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門其二
這些莫名的案子,就算不是你犯的,但與你有沒有關係?
這些言下之意,鳳子衿當然聽得懂。但他只是彎了彎那雙火紅的眼眸,長睫垂下在眼裏投下一層暗色,微笑道:“他和你說了‘非常信任’我?嘿,那可真是……”
“……太傻了。”鳳子衿別開眼,將金色飛刀拋着玩,視線追隨着飛刃一上一下,語氣淡了下來,“我不過才偶然救了他一命、當了他幾年的老師而已,這樣就深信不疑,換我可不會這麼傻。”
九年,在鳳子衿的生命裏是彈指一瞬。他見過的人事物數不勝數,這九年對他,究竟有沒有一點特殊,從鳳子衿的神色裏臨畫無法捕捉到。
然而對於荊苦,他今年不過十九歲,九年卻已經是他接近一半的生命。
“多情即是無情”,鳳子衿是一片無牽無掛的紅雲,灼燒了人的視線後又飄然離開。他是哪裏都待不住的,最後原著裏也是當個快活的散修,旁人的心再熱忱,他也未必願意收,反還嫌負累。
一邊是這樣的態度,一邊是毫無保留的依賴,相差如此之大,很容易落得個慘淡收場。臨畫兩邊都不想置喙什麼,只道:“你最好不要辜負城主的信任。”
“不勞你提醒了。”鳳子衿哈哈笑了兩聲,轉身向屋內走去,袖袍如飄揚的火燒雲,“想那麼遠的事做什麼?去喫我家小朋友的茶點了!”
是夜。月明星稀。
下午臨畫和荊苦對驚死案的交流,沒得到什麼突破性的進展。他拿了此前幾起案子荊苦收集的死者的資料,回到客房。在燈下翻了翻,便又放下,取出芥子戒裏的青蕪石和雕刻工具來。
借住荊府,他就也不用考慮住宿的問題了,正好想一想怎麼鑲嵌。
燭光下,青蕪石飽滿剔透,綠瑩瑩的十分好看,但臨畫備好紙筆畫了好幾張構思圖都不太滿意,沾了墨的紙揉成一團一團丟在一邊。
他手上在畫,腦子裏卻在跑神,一回神瞅了眼自己畫出來的東西,不由失笑。
還是這一天發生的事讓他最爲在意。紙上不自覺地,就把在地宮裏看到的那兩個圖騰似的文字畫出來了。
臨畫記憶力很好,這兩個字他又記得很清楚,幾乎是一筆不差。
“蘭君,”他乾脆丟了筆,把私語草接通了。
這一天的事情臨畫還沒來得及告訴蘭淵玉,對方被傳送的地點他也還不清楚。
白天蘭淵玉只說了聲“這邊有些事,淵先觀察一下”就斷了聯繫,聽聲音並不慌亂,不像陷入了危險,所以之後臨畫就一直沒再聯繫他。
仔細算算,他與蘭淵玉相離二十多年才見面,一見面便又分開,到了這萬籟俱寂、燈火搖曳的深夜,白日裏潛伏在心底的思念就瘋長起來。
真可謂是……短相思兮無窮極。
那一頭一片寂靜,只有案頭的燭火“嗶剝”了一聲。過了一會兒,才傳來蘭淵玉的聲音:“阿臨。”
這一聲如在耳邊輕喚。臨畫笑了下,趴在桌上,指尖推着青蕪石滾動,道:“我現在在荊城,你在哪裏?”
蘭淵玉也輕笑了下:“正在往仙都去。”
仙都,是試仙大會舉辦的地方。
他這裏聽說了試仙大會,那蘭淵玉肯定也打聽到了,他又怎麼能放過!
臨畫一下子坐起來:“你現在如何?還好嗎?……等等,試仙大會還有一個月,你現在去幹什麼?”
說完他又想起來,試仙大會之前三週,長老會就慢慢齊聚到仙都了。
“可是……”臨畫躊躇道,“傳聞長老會聚會十分隱蔽,不到大會開始,無人能知曉他們在哪裏。”
這是真的,因爲原著有一段情節是秋恆想在試仙大會之前找到長老,但哪怕是主角光環都沒有成功。
“淵很好,沒有犯傻。”蘭淵玉調侃了一句,又笑起來,“阿臨不用擔心,我有數。”
蘭淵玉的心魔也還很穩定,看來這並非一時衝動去的仙都。
臨畫聽蘭淵玉胸有成竹的樣子,心中好奇起來。說起來,蘭淵玉白天到底去幹什麼了?和他現在要去仙都有關嗎?
