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發燒
很輕,他掂了掂,幽幽嘆息,“小師姐,剛剛爲什麼不說話?”
一陣寒意襲來,妖怪忍不住打了個冷顫,被禁錮在懷裏,太一不聿垂下眼睛,看到小姑娘蒼白的面頰上泛起淺淺的不自然的薄紅。
她小聲說,“是嗎?剛剛太黑了,沒聽到。”
毫無邏輯的一句話。
黑最多是眼睛看不見,和耳朵有什麼關係?
太一不聿眯起眼睛。
笨,撒謊都不會。
不過距離很近,說話時聲音就在耳邊,姑娘家聲線清亮,咬字連着尾音,帶着些許軟糯,一聽就知道在緊張。
“小師姐,要我教你嗎?”
“……”唐玉箋心驚肉跳,“教什麼?”
“怎麼撒謊啊。”
此刻妖怪像只狡黠的小動物,黑暗中,一雙眼睛睜得大大的,姿態很是無辜,其實眨眼之間有非常多的小心思在流轉。
太一不聿忽然覺得不舒服極了。
看着那兩片捲翹濃密的銀白色眼睫,手指發麻,難以抑制地動了一下,將她眼睫上的寒霜撥開。
小妖怪眯起眼,不舒服地向後躲。
“別動啊,小師姐。”
太一不聿在想,太子喜歡的是這樣的人。
一個單純又遲鈍的,藏起了所有危險,將一切忘得一乾二淨,看起來無辜又普通的小妖怪。
“你應該說……”
他惡意地想,他要將妖怪身邊的人都擠走,做她的朋友,唯一的朋友,讓她信任他,相信他,只聽他的。
然後讓她離開太子,報復和踐踏他。
讓高傲的天族太子失去喜歡的東西,狠狠挫殺他的銳氣。
“你爲了救我,被砸傷了,很痛,一時間痛得發不出來聲音……”
不止是太子。
太一不聿想。
還有那位被衆天官捧在跪着、供奉於高處的玉珩仙君。
他初次見到這隻妖,是在玉珩渡劫轉世,以凡人之軀棲身人間之時。
命官的文昌宮離東極府不算遠,他常邀命官來東極府飲茶,玉珩渡劫紅鸞星動的時候,命官恰巧就在東極府上。
爲了去看這場好戲,太一不聿第一時間放了牽絲傀儡下界。
在那座安靜的侯門宅院之中,太一常看到,玉珩仙君的眼中,含着他難以理解的複雜情愫。
太一不聿原本只是觀望,又恰巧看到了和自己隱約有些因果關係的妖物。
原本只是看到而已,他畫出過許多東西,對她沒興趣,也不會有旁的交集。
可那日,漫天大雪紛飛,白髮紅瞳的小姑娘將他從雪地裏抱起來,摟在懷中。
撫摸他的身體,用臉頰蹭他的額頭。
還捏他的手和腳。
太過分了。
後面他沒有來得及親眼看到玉珩渡劫失敗,因爲他跟着妖怪去了霧隱山。
不小心進入她住的山洞,又不小心被她發現了。
她一副很開心的樣子,要摟着他入睡。
太一不聿拿她沒辦法,就這樣繼續被她抱着,褻玩着,撫摸,揉捏……
都是被動的。
……
太一不聿垂眸看着眼前白髮紅瞳的小姑娘,面容在雷光的映照下更白的更白,紅的更嬌嫩。
睫毛上還掛着冰霜,一雙圓潤潤的大眼睛像是含着水。
睫毛上的冰霜全都被他用手指搓下來。
小妖怪微張着嘴,被他搓得跟着前後晃動腦袋,敢怒不敢言的樣子,讓他分不清紅紅的眼裏是血墨,還是被他欺負出了眼淚。
他長久地盯着妖怪看,心中無法抑制地生出惡意。
救苦仙君,從不救苦,更遑論護佑蒼生。
他樂於看衆生痛苦。
