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相逢 這一上午,陶子謙忙得不可開交。……
先是到定遠侯老夫人那裏請安,詳細詢問窗紗事宜,老夫人上了年紀,容易拿不定主意,原本說好了要秋香色,見了陶子謙帶來的色樣,又看中了蛋青和薑黃,那邊鞦韆會都開始了,她仍是舉棋不定,下不了決心。
陶子謙碰到過太多這樣的客人,見家人催促老夫人去鞦韆會,他溫和一笑,提議道:“色樣都是些小方塊,材質也不對版,這麼比較起來是很難選出中意的。不過夫人不必焦急,我回去叫人快速趕製幾個單紗的樣子出來,過兩天拿來,哪種顏色好看,咱們放到窗櫺上慢慢比,您看如何?”
定遠侯老夫人聽了這番話,眉眼都舒展開來了,連連說好。念及自己耽誤了陶子謙不少功夫,老夫人乾脆把他拉到了鞦韆會上,把陶子謙帶來的幾樣錦緞往她幕幛中一擺,凡是來問安的貴婦莫不看花了眼。
很快,連老夫人的推介都不用了,人口相傳,個個都想來瞧上一瞧。
這鞦韆會主要是爲未婚男女和他們的父母長輩準備的,年紀在二三十歲、已經成婚了的貴女們無事可做,大多三五成羣,聚在幕幛中飲茶賞景、打牌談天。
這種時候,年輕俊朗、細緻周到的陶子謙便成了寵兒,這邊也想叫他去喝茶,那邊也想叫他去喫點心,一時間竟應接不暇。
陶子謙連推了幾撥人,到了他父親的舊相識馬守備的遺孀來邀,實在不好推脫,只得奉命入座,陪着講了好一陣子閒話。
在座的夫人們大多四十歲上下,有個和她們兒女一輩的年輕後生在旁,起先還一口一個“陶先生”、“陶掌櫃”稱呼着,到後來就變成了“陶小官人”、“陶小郎君”……
話題也講着就歪了,不知誰先開的頭,聊到了陶子謙的婚事,得知他尚未娶妻,一個臉型瘦長、鷹鉤鼻的夫人感嘆道:“以陶小郎君的才貌品格,配後花園裏哪個小姐不是綽綽有餘呀!”
……這爲他惋惜的口氣,意思就是他除了才貌品格以外的東西,遠遠配不上小姐們了。
陶子謙心裏明鏡一樣,面上絲毫不顯露,只是淡笑着說不敢當。
又有個矮胖活潑的夫人,直接轉身把自己的貼身丫鬟拉到前頭,笑眯眯地問:“陶小官,你看我們月英怎麼樣,要是看得上,待會兒直接領回家去!”
夫人們都咯咯笑了起來,那叫月英的丫鬟滿面潮紅,惱羞地跺着腳,雙手掩着臉,可眼睛卻透過指頭縫偷看陶子謙,隱隱懷着期待。
用個丫鬟就想推給他一份人情,當他便宜主子?想得美!
陶子謙大大的謙虛了一番,將自家植桑養蠶、行走商路的艱辛一一道來,說的聞者傷心見者流淚,最後纔不無惋惜地表示,月英姑娘着實不能低配給他這樣顛沛流離、居無定所的無用之人。
衆位夫人們再不識俗務,也曉得他在誇張,只是謙遜到這個份上,那便是絕對不會接受了,也無人再討不痛快,只那月英被鬧了一通,仍有些不自在。
陶子謙知她無故被戲耍,卻也不便多說什麼,好不容易等到薛達在外頭叫他名字,他如遇大赦,忙告辭離開。
呼,外面的空氣真清爽,連薛達慣常的冷臉都無比親切。
薛達又被人問了幾遍與祝三小姐的婚事,心裏老大不樂意,見陶子謙從那婦人堆裏出來還一臉淡定,嘆道:“我怎麼覺得,一進這金陵城你就像變了個人,套上了個百伶百俐的殼子,看不到裏頭什麼樣了。”
陶子謙隨口接道:“誰又不是呢。”
他也不是真正好耐性的人,只是想想賺到的銀子,忍耐也會變得容易。方纔粗略算了算今日收益,自己都嚇了一跳,說是日進斗金也毫不誇張。眼見着這金陵城裏的局面已經打開,如今天這樣的事,以後還是能免則免吧。
“我還是比較懷念大漠風沙中那個敏銳可靠,有時也嘴賤的讓人想揍你的陶兄啊……”薛達小聲嘟囔。
陶子謙淡笑不語。