“需要我也過去嗎?”他問。
那邊彷彿傳來說話聲,看樣子不止一個人。交談聲停了,蘭淵玉才道:“不用了,阿臨可以先在荊城遊玩一番。”
“情況複雜,暫且先不聯繫了。”那邊又傳來細碎的聲音,像是車馬鈴聲,蘭淵玉匆匆道,末了帶笑加上一句,“過些時候再見。”
臨畫好奇得要命,又不好多問,道:“好吧,我等着。”
連接再次中斷。臨畫微微嘆了口氣。他總算是明白,爲何異地戀的戀人總喜歡煲電話粥了!
燭火搖曳,長夜漫漫。
臨畫把注意力轉到紙面上來,大大小小的兩個字符寫了無數,企圖看出個名堂出來。
“所以這是什麼字呢……”
忽然,他聞到一股酒香。
來時臨畫檢查過房間,沒看到有酒,酒香是哪來的?
若有如無的酒香讓他警惕起來,凝神細究,味道彷彿是來自房樑上。臨畫一擡頭,哭笑不得道:“你在那裏做什麼?”
荊府裏除了臨畫還有誰?
能爬上房梁不被他察覺的,不就一個鳳子衿。
“啊呀,被你發現了。”鳳子衿探出頭來,笑嘻嘻地盤腿坐在房樑上,手託着腮,“剛剛在和你的小夫君傳音啊?”
臨畫無語。私語草傳音不需要開口,但一個人交流時神態總是有端倪的,他剛纔看上去恐怕有點傻,不知道自己有沒有露出很二的笑。
“隨便進來,你當是你家?”他道。
鳳子衿有恃無恐:“我想如果我說這是我家,小城主也不會介意的。”
臨畫噎了一下。
鳳子衿懷裏抱着一罈酒,酒香飄下來。他道:“喝酒嗎小畫畫?我家小朋友不准我半夜喝酒,我從庫房偷出來的。”
他輕盈地跳下來,壇中的酒一滴沒灑出來。
“好好的喝什麼酒。”臨畫戒備地看着他,“不喝。”
“酒又不是煩惱時纔要喝。”鳳子衿大馬金刀地往臨畫對面一坐,“雖然酒確實是‘掃愁帚’,哈哈。”2
臨畫挑眉道:“你在愁什麼?”
鳳子衿不理睬,十分欠扁地四處望望找杯子,臨畫道:“我以爲你這種人都是端着罈子喝。”
“一罈太多了,喝起來收不住,喝醉我會撒酒瘋。”鳳子衿理直氣壯。
臨畫:“……”怪不得荊苦不讓你喝酒。
鳳子衿望到了他手上的手套,道:“白天我就想問了,你怎麼戴了個手套?長進不少,什麼時候再打一架?”
他眼都沒眨,一片飛刀飛過去。
臨畫頭一偏,頭髮被削斷了幾根,頓了頓,冷笑道:“現在我再捅你一刀,綽綽有餘。”
汀藍被他放在桌上,劍鞘放在一旁,刀刃泛着冷光。
鳳子衿大概是掂量了一下打起來,自己不提,酒罈一定是不保了,便打個哈哈:“今天就算了。”
他瞥到紙上寫的字,脫口而出:“咦?你怎麼寫了這兩個字。”
“你認識?”臨畫原本想把他趕出去,聽到這句頓時停住了。
“哈,有什麼字是我不認識的?”鳳子衿自負地笑了兩聲,道,“一個‘驚’字,一個‘開’字,奇門遁甲的兩門。你寫這個幹什麼?”
臨畫道:“奇門遁甲?”
他作爲一個堅定的唯物主義者,原本是遠離封建迷信的,奇門遁甲他只在裏見過幾次。
“一種上古陣法。共有八門,分別是‘開、休、生、傷、杜、景、死、驚’,各有兇吉。”鳳子衿愛玩,什麼偏門的知識也都知道一點,說起來頭頭是道,“這種陣法現在能用得好的人很少了,我也不精通。”
臨畫卻是無心聽他的話了。
原來如此,如果是奇門遁甲,那麼那個地宮應當是個正八邊形,每一扇門對應一個字。
那個形似“門”的字,是“開”門,他從開門來到了荊城;而他進入地宮的,是“驚”門。
“開門和驚門代表了什麼?”臨畫問道。
鳳子衿道:“開,主遠行,是一扇吉門;驚,顧名思義,入此門易遇驚慌之事,是凶門。”
他把八門和對應的兇吉、含義寫在紙上給臨畫看了,道:“雖然不精通,不過這些皮毛我還是知道的。”
臨畫看着紙,喃喃道:“原來是這樣。”
這地宮在原著的世界觀裏,而臨畫對青菜燉靈芝的尿性再清楚不過,有些無言以對。他遇到的這二門就是最表面的意思,簡單粗暴,毫無深意。
他過了開門,所以被傳送到遠處;過了驚門,所以遇到了驚死事件,兩件事之間的關聯只有一個“驚”字。
典籍裏記載的“青蕪生驚”,也是一個表面意思。青蕪石依附驚門而生。
《千煉》中沒有看卦、算命就能預測前途的設定,兇吉只是一個說法,代表了門後陣法的兇險程度。
蘭淵玉應該也和他一樣,根據氣息選了較爲吉利的門,他也被傳送,那麼進的應當是另一個利遠行的“休”門。
但問題又跌踵而至。爲何大藥谷之下會有這樣一個地宮?上古大陣,蘭氏很大概率能夠精通這奇門之陣。以及,這個地宮的奇門是爲了做什麼用的?