他們越痛苦,他就越開心。
一百年多前,鄉紳橫行的村莊有人祈願。
祈願之人用枯槁的手指蘸着死去親人的熱血,以命相求。求救苦仙君降災,毀了這徭役沉重,民不聊生的村落。
太一不聿應了,畫出了幾幅上古兇獸圖,爲它們全部都點了睛。
兇邪降世,血色月光漫過神龕斑駁的裂痕,救苦仙君的金身法相在搖曳的香火中若隱若現。
凡人造的是泥胎,供的是邪念,偏要將他雕成慈悲模樣。
供桌上堆積的祈願箋被罡風掀落,那些浸透淚痕的紙箋在泥沼中逐漸腐爛。而他只是支着下頜,冷眼看着災難降臨,琉璃色的瞳孔中倒映出洪水吞沒最後一座村莊。
祭壇上新貢的男男女女,皮肉還是溫熱的,放上供桌時血肉仍在跳動。
太一不聿在六界走了數百年,早知道人性本惡。
他喜歡看災難降臨,看世間苦難,他喜歡看恐懼和絕望。
他就這樣滿懷惡意,只要看到六界衆生不舒服,他就舒服了。
供奉者們叩拜時總以爲看見的是悲憫垂目,卻不知自己供奉的究竟是個什麼東西,那些絕望的惡念順着香火直抵神臺,比任何瓊漿玉液都讓他戰慄。
九重天外降下天罰雷火,業火紅蓮灼身噬魂,灼穿琵琶骨。
天宮鎮不住他,就從鎮邪塔的第九層請出玉珩仙君。
玉珩仙君擡手碾碎了他的金身,將他帶到鎮邪塔裏,一併在第九層關押着。
一百年了,封印他無邊法力的咒印鎖鏈仍在脊椎裏生長。
可是憑什麼?
爲什麼引來天災的她轉生了,亡靈化作妖怪,還這樣心安理得地活着?
太一不聿看得專注,沒有意識到自己看得太久,離她太近。
除了那點惡意之外,還多出了一些他自己都說不清道不明的念頭。
“小師姐,這裏好冷。”
太一不聿的手臂緩慢收攏,緊緊摟着唐玉箋的腰,呼吸滾燙,全都落在她纖細的脖頸間。
“冷的時候該怎麼辦?是不是要離得近一點,才能取暖?”
兩人身高有差,他生生把唐玉箋抱得足尖離了地。
懷中溫熱柔軟的身體沒什麼重量,貼在一起密不可分的感覺很讓人上癮。
嘶鳴的雷聲彷彿被拉到了遙遠的地方,變得模糊而微弱。
太一不聿覺得洞穴裏潮溼的空氣逐漸凝結成如有實質般的紙墨香,縈繞在他周圍。
他不自覺爲了這一刻而屏息。
唐玉箋的頭皮發麻,身體不受控制地打顫,像是炸了毛又在強裝鎮靜的小動物。
戰戰兢兢的給他出主意,“冷的話,不然跑兩圈?”
耳邊的聲音溼溼黏黏。
“玉箋,你說爲什麼,我這些日子總是在想你呢?”
很是詭異。
“不是因爲想看到他們不痛快才這樣,而是單純地想你。”
無論做什麼,都會想到她。
太一不聿呼吸滾燙。
他想,這是個危險的信號。
“你是不是在控制我?”
她一定是在控制他。
這絕不是他的初衷。他的計劃是毀滅和破壞。
而不是……
“現在怎麼辦?”太一的聲音像是在憂愁。
雖然唐玉箋知道自己跟這位不聿貴女都是姑娘家,可是這位小師姐有些太喜歡對她動手動腳了。
比如此刻,太一不聿繞過來捏捏她的耳垂,捏她的臉。
“你爲什麼一直躲?別動。”
身體貼得沒有縫隙,親密地依偎着她,“以前天冷很冷的時候,你不是會把我抱起來嗎?”
“……”唐玉箋,“你發燒了,在說胡話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