益方面也能暫時性站在一起。
在杜馬會議還未正式成立之前,瑪利亞就給他們上過一節課,並且着重點名一個核心要素。
‘理想與現實,必須分開清楚。’
‘我們所要追求的理想十分宏大,但也正因如此,我們在現實中的工作必須靈活多變。’
‘資本勢力是我們的敵人,但同時也會成爲我們利益上的暫時性盟友。’
這句話提醒了捷爾任斯基,讓他明白了一個道理。
有些戰爭必須要打,有些敵對勢力可以拉攏,盲目樹敵不可取,外交必須靈活變通。
本以爲自己不會接觸到外交工作的他,沒想到會在這一刻進行外交,而且自己的第一個外交對象居然是畢蘇斯基。
命運,總是如此的微妙。
“儘管你我理念不同,但我認爲,在利益方面,我們雙方可以站在一起。”
僅限於當前。
但是,已經足夠了。
比蘇斯基捏着自己的下巴,既然捷爾任斯基沒有與他一同合作的打算,那麼擺在自己面前的,便是要獲得最大利益。
在他心目中,所謂的社會主義只不過是理想中的形態,與其朝着這不切實際的方向去走,還不如走一條更快更迅速的捷徑。
例如軍人執政。
因此,他需要更多的資源。
可在此之前,比蘇斯基還需要知道一件事情。
“在外面擺着威懾的基輔人,是跟你一起的嗎?”
“他們?”捷爾任斯基繃緊着自己的冰山臉,沒有透露出半點情緒色彩。
“我只能說,他們做他們的,我們做我們的,或許有一點關聯,但也可能什麼關係都沒有。”
聽君一席話,如聽一席話。
他還真沒發現,捷爾任斯基居然會有這麼奇葩的一面,居然會說廢話了?
在學校時期,他可是從不說廢話的人啊。
莫非這段時間裏面,有人教壞了他?
…………
‘記住,不可以讓對方知道你想要什麼,也不可以讓對方知道你擔心什麼,並以反其道而行之,讓對方產生錯誤信息。’
這句話從捷爾任斯基腦海中浮現出來。
出發前,約瑟夫教給了他一個談判與外交的最常見方法,只不過這一方法並非所有人都可以使用得了。
畢竟,要抑制住自己的情緒,是一件十分困難的事情。
但捷爾任斯基卻能完美地保持着自己冷峻的表情。
以瑪利亞的話來說,那就是‘他永遠都是一個面癱。’
此時此刻也同樣如此,如論比蘇斯基從何種角度去觀察他的表情和眼神,都無法從裏面找到半點情報信息。
既然無法找到半點有價值的情報信息,畢蘇斯基也就暫時性放棄自己的打算。
如果一直讓基輔那邊的士兵繼續與這裏對峙,恐怕出現一些不可控的局面。
要知道,他建立的軍事培訓學院,是一件一旦被發現必然會迎來滅頂之災的祕密。
因此,基輔那邊突然來人,着實是給他帶來了威脅與壓力。
可是如今擺在他們二人面前的,是一場交易。
既然是交易,那就應當以或許更大利益爲前提進行博弈,屬於他們師兄弟之間的博弈。
“我需要武器和彈藥,你來開價,我若是滿意的話,就給你開放出行條。”
搶先一步,比蘇斯基將皮球提給了他,給多了他完全可以接納,給少了,他也能主動提出增加要求。
對方同時也得考慮自己所能提供出來的交易極限,這算是一種心理博弈。
若是尋常人,恐怕會無法抉擇,先以價格進行評估,再給比蘇斯基進行報價。
可惜他所面對的,是鍥卡的創始人之一。
凝視着比蘇斯基的眼睛,他緩緩說道。
“我不需要開價,因爲你不得不給。”
“哈哈哈哈,你在開玩笑嗎?只要我一聲令下,我的手下就會將你想要東西全數毀掉。”
“對,沒錯。”
捷爾任斯基從容地挽起自己的衣袖。
“但你要明白,我丟失的只是一批貨,而你丟失的,將會是你現在的所有一切。”
身形往前靠去,捷爾任斯基幾乎懟到比蘇斯基面前,低沉地對他說道。
“我知道你做了什麼。”
窗外,狂風驟然而起,彷彿要吹到這扇薄弱的窗戶一般,發出尖銳的風聲。
掛在牆壁上的大鐘,發出輕微的鐘擺響聲。
咔嚓……咔嚓……咔嚓……
猶如比蘇斯基此時此刻的心跳一般。
自己當前最大的祕密就是私自建立軍事學院。
這可是殺頭大罪。
凝視着捷爾任斯基的雙眼,他心中泛起了驚天巨浪。
他,真的知道了?
一時間大腦陷入一片混亂。
如果自己所作的事情都被發現了,那就等同於,他抓住了自己的生命線。只要他願意,將自己的一切都以密信的方式寫給華沙總督,那麼無論是他所在的舊派,亦或是羅曼所在的新派,都難免災厄。
雙眼微凝,危險的流光隱匿其中。
咚——
掛鐘又一次響起。
突然間一個猜想浮現水面,因爲他發現捷爾任斯基的話很模棱兩可。
他真的是知道嗎?
近距離凝視着捷爾任斯基,他真的是知道自己所作的一切嗎?
亦或是說……
他在恐嚇自己?
這是心理上的博弈。
在這裏,沒有刀槍劍影,卻也同樣危險萬分。
“既然你知道,那你能不能說出來,我究竟做了什麼?”
