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了結
因她救了祝銀屏,翠兒也不好再說什麼風涼話,只是和祝銀屏面面相覷,想笑又不敢笑,捂着肚子,身子抖成了篩子。
祝銀屏受了場驚嚇,畢竟有些虛弱,懶得管翠兒作怪,自己也把頭枕在胳膊上,隨着噠噠的馬蹄聲,思緒越飄越遠,竟也打了個短暫的盹兒。
陶府離雨花臺不遠,好似剛闔上眼,再一睜眼,馬車已經停下來了。
“到了?”祝銀屏問。
“回三小姐,到陶府了。”車伕的聲音。
車伕嗓門大,顧氏也給吵醒了,她揉了把臉,疲憊地長舒一口氣:“唉喲,怎麼給睡過去了,到了啊?”
“嗯,到貴府上了。”
“那三小姐,老身就告辭了,我這把老骨頭,今天可累壞了。你以後可離水遠點。”
顧氏說着話,掀開簾子就要下車。
祝銀屏順着顧氏的動作看出去,想是有人通報過,陶府的門前已經立着好幾個人,陶子謙和陶子譽兄弟倆站在最前頭。
陶子謙也正朝她看過來。
祝銀屏遲疑了,這個場合不太適合說話,不過,顧氏救了她,去打個招呼合情合理……也許,如果有機會,乾脆趁機挑明瞭,問清陶子謙的娘子是誰?
祝銀屏只猶疑了一瞬,便也從座位上起身,扶住了車篷,準備跟在顧氏後面下車。
可突然,陶氏兄弟後面又閃出來一個人,衣着光鮮,身姿窈窕,搶了幾步上前來拉住顧氏的手,邊攙扶顧氏下車邊親熱地問候:“嬸嬸,好久不見呀!我今個兒來看您了,可別怪罪我!”
……是她!
從前祝銀屏只遠遠看到過胡婉儀幾次,前世今生,她們從沒離得如此近過。
原來這女子並不是她想象中精明外露的長相,胡婉儀個頭和她差不多,不胖不瘦,五官雖沒有驚人之處,可溫潤的鵝蛋臉上總是掛着恰到好處的笑,平白給容貌增添了幾分光彩。
祝銀屏弓着腰,站在車沿兒上,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偏不湊巧,那駕車的馬兒許是立得不耐煩了,左右晃了晃頭,前蹄往前邁,屁股高高拱起,竟是伸了個懶腰!
車伕慌忙拉緊繮繩,可馬車還是免不了前後搖晃了下。
祝銀屏正在恍惚中,手抓得不夠緊,車子一晃,她也跟着踉蹌了下,迎頭朝斜前方跌了下去。
“小姐!”身後傳來翠兒的大喊。
祝銀屏什麼都來不及想,順着那股子力量向前撲――
直到雙手被人牢牢抓住,臉輕撞在了細軟的布料上,而原本曲着的雙腿被擋了一下,無處可去,於是膝蓋一軟,折跪在了車板上……
祝銀屏茫然擡起頭,見陶子謙握着她兩邊臂膀,板着一張臉,自上而下地看着她。
祝銀屏又低頭看看自己下半身……
天啊!當着衆人的面兒,她這是給陶子謙跪下了!
祝銀屏正胡思亂想着,卻聽陶子謙語氣不善數落道:“三小姐,當心着點。怎麼,今天落了次水還不夠,還想再摔上一跤才圓滿?”
說着說着,陶子謙忍俊不禁,原本嚴肅的表情裂開了,順嘴調笑道:“現在就拜……年,早了點吧。”
他本想說“拜堂”,輕浮的話走到嘴邊,總算還記着周圍有許多人,強行給忍住了。
可惜祝銀屏沒有擡頭,所以並沒看見陶子謙眼裏幾乎不加掩飾的笑意,她只曉得自己又失措了,尤其是有端莊得體、遊刃有餘的胡婉儀對比……情場上她晚來一步,輸得憋屈,那也怪不得誰,可是爲什麼,爲什麼偏要讓她在這一羣人面前出醜?!
而陶子謙還嘲笑她。
他嘲笑她……
祝銀屏這一跪,跪得有點久,連顧氏都看出不大對勁,往回走了兩步,問道:“三小姐,沒摔壞吧?”
翠兒親眼看見祝銀屏被陶子謙扶住,沒磕碰到哪裏,見祝銀屏許久不起身,也覺得奇怪,伸出手要去拉祝銀屏:“小――”
一個“小”字剛出口,祝銀屏卻突然動了起來。
她把兩隻臂膀掙脫出來,雙手用力推了陶子謙一把,不管不顧叫道:“我是自己想要淹死的嗎?你以爲我跳水裏是去玩了嗎?我也,我也不是故意害你娘落水的,一件事兩件事,都來數落我幹嘛?!”
陶子謙不曾防備,倒被她推得後退了一步。
顧氏沒聽見陶子謙先前的話,這句倒是聽得很清楚,以爲陶子謙爲難祝銀屏,忙過來解釋:“是啊是啊,三小姐是爲了救人才下水,再說要不是爲了帶我看那覺慧大和尚,三小姐也不會跑到法會上去。你這孩子怎麼不分好壞,亂責怪人呢?!”
