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1.日本,大逆事件
紛飛的大雪,迎着呼嘯而過的凌冽冷風,鋪滿了整座京戶。
行走在街上的路人,紛紛掩緊衣袖,深怕會有一絲寒風滲入其中。
突然,風止了。
從狂風到寧靜,一切都顯得如此的突兀,如此奇妙。
行人們紛紛走上街頭,路上的孩子堆砌着雪人,百姓也開始了屬於自己的日常工作。
只不過,一縷不詳的氣氛逐漸蔓延開來。
很多人都感覺到這個微妙的氣氛。
幸德秋水也是如此。
他凝視着京戶的繁華,同時也遙望着西北方的遙遠凍土。
如此安靜的空氣,就像是暴風雪爆發的前夕,讓他有些喘不過氣。
自從日本社會民主黨成立之後,他們就從未停止過鬥爭。
儘管在前端時間,他們日本社會民主黨內部也出現過分裂,而且也有一些黨員認爲,他們可以走上改良主義,從而步入如今的日本政壇。
但這樣的主張很快就被幸德秋水和片山潛給否決了。
他們二人都十分清楚,如今的社會黨人,多半是以改良主義爲主。
無論是法國還是德國,皆是如此。
而且相對於堅持革命的左翼,改良主義的成效更爲明顯。
因爲他們確實是掌控了一定的國家權力或者說議會權力,從而在自己國家內部實施工人政策。
但那都是發生在德法兩國,而非日本。
“無論是德國亦或是法國,都擁有着長久的革命歷史。”
“法國的公社運動,德國的馬克思思想傳播,其影響之深遠,遠比我們日本要更加深刻。”
片山潛如此說道。
那雙如火炬般的雙眸,清晰地看到日本的不足之處,那就是從古時候遺留下來的奴性思維。
是的,日本的奴性思維是整個亞洲乃至於全世界都要嚴重的思維。
日本的戰爭歷史,永遠都是大名或者將軍之間的戰爭。
庶民別說參軍入伍,就連在路上遇到武士,都要低頭跪拜。
而且武士還能夠無視法律,對任何庶民進行斬殺,若有人追問,以‘擋路’爲由即可。
雖說經過倒幕運動之後,日本的國內情況有了很大的改變,但也僅限於表面而已。
片山潛對此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他特意找到幸德秋水,道出了自己的想法。
因爲自己生活在倒幕運動的年代裏面,那時候爲了逃避兵役,所以逃到了美國那邊去。
憑藉自己的能力,他考上了耶魯大學,並且學習了大量的先進理論知識。
他看到了日本的陰暗面,也看到了日本政府那繼承於幕府時代的官僚主義、
因此,要想真正實現人民當家作主,以改良主義的方式進入日本政府,無異於自尋死路。
因爲他們不可能學習德法兩國政府那般,給社會主義黨派放權。
知道這一點的二人,以不可動搖的決心,打消了所有試圖進行改良主義的同僚。
然後,分歧出現了。
“那是叛徒。”
凜冬的寧靜,是暴風雪的前夕。
一名同志急匆匆地跑了過來,他立即抓住幸德秋水的手大聲喊道。
“我們內部出現了叛徒,就在昨天,野田把消息告訴了給我!”
