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章 王者之氣
薛尚舉起右手，透過指縫看刺目的陽光。陽光太過耀眼，他眯起眼睛，心裏暗笑道：誓言，違背誓言會怎樣？輕賤誓言會怎樣？
指縫間閃爍的光芒，像那個女人捧到他面前的金釵玉飾，她一雙明眸像陽光一樣耀眼。她說；薛郎，你去置辦物什，我會跟你一塊離開。
他當時說什麼來着？好多年過去，當年的誓言他已經不記得。
天地爲證，薛尚今生只娶李寶釧爲妻，今生今世定不辜負愛妻李寶釧。如違此誓，飛灰湮滅。
陽光太刺眼，令他眼睛酸澀。那行字幕卻跳出來，新婚之夜，他對李寶釧說得話。
一輛馬車在長安郊外行駛，光王掀開車簾，那座院落一如既往大門緊閉，鐵將軍把門。
楚懷王巫山夢會神女，他和那位女子的相遇，終究是南柯一夢。
他只想再看一眼那位巧笑倩兮的女子，知曉她過得好不好，僅此而已。
但是他和那位女子，終究是無緣再見。找尋不到世上唯一懂他，知他，識他的那位女子，光王難以釋懷。
希望再一次落空，她一定是和夫君遷徙他處，願她一生安好。光王在心裏祝願道。
光王打道回府。晁美人懷有身孕，每日裏婆媳一處。光王參禪打坐般深居簡出，除了皇室宗廟社稷大型活動外，其餘一概不參與。
鄭太妃和晁美人都盼着孩子早日出世，注意力都在下一代身上，光王如何反倒無暇理會。
晁美人自打懷孕後，光王和她又成了兩條平行線。婆媳在一處做針線，聊家常。光王或是在寢室，或是在書房，也不要人近身服侍。
他去郊外，找尋柳葉不得，回到書房，研磨提筆。畫面上一位荊釵布裙女子，正在院落繅絲。水汽氤氳，女子回眸淺笑。
那雙水波瀲灩的眼眸，穿過迷濛的水汽，走過經年歲月，柔軟光王心扉。
光王和畫中女子靜默相對。
《秋風詞》秋風清、秋月明。
落葉聚還散，寒鴉棲復驚。
相思相見知何日？此時此夜難爲情!
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
早知如此絆人心，何如當初莫相識。
光王提筆一蹴而就。他看着畫中女子，輕聲說道：“我的心思，終於還是對你說了。”
待到紙張墨跡乾透，光王小心地收起畫作，帶回寢室，放在牀頭的暗格裏。
光王很慶幸，自己偏安一隅，終於被皇室遺忘。但事情的走向往往出乎意料，平靜的水面下，其實暗濤洶涌。
對於武宗來說，會昌二年的新春佳節，是捷報頻傳。宦官把持朝政的局面，隨着仇士良告老還鄉，已被遏制。朝廷任命官吏不再經過宦官把持的樞密使。
文宗憤懣的‘去河北賊易，去朝廷朋黨難’，李德裕入京爲丞相，隨同李相力主朝政，朋黨傾軋局勢被打破。
回鶻受到大唐軍隊打擊，如今四分五裂。大局初定，唐武宗可以鬆口氣。
新年將近，武宗下朝後來到三清殿。三清殿位於皇宮西北青霄門內偏東。殿堂建在一米多高臺基之上，正殿內供奉玉清元始天尊、上清靈寶天尊、太清道德天尊。
道士趙歸真等人在三清殿煉丹修行。武宗當王爺的時候，趙歸真等人就聚集在武宗身邊。
趙歸真一雙眼睛靈動有神，不像一般道士那樣內斂沉寂。他言行舉止有仙家的飄逸。
武宗拾階而上，來到三清殿前。殿門開着，趙歸真跪在蒲團上膜拜天尊。武宗撩起袍擺，進得殿來。
趙歸真眼角餘光掃到一角黃色衣袍，武宗在他身邊蒲團跪下，膜拜天尊。
兩人步出大殿，趙歸真跪下，口呼萬歲。“貧道參拜陛下。”武宗扶起他。
“陛下，可否去望仙樓一觀?”真人目光澄澈清亮，含笑邀請武宗。
“望仙樓竣工了？真人果然給力。”武宗一時不等，和真人趕往望仙樓。
望仙樓在太液池南岸，呈現八角形狀，象徵八個卦象。樓梯盤旋而上，像一條巨龍飛昇。武宗一行人在下面遙望樓頂，望仙樓有直入雲霄的氣魄。
武宗率先拾階而上，真人隨侍在後，侍衛們擡着一頂竹椅跟在後面。
武宗數到二十層樓，他停下來，有些氣喘。從這個高度視野很開闊。又堅持上到十層，到達望仙樓最高處。
樓頂不是封閉的，九根金絲楠木柱子，雕刻有形狀各異的仙鶴。地面是太極圖案，樓頂是倒垂的蓮花花瓣。
武宗極目遠眺，天邊一層淡粉色雲霞，落日的餘暉灑在太液池上，蓬萊仙島籠罩在餘暉裏，有仙境的縹緲。
風在身邊淺吟低唱，他舉頭望天，離天很近。武宗合掌閉目，坐於蒲團之上。
真人在他身旁跪下，“陛下，貧道有一事不明？”真人看向其他人。
武宗說：“你們且退下。”侍衛退到外面，高倉退到樓梯口，守在外面。
真人手指皇城南邊，“陛下，您看那裏，那裏有王者之氣。”
武宗順他手指方向看過去，只見一派祥和，萬家炊煙升起。“朕看到，人間煙火氣。”武宗笑道。
真人叩首，“陛下，貧道看到的卻是紫氣升騰，那是王者之氣啊。”真人以頭杵地：“王者之氣盤旋在十六王宅上方。”
武宗笑道：“皇子皇孫聚集之地，真龍天子都是從十六王宅走出來的。”
真人言盡於此，“陛下今日爲仙家所做，他日仙家必會回饋陛下。精誠所至金石爲開。”
樓高風大，風從四面吹過來，從毛孔鑽進身體裏去。武宗還待要打坐，目光掃到十六王宅方向，真人口中王者之氣，令武宗心裏發冷。
一行人從望仙樓下來，武宗回到清和殿。武宗眼前攤開一本奏摺，一個字也沒看進去。
他在盤算十六王宅皇子皇孫，他們這一輩，人丁凋零，到現在只剩他老哥一個。
皇叔那一輩，彭王、愔王、瓊王等，多是沉迷玩樂，或是專注訪仙求道。
光王，他的這位光叔，這些年他是越來越看不懂他。一張木頭臉，保持這些年不破功。
沒有表情的表情，這是怎樣的光叔呢？那張沒有表情的表情背後，是怎樣的光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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