蝶落其二

作者:薇我無酒
臨畫感到胸口微微一窒,像冷不丁被針紮了似的。

  他猜到了。這是蘭氏滅族後,獨自流浪人間界的蘭淵玉。

  他從來沒見過這樣的蘭淵玉,嘴脣幾乎乾裂出血了,顯然是渴得狠了,甚至連一點露水都要貪。說得難聽點,連乞丐都比他現在這個模樣強。

  蘭淵玉的精神狀態看起來也十分糟糕,在短短這幾分鐘裏,他眼睛的顏色就混亂地變化了許多次,表情與其說惘然,不如說是遲鈍機械。

  連水都喝不上,更不用提喫食了,滿腹風花雪月詩書禮儀的蘭淵玉,怎麼可能拉得下臉來乞食?

  在舔掉露水後,蘭淵玉似乎是被梔子的香味迷了神,肚子叫了一聲,眼睛整個變成了蛇類般的金瞳,嘴角扭曲,竟一把扯下了樹梢上的一朵梔子。

  花心裏頭還可能有蟲子,蘭淵玉扯下花瓣,胡亂地抹乾淨,塞進嘴裏。梔子花聞起來香甜,喫進去卻是苦澀,但更有可能是心理原因,他嚼了幾下後乾嘔起來,又體力不支,跪坐在地上掐住自己的脖子咳嗽。

  但實在是餓得狠了。他強迫自己嚥下去,又去夠樹梢的梔子花。

  臨畫走到他身邊,心揪得疼,鼻子也酸酸的。蘭淵玉還未生靈智時就會憐惜一朵花,不是全然崩潰、逼到極限,又怎麼會做出這樣的舉動。

  花不堪風雨有他以身來護,可他墮入泥潭的時候,卻沒有人來護了。

  這是過去發生的回憶,臨畫甚至什麼都做不了。

  就在此時,“咯吱”一聲,他左側的門開了。

  臨畫才注意到這就是粉衣婦人指給他看的那扇門。此時門上的漆還是紅色,銅製的門環金燦燦的,看得出主人是個細心愛護的性格。

  “哎呀……”一道微訝的女聲。

  一個身材纖細的杏色衣裳女郎打開門,看到蜷縮在牆角一片一片狼吞虎嚥着花瓣的蘭淵玉,小小驚呼了一聲。

  看來,這就是故事裏的繡娘了。

  蘭淵玉的動作頓時停住了。

  臨畫離得近,能看到他的瞳孔猛然縮緊,像突遇天敵的獸類,羞愧、驚恐、慌亂、防備,隨時想要逃走。

  杏衣女郎開始時一愣,但接下來卻不聲不響地退回了門裏。

  蘭淵玉原本臉頰的肌肉都緊繃起來了,見什麼都沒有發生,一時不知所措,怔怔地看着開啓的小門。

  暗淡的光裏,他的眼睛極亮,冰冷閃爍。

  片刻後,杏衣女郎走出來了。這次,她端着一個木盤,裏面盛着一碗粥和一個包子,粥上還細細地切了小菜。

  這次臨畫看清了她的長相,心中一驚。

  她的模樣和姚冠華身邊的那個小蓮一模一樣!

  不……

  應當是,小蓮和她一模一樣。

  這個杏衣女子,是姚冠華的姐姐姚連珠;故事裏的那對姐弟就是姚家姐弟!