野田太郎,是他們安插在警察局的一名同志。
雖說組建日本社會民主黨的核心人員有五人,但事實上這位同志也在其列,只不過他並沒有直接公開表明自己的身份。
水野遙再一次前往俄國進行留學之前就給他交代了一句話。
‘隱蔽自己的身份,如影子般潛入敵人組織內部。’
她的話深深打動了野田太郎,因此在組織成立之初,他就加入了京戶警察局,並且通過片山潛和幸德秋水兩人的幫助,逐漸走上高位。
而這一高位,也讓他獲得了不少情報,解救了組織無數次。
可這一次,卻是最爲致命,最終嚴重的一次危機。
組織內出現了叛徒,並且對他們進行了出賣。
暴風雪的前夕,是安靜的,卻也是讓人心裏發慌的安靜。
所有人的呼吸都在這場安靜的氛圍中,氣息可聞。
無論是幸德秋水亦或是片山潛,都開始明白,這場叛徒的出賣,究竟代表着什麼。
他們這個日本社會民主黨,將會步入毀滅。
“我們必須把叛徒給揪出來!”負責給他們傳遞信息的同志如此說道。
捏緊着的拳頭,時刻標明自己憤怒的態度。
敵人不可怕,但叛徒是最可怕的存在。
如果叛徒不清,將來一旦陷入與反動勢力的戰鬥,他們必將腹背受敵。
這一點無論是誰都十分清楚。
但是要想完成卻不是那麼容易的事情。
還在警察局內的野田太郎道出叛徒的出現時,也說出了一個更爲可怕的事實,這個叛徒十分警惕,他無法追蹤到對方的痕跡。
如若要仔細調查,必然會暴露自己的身份。
這就代表,他們不可能在短時間內將叛徒的身份給確認清楚。
很可怕,很殘酷,卻又十分的現實,十分的冰冷。
“主席,請下達指令,讓我對組織內部進行調查吧!”
小同志大聲喊道,那雙眼眸透露着對叛徒的無盡怒火。
可是,他的憤慨卻遭到了幸德秋水的一盤冷水潑下。
“不!”
一番沉思過後,他做出迴應。
“揪出叛徒一事以後再說,現在還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做。”
此話一出,原本還有些激動的小同志立即冷靜了下來。
即將要做的更重要事情……
毫無疑問,那就是撤離。
革命的火種不能就此熄滅。
這場叛徒所帶來的,必然是災難性的結局,特別是他們大部分核心人員都集中在京戶這邊。
留給他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立即讓所有人準備撤離,無論去哪裏都行!”
“嗨!”
小同志推門而出,並且將此番命令傳達下去。
革命很重要,此事毋庸置疑,但革命不能硬拼,特別在他們缺乏與日本政府抗衡的力量的時候,更不能硬拼。
他們一直支持的工人運動,如今也不能爲他們提供任何保護。
留給日本社會民主黨的選擇只剩下一個,逃離這場災難,保存革命火種。不得不說,留在日本警察局內的野田太郎給了他們極大的幫助。
而這份建議,是還在俄國留學的水野遙提出。
若非她的建議,恐怕他們直到現在也不會知道組織內部出現叛徒。
然而日本政府的反應速度也是極快的。
儘管這名警察局局長並不願意對工人運動進行鎮壓,對工人抱有同情心,但並不代表他會傾向於日本社會民主黨。
特別是這個組織會經常性給他帶來工作上的麻煩。
所以,他將這封來自叛徒的信件交給了自己的上司。
日本警務部部長立即對此作出反應。
一直以來,日本社會民主黨都是他們的眼中釘肉中刺。
在日本上層的統治階級眼中,工人和農民都是他們的生產工具。
就如同以前的幕府時代那樣,只是爲了穩定自己的統治階級而生存於世。
即使幕府已經倒臺了,天皇和資產階級的時代到來了,但這並不會改變日本的底層民衆百姓。
無論是生活還是思想。
特別是思想上的改造。
如果說日本社會民主黨是試圖改變基層百姓,讓他們覺醒獨立新思想的話。
那麼,以資產寡頭爲首的上層統治階級,則是試圖加深民衆對天皇的崇拜性。
他們十分清楚,這樣去做可以讓百姓對天皇乃至於整個上層階級產生一種不可抗拒的階級地位。
這是一種加深社會階級的做法。
以此方式,從而達到國家獨裁或者軍國主義的建立。
這種做法從明治維新就開始部署,在甲午戰爭和日俄戰爭兩次賭國運勝利之後,就更爲明顯。
以這兩場戰爭的勝利,不斷鼓吹天皇的神聖和精神的強大勝利。
因此,在面對試圖覺醒民衆思想的日本社會民主黨,如今的日本上層統治階級,是將其視爲洪水猛獸。
“剷除,不計一切代價將其剷除,即使誤殺百人,十人,乃至千人萬人,也要將他們完全剷除!”