臨畫想了半天,除了非常想唾罵青菜燉靈芝以外毫無思緒。
“你見過奇門遁甲?”鳳子衿嘖嘖稱奇,“我還沒見過這種上古大陣呢。”
臨畫看了他一眼,後者已經不知從哪翻出個碗開始喝酒了,便道:“你來這,不會就是爲了坐在我面前喝酒吧?”
鳳子衿道:“來敘舊啊。”
臨畫道:“……你要點臉。”他和鳳子衿絕對算不上熟,哪有什麼舊可以敘,互砍還靠譜一點。
思及此,臨畫又問:“姚冠華怎麼沒和你在一起?這二十年,他在哪?”
“那個廢物去了哪,我怎麼知道。”鳳子衿道,“不過還沒死呢,廢物總是活得比較頑強。”
如果二十年都不知道姚冠華去哪了,怎麼又肯定他還沒死?這兩個人之間肯定還有穩定聯繫。
但是鳳子衿一副隨口扯謊、不怕你拆穿的樣子,氣氛沉靜了片刻,只有鳳子衿倒酒、喝酒的聲音。
自斟自酌了好幾碗,他纔開口。
“至於我來幹什麼……”
鳳子衿笑了笑,紅琉璃般的眸子此刻晦暗不明,“我是來告訴你,驚死案一定還會發生,到時候你查現場不是比翻資料更好?”
臨畫倏地看向他:“你果然知道些什麼。”
“我知道的可多了,”鳳子衿笑着又給自己倒了一碗酒,“能讓我覺得有趣的事情,知道再多都不嫌棄。”
臨畫尖銳地反問:“包括陪伴荊苦九年,也很有趣?”
鳳子衿的笑意瞬間褪了點,手一頓,但還是若無其事地把碗口湊到嘴邊,道:“救他是巧合,養他是好玩。小城主信不信我,是他自己的決定。其他的,無可奉告。”
清脆地一聲,他把碗擱到桌子上,道:“我走了,拜拜吧您!”
除了喝酒,帶了句話,鳳子衿彷彿就是來嘮嗑幾句荊苦的,十分之莫名。
那點未知的情緒迅速消散,他又成了那個什麼都不放在眼裏的九霄狂,哈哈大笑間,紅衣已經飄走了。
臨畫上前一看,酒罈已經空了,剛纔鳳子衿不知喝了多少碗。
不是說喝一罈酒會撒酒瘋麼……所以這個碗拿出來到底有什麼用處??
時間平平地渡過了兩日。那天鳳子衿有沒有撒酒瘋臨畫不知道,反正荊苦隔日就把庫房嚴嚴密密地又嫁了一道鎖。
兩天過去,臨畫已經把劍鞘造好了,汀藍劍鋒芒全露了百餘年,終於有了劍鞘。
這日,他正在小院裏練劍,私語草沉寂了這幾日,終於又連接上了。
蘭淵玉道:“阿臨,我混進長老會了。”
這一句說得風輕雲淡,卻不啻一聲驚雷炸響,臨畫險些手一歪把劍丟進小湖裏:“你說什麼?”
蘭淵玉笑了聲,簡短道:“淵僞裝了齊城城主,所以接下來與阿臨聯繫會變少了。試仙大會再見。”
“等等,”臨畫道,“齊城城主?你是怎麼僞裝的?……靠,又斷了。”
這麼些天下來,臨畫對人界也有所瞭解了。齊城不比荊城地處偏遠、城小人少,它是真正的大城邦,臨近仙都。
齊家更是世家大族,齊城城主雖不是齊家家主,但在齊家地位也是元老級別,且也是長老會的一員。
蘭淵玉怎麼會裝成齊城城主?齊城城主什麼時候這麼好僞裝了?
不過很快,臨畫就得到了答案。
荊苦匆匆走進小院,手中還拿着書信,面色說不出是高興還是擔憂,穩了穩心緒道:“剛剛得知消息,驚死之症又發生了。”
“在哪裏?”臨畫似有所覺,道。
“齊城。”荊苦一字一句,“三天之前,齊家上下數百口人一夜驚死,此刻一片混亂。活下來的只有齊城城主,齊良。”
作者有話要說:出自李白《秋風詞》2“掃愁帚”一說出自蘇軾
上了強推!接下一週要努力更新惹_(:3」∠)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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