  姚冠華曾提到,姚家收留了流浪的蘭淵玉,這段劇情就是發生在齊城。

  姚連珠朝蘭淵玉走來,他纔想起來慌亂地捂住自己的眼睛,想遮住那雙可怖的蛇瞳,但姚連珠看到後卻沒有害怕,輕輕將托盤擱在了蘭淵玉面前。

  “花太苦了,不能喫的。喝點粥吧。”她淺淺地笑了下,眼睛微彎,嘴角一個小小的梨渦。

  蘭淵玉戒備地望着她,沒有動彈。

  “喫吧。”姚連珠對蘭淵玉的樣子,沒有露出一絲一毫嫌棄的表情。她並不是美豔的相貌,卻十分耐看,笑起來彷彿人心裏都柔柔地舒坦下來。

  到底還是受不了香味的誘惑,蘭淵玉木然的表情出現了一絲波動,手揪着衣襬掙扎了幾秒,還是端起粥碗喝了一大口。

  “小心點,不要嗆着。”姚連珠的聲音有點小,身體不大好的樣子,輕輕笑了下,“我弟弟玩瘋了,回來喫起飯來也和你一模一樣。”

  一般人施捨乞丐都不會準備筷子,姚連珠卻細心地準備了筷子和勺子,避免了蘭淵玉以手抓食的尷尬。

  粥沒盛滿,加上一個包子也不算很多,蘭淵玉飛快地把食物喫得乾乾淨淨,擡頭時金眸已經變成了黑色。姚連珠道:“餓久了不宜暴食,若是願意,你可留在我家休息一段時日。”

  獨身女子,敢收留一個形跡可疑的乞丐似的人,想想都不合理。

  蘭淵玉聞言,沉默了下,道:“爲什麼?”

  “我看你,像落難的貴族子弟。”姚連珠道,“一個人流浪是很苦的,你既在我家門前,我就不能不管……”

  她站起來的時候咳嗽了好幾聲,話斷斷續續,咳嗽完拿手帕掩住口抱歉地笑了笑。

  臨畫看到那雙眼睛,不由想到,這大抵就是書中所說的“翦水秋瞳”,溫溫婉婉,眼波流轉。

  病來如弱柳扶風,但那纖細身體裏的脊骨,卻一直挺得筆直。

  蘭淵玉低頭想了想,並未回答,卻是爬起來拍拍身上的灰,沉默不語地跟着姚連珠走進了小門。

  門後是一個小院,院角也有一棵小小的梔子。

  院子很狹小,還開闢出了幾塊菜地,泥土溼漉漉的,梔子雪白,在清晨幽暗的光線裏寧靜而安定。

  空地的架子上晾了幾匹布,散發着布匹獨有的氣味。

  “姐姐!”

  一道少年音,一個布衣小少年蹦蹦跳跳地跑出來,歡喜道,“姐姐,我把花和菜都澆好了,你說琰兒厲不厲害!”

  看面容,正是姚冠華。

  這時的姚冠華看上去有十三四歲了,卻還是用這種小孩兒說話的方式。他看到姚連珠身後的蘭淵玉,一愣,語氣沉了下來:“姐姐,他是誰?”

  他是誰?

  乞丐?

  撿回來的落魄公子?

  好像不管說哪一種,都非常難堪。

  姚連珠摸摸弟弟的頭頂,溫聲道:“是到我家借住的客人。”

  姚冠華——此時還未取字,應稱爲姚琰,敵意滿滿地看了蘭淵玉一眼,笑道:“嘖,我看他像個乞丐。”

  這句話的語氣,可絕不像孩童了。

  “不可胡說。”姚連珠繡眉爲蹙,輕斥道,拍了下姚琰的頭。

  “本來就是嘛!”姚琰衝蘭淵玉扮了個鬼臉,“髒死了!”

  天光漸亮,巷子裏已經慢慢熱鬧起來。姚琰跑到門口,正打算把“姚家繡鋪”的布牌掛出去,忽然叫了聲:“咦?這是什麼東西?”

