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翻臉無情
明知不可爲,卻受不得主公那落寞神色而不得不爲之。
燕清心裏一暖,在那寬闊厚重、因遍佈習武來的薄繭而顯得粗糙、此刻正源源不斷地傳遞着熾熱的手離開之前,反手一握,就給擒住了。
也是由於呂布本就戀戀不捨地不想走,他才能捉得這麼容易。
“!”
呂布眼皮一跳,整個人不自覺地就僵住了。
他做夢也沒料到,自個兒這極可能惹禍的忘情舉動,燕清非但沒暗惱甩開、預備之後加以斥責,也不是純然縱容的默許,竟然是予以溫柔和煦的迴應。
他**地保持着原來的動作,拼命壓抑住嘴角上翹的弧度。
就差那麼一點,怕就保不住臉上的淡定自若了。
燕清的理智到底還在,於短暫地延續了這小小的親密接觸後,再安撫性地在以食指指尖,在對方手背上點了一點,就不着痕跡地將手抽回了。
呂布就像一隻原想着費勁千辛萬苦偷一粒米、不想愣是被塞了一勺蜜糖進口的耗子,甜得腦子都是蒙的。
燕清見他還不走,不由伸出一指來,寵溺地在一枚大骨節上點點,以做提醒。
好在郭嘉等人討論得激烈,沒人分神注意這高大威武的軍漢,也無暇發覺低矮案桌下的親密互動。
呂布在怔楞片刻後,就慢吞吞地將手收了回去,目不斜視地攏入袖中。
又緩緩地,緩緩地把那手收攏成拳。
耳邊迴盪的都是嗡嗡的響動,鑽不入謀士的半句話語,倒是恍然之間,感覺燕清那細膩而微涼的指尖所碰觸過的位置,都如同被燒得火紅的鍋爐燙了般。
初時震撼,往後纏綿。
待事大致議完,人都散了,呂布還暈陶陶地坐在原地,臉上倒是端得嚴肅。
落在最後的張遼起身走了幾步,就察覺到不妥,見呂布還賴着,不禁回頭問他:“奉先?”
呂布條件反射地回道:“嗷?”
燕清忍笑,微微側過頭來看他。
張遼莫名其妙:“還不走?”
燕清輕輕地咳嗽一聲。
呂布渾身一個激靈,一下竄起,三步並作兩步地就超了駐足等他的張遼,嘴上還胡咧咧道:“這不等你麼,拖拖拉拉。”
張遼:“……”
他無比堅定地認爲,要不是呂布勇冠天下,實在尋不出能與其比肩之人,就憑張揚無恥的這個勁兒,怕是早死八百回了。
燕清讓各人回各處,該收拾的收拾,該轉接的轉接,爲三日後回豫地做準備後,出屋看了眼將暗的天色,略一沉吟,派人去宮中一趟後,就轉入書房,寫了一封漂亮的請歸表。
只是剛一寫完,沒等來劉康準他前去會見的口諭,倒得了一道臉上喜氣洋洋的內侍吹鑼打鼓送來的聖旨。
“燕司空,小的給您道喜來了。”
對這權傾朝野的大名臣,內侍絲毫沒有在別人面前的趾高氣昂,而是前所未有的謙卑討好。
喜?
該賞的都賞過了,還有什麼遺漏的麼。
燕清心裏閃過些微疑惑,動作倒半點不慢,一掀袍擺,從容跪下,莞爾道:“多謝。請宣讀罷。”
“喏!”
內侍趕忙展開聖旨,口齒清晰,一字一頓地讀了起來。
可等他念完之後,一向喜怒不動於色的燕清,竟是破天荒地愣住了。
要不是這內侍一臉剋制的殷勤,方纔也讀得一臉認真,語調更是平穩得很,他幾乎要懷疑自己是耳朵出了毛病。
之前朝野上不是說得好好的,要徵辟盧植爲太傅,擔宰相之實,再命王允爲大司馬,二人皆位居三公之上,相互扶持,也相互制衡,而他雖官位不做升遷,卻得封公爵嗎?