事實教給他,至少在這金陵城裏,一個真實的陶子謙不會被太多人欣賞,不然他怎麼會連一個女人的心都得不到呢。
倒是披着層假殼子,反而讓人趨之若鶩。
他有些苦惱,也許真的是看慣了家中的美人,口味被拔高了太多,如今見到滿目環肥燕瘦,只覺得這世上庸脂俗粉竟比料想中的還多。
重活一次,人間還是那麼讓人失望,不知道祝銀屏會不會也這樣想。
陶子謙覺得多半不會。
祝銀屏自然是美人,不過更妙的是,美人身上有着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的,頑強的、稚拙的、特別能折騰的生命力,能將雪原融化,能把海水點燃。
可你家裏現在沒有美人了。那討厭的聲音又出現。
陶子謙不爲人知地嘆了口氣。
來鞦韆會前,他也想過很可能會再遇到祝銀屏,卻一直沒想好要不要同她坦誠,將兩人重生回來的事情說開,告訴她,她想走,他願意放手。
不,現在他們本來也沒瓜葛,談不上放不放手,只能說他不會再像前世那樣,對她處心積慮、步步緊逼。
鞦韆會着實不是個談話的好地方,前世他有意讓人以爲他們之間有首尾,行事沒有顧忌,如今卻有些犯難了。
那如果她又不想走了呢……心底的聲音不甘心地追問。
她不想走,他……
正想着,一轉過彎,便見着了她。
“怎麼回事?”
見五六個男子圍在女客的更衣室前,薛達皺起眉,上前詢問。
薛達身材高大、氣勢凜然,走起路像一面牆壓迫過來,可祝銀屏還是一眼就越過了他,看到了他身後那個穿淡竹青色衣服的男人。
!
她用力眨了眨眼,想確定自己不是看錯,不是產生了幻覺。
薛達見祝銀屏目不轉睛地盯着自己,渾身不自在,腳步也跟着遲緩了下來。
“他、他、他們……”蔣妙蘭努力想解釋,可是越急越說不出來,氣得兩個耳朵像染了血一樣紅。
祝銀屏輕輕拍了拍她的背,示意沒事。
“哈哈――”
夏瑾笑意不達眼底,轉過身輕鬆地說:“無事。本王與衆兄弟投壺,不設個彩頭實在沒趣,正巧遇上祝三娘子在此,便想請小姐賜個面子,爲獲勝的一方獻酒,萬望小姐不要推辭。若薛兄有興趣,不妨也來與本王比試比試?”
祝銀屏以爲她早領教過了夏瑾的荒唐無恥,不會再輕易動怒,卻依舊氣到齒寒。他當她是什麼勾欄瓦舍裏的伶人嗎?他以爲他是誰?!
可眼中那人,只是淡淡地看過來,濃黑的眼眸波瀾不驚,再沒有往日的熱度。
祝銀屏心裏一痛。
薛達聽夏瑾這樣說,面露不快:“王爺,這恐怕不――”
“我願意!”祝銀屏不等他說完就搶話。
“只要他也參加。”她指向牆邊陰影裏的陶子謙。
夏瑾眉頭一挑,好像這才突然看到薛達身後的青衣人,看穿着連個官身也沒有,這輩子碰過弓箭麼?他不屑地聳了聳肩膀:“全依三小姐心意……”
薛達很生氣。
夏郡王行事荒唐離譜,祝三娘這傻瓜也跟着胡來,她是不是以爲把他的朋友牽扯進來就能逼他下場,明日全城就會盛傳定遠侯替祝三娘出頭贏了夏郡王,她就能名正言順以身相許了?
他薛達,平生最恨被人逼迫,既不想遂了夏瑾的心意,也不想遂了祝銀屏的心意,如果一定要選――
“本侯不參加。”他望着陶子謙,希望陶子謙也出聲反對,他好順理成章地將他也摘出來。
可定遠侯討了個沒趣,陶子謙只是站在那兒,不置可否。
薛達又衝他擠擠眼睛。
陶子謙視而不見,一臉的若有所思。
?
氣氛有些凝固。
“咳。”薛達只得給自己找條臺階下,“本侯來當司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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