  臨畫一看,那門旁邊的菜地裏竟落了塊玉牌。

  他認得,這是蘭淵玉的玉牌。大概是栓玉佩的繩子浸透了血漬和灰塵,又經連日的磕碰磨損,在蘭淵玉踏進姚家小院時恰恰繃斷。

  一塊無瑕的美玉,就這樣落在了小院的泥土裏。

  蘭淵玉看到泥地裏的玉佩,瞳孔顫了下,眼眶驀地紅起來。

  啪嗒一聲,一滴眼淚從眼眶裏滾落。

  他冷下臉,飛快地抹了幾下眼淚,但臉上的灰被淚水抹開,更加形如乞丐。

  “不知道是什麼。”蘭淵玉扭過頭,聲音聽不出起伏,“我不認識。”

  他挺直了脊背,自顧自地走進屋子裏。那滴眼淚像個錯覺,隨着清晨的光線一起蒸騰得無影無蹤。

  姚琰有些急了,道:“你什麼人啊!我之前澆菜的時候還沒看到,肯定是你落的……”

  “琰兒。”姚連珠打斷了他,輕輕搖了搖頭。

  姚琰便鼓起臉,忿忿不平地瞪了眼那塊玉佩,罵道:“讓他自己來撿!”

  “他是右撇子?”臨畫站在一旁,卻是注意到了一個細節。姚琰掛布牌、澆菜都是用右手,而並非之前在長玉村那樣,是左撇子。

  系統道:“也許他後來改了習慣。”

  那當時姚冠華說“並非因爲斷手,一直是左撇子”又是爲何?

  臨畫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眉心微擰,只暗自記下了這點。

  但一連好些天,甚至下過了幾場春雨,玉佩都還是待在菜地裏。

  也沒有人去管它,除了姚琰澆菜地時會嘀咕着罵幾句它擋住了菜的生長。

  姚琰和姚連珠都有很多活要幹,每天忙忙碌碌,倒也其樂融融。蘭淵玉卻彷彿和他們不是一個世界的。

  不是他不幹活,相反,他很勤快,叫他幹什麼就幹什麼。

  但除此之外,他就只把自己關在房間裏,整日也是惜字如金。

  從小恪守禮儀的蘭淵玉,從大火裏逃出來後過了一個多月人不人鬼不鬼的生活。直到遇到了姚家姐弟,才勉強收拾了點人樣出來。

  哪怕穿的是粗布衣,也蓋不住美玉的光輝。

  如果不深究背後,這幾天表面上也是祥和安逸,臨畫無聊的時候就盯着蘭淵玉看,道:“我家男人就是長得好看。”

  系統:“……”

  但臨畫心裏也不好受。因爲滅族之前的蘭淵玉,臉上是常常帶着笑的,但一連這麼多天下來,蘭淵玉從來沒有笑過。

  這一日,姚琰忽然推門而入,道:“姐姐,你快躲起來!”

  姚連珠正在低頭繡一株蘭花,入神得很,聽到這聲驚呼眨了眨眼,道:“怎麼了?”

  “就是齊家的老東西,他要搶你做小妾!我在老張家聽到的,他都派人過來了!”姚琰眼中都帶着血絲,他說完這句,就飛奔到廚房裏。

  姚連珠道:“琰兒,你要幹什麼!”

  她一急就咳嗽起來,姚琰提着柴刀走出來,道:“我要殺了那個老狗!”

  臨畫一看,他提刀的也是右手。

  齊家家主不可能親自來,來的都是家丁,別說殺家主,姚琰能不能從家丁手中活下來都是個問題。更何況,殺人不是一刀了事,殺了齊家家丁,必然會惹來更大的麻煩。姚連珠忙拉住姚琰,道:“我躲起來就好,你先別這樣!”

  姚琰小小年紀卻一股狠勁兒,熱血上頭已經什麼都不顧了。他氣喘如牛,額上青筋直跳,手用力得發起抖來,一遍遍低聲道:“我要殺了他,殺了他,殺了他……”

  這時巷子裏已經有腳步聲,姚琰目眥欲裂,一把推開姚連珠就要往院子裏走:“別攔我,我要殺了他!”

  就在此時,蘭淵玉推開了房門。

  他面色平淡,手中卻執着已經出鞘的雅樂之華。眼睛已是純金色。

  蘭淵玉金眸微暗,輕笑了一聲。

  這是臨畫許多天來第一次看到蘭淵玉笑,但卻有種怪異的感覺。他剛剛分神聽到了蘭淵玉屋子裏似乎有桌椅翻倒的聲音。

  “蘭公子?”姚連珠微怔,“你快去攔着琰兒!”