可劉康嘴上答應得好好的,一副千依百順,隨百官定奪,他只做個負責寫詔書蓋章的沒脾氣的模樣,不想盧植都到了,需正式任命書時,卻不與任何人商量地就來了個臨時變卦。
這詔書上所寫的,是要將燕清晉爲太傅,大司馬繼續空置,在這之下,以王允爲太尉,盧植爲司空,以荀爽爲司徒。
燕清手底下的那些人,呂布是成了三公之下的大將軍——這個官職的等階時刻會有變動,有時在三公之上,就如何進時期,有時在三公之下,就如呂布這時;荀攸則領冀州牧,即刻得去上任;郭嘉接替燕清爲豫州牧,不日上任;其他的核心部下也大同小異,都被委任成了地方官員。
噢,燕清漠然想着,也不對,劉康還給他留了個心腹做長史。
只不過剛巧是劉曄,一個正兒八經的姓劉的皇室宗親。
自東漢光武帝以來,官制上便唯以太傅爲上公,偶外置大司馬,兩者皆居三公之上。
三公看似尊榮,除了太尉之外,多是知名經師出任,起個宣揚經數治國的作用,清閒得很,鮮少會有實權。
一旦出了什麼天災**,還得挺身而出,替皇帝背下黑鍋。
燕清能將這政治花瓶當得實權在握,成了天下現今勢頭最爲鋒銳諸侯之首,還能有極好的名譽,絕對稱得上是獨樹一幟了。
可正因爲這司空一直沒什麼實際上的權力,別人縱使嫉妒,也尚在還能容忍的範圍。
劉康這麼做,不管動機如何,結果無非有三。
普天之下,哪兒有一國宰相到處亂跑的道理?這麼一來,他自得被強行留在京中,兢兢業業地打理這勾心鬥角的朝廷;而他的部下都得了能獨當一面的官職,又各自返地上任,哪怕不生出異心,也被切斷了和他的聯繫,明面上雖沒侵吞他的勢力分毫,卻兵不血刃,極大地削弱了他的影響力;再有,連名滿天下的大儒盧植,世家名門出身的荀爽都得屈居於他之下,毫無疑問,是將他活生生架在火上烤,被盛名所累了!
燕清面無表情地將劉康在心裏罵了個體無完膚,旋即強行壓下焚心的怒火,迫使自己鎮定下來,可笑卻是無論如何都僞裝不出的了。
他索性也不裝,接過聖旨,淡淡道:“謝主隆恩。”
內侍雖納悶燕清面上怎無喜色,還是受寵若驚地受了給他的打賞,然後高高興興地回宮覆命去了。
他一走,燕清便沉下臉,回了書房。
房門一關,他便毫不猶豫地將這聖旨丟入了未熄的火盆之中。
在聖旨一點點被火焰燒成黑灰的時候,他就提起筆來,難抑怒火地書了兩封狂草,再側頭確定一眼已成灰燼的聖旨,才推門而出,若無其事地讓親兵分別將它們給呂布和郭嘉送去。
做好萬全準備,他便着人牽馬出來,長腿一掃瀟灑飛上雪玉驄,獨自馳往宮中了。
劉康此時此刻正在宮中用膳,一桌玉盤珍羞,他卻用得心不在焉,時不時往門口看看。
那隨他顛沛流離的內侍見狀靈機一動,湊近前來,小聲道:“陛下可是在等燕太傅?”