警察局部長如此說道,那盛怒的氣勢,讓身邊的人不敢喘氣。
這份盛怒事實上並非來自於他,而是更加上面的領導層。
他依舊記得,面對那些上位者時,聽到的憤怒咆哮。
‘那是對國家的叛變,一羣該死的叛徒,全都要絞刑,絞死他們!’
怒火蔓延到他身上,以至於他對日本社會民主黨人也充滿了怨念。
此番,有了那告密者的信息,他們可算是知道了這些人的所在之地。
告密者很隱蔽,而且也確保了這些信息的可靠性。
即使沒有證據表明這告密者是在釣魚還是真的來投誠,但這並不重要,反正就算不能成功也不會造成太大影響。
帶着這樣的想法,警察局立即派出不少便衣警察過去探尋情況。
這些便衣警察裏面就有一位警察名叫野田太郎。
最後,他們確定了信息的可靠性,並且準備發起逮捕行動。
但他們需要藉口。
即使日本這個國家的核心權力掌控在政府手上,但畢竟已經有不少民衆得到了思想上的覺醒。
毫無理由地進行抓捕,頂多也只是關幾個月,然後就不得不放出來。
日本內閣需要的是剷除。
完全性消滅地剷除。
所以,單純的關押並不能滿足日本內閣。
很快桂太郎內閣以‘密謀暗殺天皇’的罪名,發出通緝逮捕令。
而且爲了不會打草驚蛇,在發出這條通緝逮捕令之前就已經派出上百名警察過去。
這些警察都是荷槍實彈,絕不會有任何留情的可能性。
行動速度極快,讓很多日本社會民主黨成員還沒反應過來就遭到了逮捕。
而且有不少人是因爲不相信組織內部出現叛徒,所有並沒有離開。
但更多的人認爲,他們只會被關押一段時間,日本政府並不會對他們造成任何傷害。
這種事情並不少見。
幸德秋水也曾經遭到過警察局的逮捕,幾個月後就安然無恙地出來了。
不少人還抱有如此天真的幻想,所以並不贊同幸德秋水的猜想,甚至無視他的勸告,願意往監獄走上一遭。
‘我會進去,但也會出來,在我出來的那一刻,將會受到所有人的歡迎,因爲這就是革命者的浪漫。’
一名同志如此說道。
一些革命同志也堅持留在這裏,他們並非抱有幻想,而是打算在法庭上抗爭到底。
幸德秋水也不願意就此離開。
但是,他卻被片山潛給死死拉住。
“革命從來都不只有犧牲,也絕對不是單純的犧牲,留着性命,纔可以保留火種,保留革命的希望!”
這句話打動了幸德秋水。
如果連性命都保不住,到後面又要如何保住其他同志的犧牲?
想到這裏之後,幸德秋水明白了,立即跟隨着另外一名同志離開。
臨走前,他回頭看去,凝望着身後的這片土地。
大雪驟然落下,狂暴的學風肆虐着身後的一切。
他看了最後一眼,爾後義無反顧地跟隨着同伴離開了。
很快,在他們離開的前一腳工夫,警察就已經衝入進來。
絕大部分核心成員都遭到了逮捕,桂太郎內閣以‘謀殺天皇不成’的大逆罪進行審判。
這場審判禁止任何人進入,最終審判結果,核心成員被判處死刑,一時間日本社會輿論譁然。
逃過一命的幸德秋水和片山潛分開了。
他們決定往不同的方向而去,並且尋求可行之路。
“我打算回去美國,在那裏也同樣存在着社會黨工會,我會在那裏繼續發展火種。”
幸德秋水則選擇去俄國。
在他手上,是一封來自水野遙的信。
信裏面寫出了一個跟他們一樣的革命組織。
這個組織更加強大,更加隱蔽,而且他們的領導人更加的不可思議。
所以,在逃離日本後,幸德秋水就已經決定了這個方向。
“我會去前往俄國,在那裏,或許存在着我們所缺乏的革命理論道路。”
二人再一次握手。
這次分別,不知何時纔會見面。
回首看去,看向身後的日本土地。
白色的大學,似是要將整個日本籠罩在內。
陰沉而又壓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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