翠兒扶了她家小姐坐正,兇巴巴地剜了陶子謙一眼,幫腔道:“還是老人家講理,不像有些人,不分青紅皁白就說別人。”
陶子謙:“……”
他極少見的,沒有立刻想到如何迴應,暗恨自己一時情急,講話失了分寸,讓人誤會,這下子可好,百口莫辯了。
胡婉儀見陶子謙臉上神情尷尬,也幫忙解圍道:“顧嬸嬸,大郎他是擔心您的身體,一時慌了神,沒弄清楚緣由,都是出於一片孝心,您可不能怪他呀。”
她又上前一步,詢問祝銀屏:“這位小姐,要不咱們進裏面坐坐,請個郎中來瞧瞧,摔到了哪裏沒有?一直在這大門前,也看不出個究竟來,平白耽誤時間。”
胡婉儀不開口還好,她一開口,全是站在陶府的立場上說話,儼然一副女主人的姿態。
祝銀屏聽在耳中,心裏醋意翻滾,更有隱隱的悲涼:
好嘛,你們兩個倒是夫唱婦隨,齊心協力,一個鼻孔出氣兒。
她心裏,好像有什麼東西,徹底碎掉了。
陶子謙,看來你我的緣分就只有那麼短,再續不上。既然這樣,那我也就沒什麼好顧忌的了……
祝銀屏擡起了頭,定定地看着胡婉儀,不解問道:“你是誰?也住這家嗎?怎麼沒聽伯母說起過你?”
胡婉儀被她嗆了這一句,臉上有些尷尬。
祝銀屏不等胡婉儀回答,轉向陶子謙,揚了揚手腕:“你剛纔握得太緊,都把我弄疼了。”
“喏,你看,”祝銀屏把袖子往上撩了一段,“都紅了。”
她挑釁似的,執拗地看着陶子謙,自己也不知道在期望什麼,什麼都沒有也沒關係,反正她心裏不痛快,也不想讓別人痛快。
從水裏給救上來,祝銀屏一頭烏髮沒再梳成髮髻,而是編成根長辮子,垂在胸前,她氣勢洶洶,那根黑亮的辮子,也隨着胸腔的激烈起伏,一上一下,一上一下……
她氣得厲害,像被惹惱了的貓兒,恨不得撲上撓人。
陶子謙無奈,不管前世還是今生,無論有意或無意,他好像總在惹她生氣。不過,生氣也總比悲傷痛哭來得好一些,至於其他的,他來收拾就好。
“子譽,”陶子謙瞟了眼從剛纔起就作壁上觀看熱鬧的弟弟,嘴角微翹,語氣卻嚴厲而不容置疑,“你帶六姑到水榭稍坐,我隨後就來。”
“雲珠,小紅,你們兩個扶老太太回房休息去。史管家,請個郎中過來,再給母親號號脈。其他人,該幹什麼幹什麼去吧。”
他一口氣下了許多命令。陶子譽訕訕地答應了,顧氏和胡婉儀也不會有異議,其餘人更不敢多做停留,各自按令行事,散了個乾淨。
只是胡婉儀走時,回頭看了幾眼。
祝銀屏不無惡意地揚了揚頭。
“咳,祝三娘子,三小姐?”
祝銀屏把目光放到陶子謙身上,見他誇張地鞠了個躬:“三小姐,陶某方纔出言不遜,讓您生氣了,實在罪大惡極,陶某知錯了,真心實意給您賠罪。還望您大人不計小人過,怪我也就罷了,實在不行打我一頓也不要緊,千萬別把自己給氣壞了。小姐壞了一根頭髮絲兒,把陶某給千刀萬剮了也不夠賠,要是壞了兩根兒,還得勞煩別人把碎成千萬片的陶某重新粘起來,再切一遍……”
那車伕裝不存在裝了有好一會兒,聽了他這番話,終於沒忍住,悶笑了一聲。連翠兒也給他逗笑了。
他總是這樣,祝銀屏氣惱地想。
可偏她沒辦法,被他胡亂一打岔,原本的滿腔酸楚,淡了,散了,分崩離析,重聚不起來。
“你剛纔說,我給你下跪拜年?”祝銀屏不想這麼放過他。
陶子謙直起身,左瞧瞧右望望,像是下定了莫大的決心,把腦袋往前湊了湊,小聲說:“那我也給三娘子跪一個?”
左右這條巷子幾乎只有他一家,沒什麼閒人經過,家人們也不敢胡言。陶子謙是不在意的,臉皮厚的人,總要多擔待些嘛!
“什麼叫‘也’,我纔沒給你跪!”祝銀屏柳眉倒豎,眼睛圓睜,“陶子謙,你不要以爲說幾句輕飄飄的話就算完了!”
翠兒有些詫異,她家小姐平時不會得理不饒人呀,今天這事其實不大,怎麼反倒氣成這樣?她縮了縮脖子,不敢說話。
“小姐教訓得是,”陶子謙並不惱怒,順着祝銀屏的話說,“光說不做哪行,這樣好不好,我送小姐一樣東西賠罪吧……豐瑞祥裏任何一樣東西,只要小姐看上了,陶某都可以送。”
“是麼……”
祝銀屏細細打量着陶子謙,他那雙眼眸,即使滿嘴混話時也還是深不見底。祝銀屏很想問,如果她想要的是金雀抱珠釵呢?又如果,她想要的是他呢?
他也肯給嗎?
沒意思。祝銀屏意識到,她想要的,他便是給,她也不能要。
她又不是胡婉儀,明知是有婦之夫還要湊上去,她比胡婉儀強的地方不多,這份骨氣總不能再丟了。
“不用了,”祝銀屏澀澀地說,“不用跟我道歉,倒是我,應該謝謝伯母救我。”
“不過,你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一件很小的事?”
……等她做完荷包,祝銀屏還是想讓陶子謙收下。
然後,就不用再見面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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