燕太傅。
劉康不自覺地就抿了抿脣,笑罵道:“你倒機靈。”
他自上位一來,還是頭次任性妄爲,一路隱忍,一番假裝同意,再一通拐彎抹角,一陣煞費苦心,好不容易纔說動盧植,給燕清這真真正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實權之職。
也能順理成章地將心心念唸的謫仙留在身邊,朝夕相處。
哪怕這消息一傳出去,定當地動山搖,在明日早朝之上掀起驚濤駭浪,可有盧植主動退讓,他一意孤行,再有燕愛卿的高明手段,定能很快平息。
退一萬步來說,這木已成舟,難道事到如今,世上還有人能強逼着他重寫詔書麼?
劉康美夢成真,期待着燕清衝他笑的模樣,越想越胃口大開,一不小心就多吃了一碗米飯。
結果剛擱下碗筷,就來了燕清先前派來求見的人。
劉康忙不迭地同意之後,就不顧勸說地站到殿門前踱步,一邊消食一邊等。
內侍見自己的陛下對那燕太傅一片癡心,不由心裏泛酸。
劉康沒等上多久,燕清便風風火火地來了。
他一向走得不疾不徐,飄逸若仙,還是頭一回在步履中帶出猶如實質地凌厲魄力,劉康乍一看還有些怔楞,然後就被滿心地歡喜給掩蓋過去了。
“燕卿!”
他笑着上前。
燕清笑吟吟地衝他行了一禮,對上這雙亮晶晶的眼睛,溫和道:“臣有要事需同陛下相商,不知可否入內細敘?”
又是一個始料未及。
劉康詫道:“噢,哦,好……”
燕清微笑一點頭,將身上佩劍一除,隨意地拋到那屁顛屁顛跟過來的小內侍懷裏,連敷衍的話都不願多說,就率先往殿裏去了。
鞋履竟也忘了除去。
劉康看着那修長雅緻的背影,心裏一陣打鼓。
他雖沒見過燕清彎弓如滿月,出箭如墜星,一下將李傕射落牆頭,讓張濟躺得十天半月起不來的殺伐模樣,卻不難發覺此刻的心上人極爲陌生,讓他心裏暗暗發憷。
但同時又抑制不住地覺得,有一種氣勢磅礴,灑脫狂放,極爲別緻的美。
劉康嚥了口唾沫,還是跟了上去。
待他入了內殿,燕清已端端正正地坐在席上,笑着看他,並不言語。
劉康立馬會意,將下人統統屏退,再將門也拉上。
“陛下,”燕清笑道:“事關機密,爲確保無失,還請他們再退遠一些罷。”
劉康被這近距離的粲然一笑給晃得腦子一片空白,半晌才如夢初醒般,揚聲叫宮婢內侍們退遠一些。
“燕太傅是——”
話剛起頭,準備邀功的劉康就覺眼前一陣陰影掠過,胸口忽然一痛,整個人竟是被一股巨力給擊翻在地了!
可叫他瞠目結舌的,卻不是這狼狽,也不是這不甚要命的痛楚,而是……
“陛下。”
燕清那似冠玉一般光潔無暇的面龐上,已沒了之前的淺淡笑意,取而代之的,是一層殺氣瀰漫的薄薄寒霜。
不知何時,他就已起了身,面上一絲表情也無,卻忽然暴起一腳,結結實實地碾在劉康胸口,把他踩翻在地。
柔軟的履底透過單薄的衣料,強烈地壓制住了目瞪口呆的少年天子,灌入耳中的冰涼話語,更是讓他恍然如置身夢中。
燕清毫無溫度地彎了彎脣角,開門見山道:“廢話不多說,這道升官的旨意,我在聽完之後,滿腦子只想草你祖宗。”
劉康雙目瞪圓,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已是耐心盡失,還遭了這麼一通飛來橫禍,被狠狠算計一筆的燕清,卻對這位身份至爲尊崇的傾慕者所表現出的震驚和委屈選擇了視而不見。
他漠然地保持着這個踩着天子胸口、居高臨下的姿勢,一邊慢慢地加重了力道,一邊慢條斯理地詢道:“請問劉康小朋友,那封聖旨,究竟是誰教你寫的?還是說,這……全都是你自己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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