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 願者上鉤
龐統不由揉了揉自個兒的臉,暗歎友人不鳴則已,一鳴威風不減。
呂布剛跟着欲離開的燕清起了一半的身,也被燕清一個行雲流水一般的的反手一按,給結結實實地扣回坐席上了:“?”
剛還一臉興趣缺缺的燕清,這會兒已是興致勃勃,衝茫然的呂布眨了眨眼,低聲道:“不忙走。”
諸葛亮既開口了,當然得聽聽看。
呂布可有可無地點了點頭,旋即微皺着眉,很輕易就順着主公的眼神,尋到了那身長玉立,哪怕不說氣質,單是那身高就能在一干同窗中顯出幾分鶴立雞羣的青年身上。
——相貌勉強稱得上能入眼,舉手擡足間都是少年人特有的輕狂氣。
呂布仰了仰下巴,板着張臉,把對方從頭到腳,都苛刻地在心裏評價了一通,末了又發現了極叫他不順眼的一點,忍不住來個輕嗤。
大冷天還裝模作樣,搖起甚麼扇子。
怎這些唸書的年紀輕輕,就都跟郭奉孝那般有毛病?
燕清不知呂布豐富的心理活動,只知重頭戲來了,正全神貫注聽着。
文人相輕,自古而然。縱使諸葛亮在辯場上堪稱百戰百勝,年輕氣盛的學子裏,不懼他的也多的是。
在短暫的沉默後,就有人挺身而出,接了這話頭,毫不客氣地質疑他道:“古言道遠交近攻,益有天險,得荊地所隔,不爲燕公轄地所鄰,別的不論,單出兵這一事,就已不便。且益州牧身份尊貴,縱有不端不敬之處,也當上稟聖聽,由陛下處置,方不易落人口實。我等議的是謀害上官、尸位素餐的惡賊曹寅,你再欲一鳴驚人,也不當胡亂掰扯罷!”
諸葛亮玩味一笑,忽將摺扇啪地一收,在對方警惕的注視中,瀟瀟灑灑地衝人一拱手,動作說不出的風流漂亮。
那人目露懷疑,絲毫不覺榮幸,忍不住問:“你這是作甚?”
龐統心裏油然生出種不太好的預感來,不着痕跡地飛快朝貴人的桌子方向投去一瞥,卻被護衛所隔,看不到燕公,只有藉由木桌的遮掩,悄悄地拽了拽諸葛亮的衣襟,壓低了聲音勸道:“莫要忘了你方纔提醒我的大事!”
諸葛亮一動不動地由他拽着,俊秀的眉眼懶洋洋地一哂,脣角也跟着彎彎翹翹,好似是真想在這聽着萬分欠揍的語氣帶出點真心實意來:“亮本誠心恭賀,君何故如臨大敵?”
站他對面的那羣人頓時面面相覷,與他辯論那人更是臉色一沉,不悅道:“你若詞窮,大可退開,何必說些胡言亂語,以旁人做無端的消遣?”
諸葛亮搖了搖頭:“分明是發自肺腑,怎是胡亂開口?”
這次不等對方再次開口,他便不疾不徐地接着說了下去:“聽學友一席話,不難得知,憑君之才,待到日後學有所成,若想仕進至一地郡守,定然不難。”
衆人卻是不喜還驚,齊刷刷地往後仰了一仰,滿滿的都是難以置信。
剛他們還只是有所懷疑,這會兒仔細一聽……這說話一貫忒氣人的諸葛亮,怎一聲不吭地就轉性了?
作爲其摯友的龐統,此刻的眼睛都一下子瞪大了,所受的震驚程度,半點不比別人要少。
他這位老朋友,其實不是真不通人情世故,古板無趣,或單純恃才傲物的那種性子,甚至有些方面,還與這恰恰相反——幽默隨和,情趣豐富,愛好頗廣。
只不過身負奇才者,哪怕只是平平靜靜地說出實話來,有時也不那麼中聽的,加上其平日行事雖不高調,也跟謙遜二字扯不上多大關係,周邊同窗對這他所懷的,就多是又羨又嫉又喜的複雜情愫了。
況且他愛不釋手之物,多是些被人稱爲奇巧淫技的機括,其他人既一竅不通,也瞧不起這些上不得大臺面的東西,自然也湊不近來。
也就龐統偶爾會去他房裏,對那陳列滿室的傑作試着發表一點看法,還被他很不領情地當做耳邊風。
不論如何,能得眼界極高的諸葛亮一句誇獎,實屬不易,而剛那番話不過陳述事實,雖條理通順,但也談不上多出彩,怎就得他另眼相看一般了?
龐統下意識地就以爲,諸葛亮這是爲了在燕公面前表現出友牧同窗的一面,方如此和顏悅色,不吝誇讚之語。
衆人反映各異,而猝不及防地被誇了句前程不錯的那人,臉當場都僵住了,目光遊移不定了好半晌,才幹巴巴道:“……承你吉言。”
原有幾分緊繃的氣氛,一下就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就有蠢蠢欲動的好事者沒忍住,多問一句,道既然那位兄臺在他眼裏是有郡守之才的,諸葛亮又是如何看待自己的呢?
