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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寧便義無反顧地,被他牽引着上前,一步一踉蹌地,踏出了這個牢籠。
她沒想到。
離開,竟然會是這麼容易。
帶她離開的那個青年自稱裴珩,是鎮北侯身邊的親信。
但褚寧卻對這個名字格外陌生。
畢竟,她連陸時琛這個人,都知之甚少。
更何況,是他身邊的人呢?
在逃亡的路上,裴珩總是很沉默。
沉默地遞來他親手烤好的炙肉,沉默地爲她披上大氅,沉默地跟在她身後,沉默地給她備好熱水、衣裳……
也會沉默地坐在她帳外,看着跳躍不定的篝火,直至天明。
褚寧雖然被這一年的禁錮磨鈍了感知,但終究,是能在這日復一日的相處中,察覺到些許端倪的。
馬車轆轆前行,她小心翼翼地挑起車簾一角,望向外邊同行的那道身影。
裴珩就騎馬走在她的斜前方,一身輕甲,身姿挺拔。
擡眸望着前方時,下頜線凌厲得明顯。
隱隱間,似能瞧見他下頜處,幾道異樣的痕跡。
褚寧跟着商衍見得多了,自然知道那是什麼。
她愣了愣,又平靜地放下車簾。
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他們緊趕慢趕,眼見要踏入長安。
商衍卻在這時,帶着人追了上來。
裴珩此行,不過是爲了要將褚寧救出。
因此,他所帶的人手,根本就不足以和商衍抗衡。
沉沉的夜色中,追兵的馬蹄聲紛沓而至。
裴珩用劍鞘挑起車簾,擡起眼眸,凝着車裏驚慌失措的女子,道:“不要怕,下來,我帶你走。”
聽着漸近的追殺聲,褚寧極力壓制着恐懼,點了點頭,提起裙襬下車。
然,她終究還是免不了,和商衍再度撞上。
不遠處,商衍居高臨下地就坐在馬背上,睥睨着他們。目光就像是穿過了冷冽的風雪一般,帶着徹骨的涼意。
裴珩默不作聲地擋在她身前,和商衍對峙。
卻還是分出心神,低聲對她說道:“你放心,凡事有我在。”
他說話算話。
這一路,縱是傷痕累累,他也不曾鬆開過她的手,也不曾讓她傷到過分毫。
夜幕降臨後的山林間,涼風簌簌,搖曳的樹影似猙獰鬼魅,詭異得駭人。
她一手提着裙襬,一手被他拽着,跌跌撞撞地往山頂走。
她能感受到他掌心的溫柔,也能在撲面的夜風中,嗅到他身上的淡淡血腥味。
褚寧呼吸微滯,沒由來的,眼眶有些發澀。
她被裴珩帶到了一處山洞藏身。
裴珩半蹲在她跟前,拿出手帕,溫柔拭去她鞋面上的污泥,而後擡起頭,盯着她的眼睛說道:“不要怕,在這裏等我。”
褚寧撞入他眼眸,下意識地攥緊了裙面,輕輕頷首,道:“好。”
她是該等他的。
也一直,都在等他。
就像是兩年前,他們剛成親不久的那時候。
她也每天,都在期盼着他的歸來。
不過這一次,她沒有等錯人,也沒有等很久。
天將明時,他終於帶着一身血污,拄着陌刀,踉蹌行來,擡眸凝着滿臉擔憂的她,扯了扯嘴角,道:“不要怕,一切都結束了。”
褚寧聞言一愣。
良久過後,才終於明白他的意思,站在初晨的天光中,久違地笑了。
她以爲——
結束,代表着新的開始。
可命運,好像特別喜歡捉弄她。
剛踏入長安,裴珩便一病不起。
——因爲,他中了商衍下的毒。
他雖然是衆人讚譽的戰神,能以一當百,可他終究是個凡人,會受傷,會流血。
更會因爲和商衍的殊死一搏,而不慎中到陰招,命懸一線。
商衍不止是擅長易容術,更擅長毒術。
他用來拼死反擊的毒。藥,亦絕非是輕易能解之毒。
不少醫師來來往往地出入裴府,都只能搖頭嘆息,頹靡地離開。
在絕望的籠罩下,顧北將怨懟轉到了褚寧的身上。
——若非是爲了替褚寧除掉心魔,侯爺又怎會冒着生命危險去犯險?又怎會在命懸一線時,還要去顧及她的情緒,不肯以真面目示人,連侯府都回不得?
每當褚寧對上顧北那怨恨的眼神,她心底的那些內疚、歉意,都會如藤蔓一般,瘋了似的滋生,嚴嚴實實地將她整顆心裹縛。
——她還真是個累贅和麻煩,只會不斷地給人帶來災禍。
看看,這就是對她好的下場。
褚寧遠遠地站在陸時琛屋外,黯然垂眸,牽強地勾了下脣角。
長安城內的醫師,都對陸時琛所中的毒束手無策。
無奈之下,顧北將目光投向了揚州。
也就是那個擁有起死回生之術,曾經救過陸時琛的神醫,張邈之。
大概是有先前的情分在,張邈之很快應下了他們的請求,花了三天四夜,馬不停蹄地趕往長安。
可爲陸時琛切過脈後,張邈之竟也擰了眉頭,面露難色,道:“我行醫多年,這還是頭一次見到這麼蹊蹺的毒,至陰至寒,使人醉悶,若非是先前的醫師留下補藥,吊着他的一條命,恐怕現在,他已經命喪黃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