沒有正面迴應捷爾任斯基的話語,而是以疑問回答疑問。
冷冽的月光透過窗戶,灑落在二人之間,皚皚塵埃在月光下如雪霧般漂浮在空中。
“當然知道,你在做着違法的事情,如果我給華沙總督發去密信,你認爲你有機會活下來嗎?”
在畢蘇斯基究竟做了什麼事情這一方面上,他確實不知道。
但有一點可以肯定。
畢蘇斯基不可能甘於寂寞,他必然會有所行動。
例如祕密建立屬於自己的軍隊,又例如正在與國外勢力進行勾結。
這不是無緣無故的猜測,這是他對畢蘇斯基的瞭解。
一個充滿着野心,擁有着強烈極端的民族主義思想和軍國思想的危險人物。
在未來,他註定會成爲совет的一大阻力,這一點毋庸置疑。
熟悉他的爲人和性格,即使沒有證據,也足以推斷出畢蘇斯基目前所密謀的事情。
但是,若是逼得太死,反而會適得其反。
看着畢蘇斯基那雙充滿危險的目光,捷爾任斯基稍稍後退一步,繼續以平靜的語氣說道。
“當然,在這一刻,我們的利益都是一致的,既然我找你來交易,必然會給予你我都滿意的價格。”
“價格?難道你就不怕我會在這裏把你給斃了嗎?”
“當然可以,我既然敢來這裏,就不會懼怕死亡,但你也要考慮一點,我會不會留有後手,一旦我沒有按時回去,我所寫的密信會不會落在華沙總督手上,又會不會落在安保局和清道夫手上。”
“……你在威脅我嗎?捷爾任斯基。”右手已經摸到了自己的右側。
“不,我親愛的畢蘇斯基,這是交易。”
“哈哈哈哈,交易?你在跟我談交易?”突發大笑,畢蘇斯基抽出腰間的手槍。
黑洞般的槍口對準了捷爾任斯基的頭顱,在月光之下,槍聲散發着冰冷的寒光。
“如果我把你們這個革命組織正在與基輔市長勾搭的祕密告訴出去,你認爲你們如何?”
面對威脅,他猛的抓住槍身。
這一大膽行爲頓時嚇住了畢蘇斯基,要知道手槍內的子彈已經上膛了,稍有不慎很有可能會走火。
可是,在面對如此危險的情況下,捷爾任斯基卻不以爲然,依舊是那雙冷漠的眼神,凝視着對方的瞳孔。
一字一句,如重錘般,敲打在畢蘇斯基心臟上。
“你的話,沒有人會信。”
“因爲,誰都不會相信一個反動分子的臨死之語。”
“……”
二人之間的空氣逐漸地沉澱下去。
鐘聲,又一次擺動,發出沉重的鳴響。
最後的最後,一聲長久的沉吟,他放下了手上的槍,即使仍死死地握在手上。
“你能給我什麼。”
“子彈。”
“哼,可笑至極。”
畢蘇斯基正憋着一口氣,他原本是想怒砍一刀,敲詐出更多的子彈和武器,可惜對方只願意給他子彈。
但就算如此,目前他的軍隊也確確實實地缺乏子彈。
深吸一口氣,平息內心的怒火後,再問道。
“給我多少子彈。”
“三千發。”
“不夠!最低要一萬發。”
黑暗的陰影下,捷爾任斯基微微揚起嘴角。
“五千發子彈,這是極限。”
他這裏已經有兩千名士兵,只有五千發子彈分散下去,最後也只不過是平均一人兩發多一點而已。
這對於他的軍隊而言確實不夠。
要發動一場戰爭,消耗得最快的就是子彈。
有時候要殺死一個人,可能要用上上百顆子彈才能起到效果。
所以在聽見對方只願意提供5000子彈時,畢蘇斯基臉色頓時沉了下去。
這樣的交易太過於敷衍,他不可能接受。
這已經不是交易與否的問題,他這是在侮辱自己的尊嚴。
只不過,捷爾任斯基的交易還未結束。
他伸出一根手指,緩緩說道。
“還有足以養活兩千人的糧食。”
糧食!
這一刻,畢蘇斯基心動了。
一直以來他都需要新派給予的資源幫助,在這裏面就有糧食援助。
原本他們可以通過搶劫的方式對負責運輸糧食或者錢財的列車進行搶奪,可是自從冬宮那邊連續發出幾次大清掃行動之後,列車內便有了不少武裝力量。
他們要想攔截列車,就必須酌量一下自己的力量。
畢竟缺乏有力兵源的他們,這2000人是真的死一個少一個。
逼於無奈之下才接受新派的物質資源,但如今擺在自己面前的,是足以讓自己擺脫新派對己方物質資源掌控的機會。
糧食和子彈便是當前最爲緊缺的東西。
子彈確實是少了,可子彈可以通過其他渠道進行獲取。
但糧食就不一樣了。
有了糧食,他這2000人才可以活下來。
看着捷爾任斯基的那雙冷漠的眼眸,沉思片刻過後,他決定接受這一交易。
右手伸出了,二人緊緊地握上了。
既然交易完成,那麼捷爾任斯基便不會在這裏繼續逗留,會有人替他完成接下來的工作。
至於這次師兄弟之間的重聚,在任務面前,已不再重要。
“等下!”
正當捷爾任斯基準備離開之際,畢蘇斯基在他身後喊了一聲。
“那些工業廢料裏面,究竟有什麼東西?”
沒有回頭,冷冽的月光安靜地灑落在捷爾任斯基身上。
“一些,農業用具。”
說罷,便推開房門,消失在黑暗的走廊之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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