諸葛亮笑而不語,施施然地搖了搖扇,就回坐席上去了。
他既退出了話題中心,先前拋出的關於劉焉的話語,這下也被衆人忘得乾乾淨淨,繼續口頭探討要怎麼取荊州了。
呂布擰着眉,不滿道:“這小子還是個雷聲大雨點小的?”
剛出來時還滿滿一副高人架勢,結果屁都沒蹦出半個來,被人諷刺了也毫不硬氣,而是灰溜溜地就回去了。
燕清正一臉若有所思,聞言輕輕地拍拍他手背,以作安撫。
他剛只是覺得這一幕有幾分似曾相識,看到諸葛亮但笑不語地退回去,就徹底跟記憶裏的那一小段從史書上看來的軼事對上了。
諸葛亮要是將心裏真實的想法,在這大庭廣衆下說出來,只會顯得他太輕狂,非但不會有人相信,還傷了學友的自尊心。
即便是知道他曾自比管仲,在大多數人眼裏,也不過是個讓人會心一笑的戲言罷了,並未當真,只拿來調侃。
卻不知他的的確確是有着要做拯衰復興、濟世救民的輔相的志向,也具備這份自信和才幹的。
對於呂布的質疑,燕清想了想,說道:“奉先不妨想想,若他真有制敵良策,是否適合在此地詳細道出?”
就算是再好的計劃,被這麼無關人士知道了,落得毫無機密性可言,當然也不能用了。
呂布縱對政務不感興趣,可於行兵打仗上卻毫不含糊,當然清楚這問題的答案。
只是他心念一動,還有些不服,便道:“只消大略一說即可……”
燕清含笑搖頭:“僅是大略一說,又如何服衆?倒不如不說。”
呂布一時語塞。
確實,但凡是提出論點的,下一刻就會被同窗們給質疑得體無完膚,單應對就得焦頭爛額,又怎麼可能靠三言兩語就讓人都信服呢?
“主公的意思是,”呂布試着道:“這人心裏是真有謀劃,只礙於機密,不便細講,方坦然受了旁人調侃?那他最初又何必多此一舉,開了這口呢?”
燕清頷首,笑眯眯地又補充道:“若我未猜錯,他怕是打一開始,就知曉我的身份了。”
就如姜太公釣魚一樣,講究的是一個願者上鉤。
而諸葛亮小露一手,清楚雖說服不了他的同窗,卻極有可能打動偷聽的貴人。
如今有一心思靈竅的智士,婉轉地傳達了意欲獻策的心思,燕清自會鄭重以待。
遂不再逗留,而是將原封未動的茶碗放下,一言不發地領着呂布和一干親衛徐徐而出。
一直分出些心神注意那頭動靜的龐統頓時有些急了,以手肘撞了撞一派淡定的諸葛亮:“貴人要走了。”
諸葛亮:“喔。”
龐統奇道:“就‘喔’一聲?”
諸葛亮心裏其實也沒有十成把握,卻愣是宛若雲淡風輕地坐到了雅集散場,直到衆人意猶未盡地各自歸家,他方步下樓階,剛至底層,就被店家恭恭敬敬的攔下了。
“此乃燕公之賜。”他將一良玉小佩呈上,躬身道:“明日辰時,請憑此上流水樓一敘。”
諸葛亮心裏一顆石頭瞬間落了地,大定之下微笑接過,緊緊攥在手裏:“多謝告知。”
店家忙避了一避:“不敢。”
龐統倏然深吸口氣,緩緩地吐了出來。
——流水樓!
那位氣勢不凡,屈駕旁聽的尊者,還真是燕司空!
此樓宇之名,出處倒不復雜,據傳是燕公親口所取的‘高山流水,志同道合’之意,也是他和賈使君常駐的議事之所。
它所象徵的,幾乎是燕公治下所有士人最心心念唸的青雲之路。
對龐統而言,也幾能稱得上如雷貫耳。礙於周圍人多,他努力壓抑住內心的驚訝,從容地與諸葛亮並肩出了門,往馬廄去的這一路,都沒露出半點端倪來。
這還是歸功於他生得面醜膚黑,些微的神色變化,別人壓根兒就無法分辨出來的。
龐統揣着滿肚子的話要跟諸葛亮說,自然而然地跟着坐上了那被好友稱作是木牛流馬的玩意兒。
見它雖無人驅使還行得四平八穩,不慌不忙地往諸葛氏的宅邸去,不由歎服了一句:“你這木牛模樣古怪,承重倒是不錯。”
心血之作被誇獎的諸葛亮脣角微微一彎,顯然心情不錯,把拿了許久的扇子毫不留戀地揣入懷中,不在搖來搖去了:“明日早些起來。”
龐統一愣,待回過味來後,不禁感動不已,卻還是堅決擺手道:“燕公召見的,唯你一人耳,怎能自作主張,還帶上我去?”
見諸葛亮張嘴欲言,他一邊暗自感嘆這朋友沒白交,一邊往這稱得上寬敞的車邊上挪了挪,往木板上一拍,加重了語氣道:“我已心領了這好意,你再堅持下去,怕是朋友都不好做了!”
“……”
諸葛亮眼神微妙,好一會兒才緩緩說道:“我不過想提醒你一聲,那板上有一污物,莫太靠近了。”
可惜起了反效果。
龐統錯愕地一低頭,猛然就看清了自己從剛剛開始就感到黏黏糊糊的右手心,竟是按在了……
一坨軟軟的鳥糞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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