  “攔住他?”蘭淵玉微微笑起來,歪了歪頭,白色的靈火鎖住了姚琰的動作,“好啊。”

  小院的院門被外頭的齊家家丁劈開了,姚琰快急瘋了:“小乞丐,你要是有點良心,就幫我!”

  蘭淵玉手中的雅樂劍嗡鳴起來,他笑道:“我當然知道。”

  然後,徑直走進了院子。

  臨畫聽到一聲嗡鳴,緊接着像有什麼東西炸開了。

  迎面就是一道鮮血飛濺過來!

  蘭淵玉掛着微笑,將雅樂從一個家丁胸口抽出;而他腳邊,已經躺了一具血肉模糊的屍體。

  靈光沖天!

  蘭淵玉慢慢伸出舌頭舔了舔脣角沾到的血,眯起眼呢喃道:“還不夠……你們都該死!”

  雅樂揮舞,頃刻之間,又倒下數人,小院中血污遍地。

  那雙金眸亮得妖異,臨畫猜測,蘭淵玉的心魔是在這時才正式成形的,是從殺戮之中誕生的!

  他似乎已經分不清回憶和現實了,把這裏當成了滅他全族的世家,靈力狂暴。雅樂不斷嗡鳴,蘭淵玉暴躁地轉頭,看到了屋內,慢慢勾起嘴角,露出一個讓人脊背發涼的微笑。

  “這個發展……”縱然知道蘭淵玉沒有在這裏發狂,臨畫還是有點緊張。

  系統道:“你看就是了。”

  姚琰被定住動彈不得,看到了全程,看到滿院屍體腿有點發軟,如果不是靈火鎖住,他怕是會跪下來。

  “多、多謝,你……你這麼厲害啊?你、我……先前錯怪你了……”姚琰嚥了口口水,“你想幹什麼?”

  蘭淵玉一步步走過來,姚琰本能感覺到不對,道:“你別過來!”

  眼看就要血濺三尺,姚連珠忽然道:“蘭公子,你的玉牌掉了。”

  姚連珠天生帶病,她總是袖裏藏着一方絲帕,咳嗽時拿出來掩住口鼻,有時候甚至會咳出血來。

  這樣一副病體,弱柳扶風,但此刻面對這血腥的場面,她雖然臉色蒼白,嘴脣都在顫抖,卻還是強撐着笑起來,臉頰上一個小小的梨渦。

  臨畫忽然想知道,姚冠華復刻在小蓮面上的那張臉,笑起來也會有梨渦嗎?

  這句話彷彿牽動到了什麼機關似的,蘭淵玉怔住了,望向了院口的那塊玉牌。

  它下了連日的雨後又在淤泥裏埋得深了些,露出的那部分玉質卻透露出一種近乎倔強的潔白瑩潤來。

  少年擡起他瘦削了不少的臉龐,茫然的、夢醒的、痛楚的、哀傷的……那雙死水般的眸子像從這一刻才活過來,泛起無數漣漪。

  他沉默地看向玉佩,手指碰到腰上連着的半截斷繩,登時像被蟄了一樣移開了。

  臨畫微閉了閉眼,心中安定下來,卻又泛起絲絲縷縷的苦澀。

  玉牌那沾了污泥的四個字,那鐫刻在了心裏的、卻被蘭淵玉刻意遺忘掉的四個字,那被火和血燒過的、贈送的人早已全消失的四個字。

  那代表了他心裏傷痕累累……卻還是不肯死去的部分的四個字。

  蘭淵玉的手指輕輕顫抖起來。

  “蘭公子,我不知道這玉佩代表了什麼。但如果是對你很重要的東西,丟了,就太可惜了。”

  “屍體我們可以……”姚連珠咬了咬嘴脣,“一起處理掉,沒關係……可以瞞住的。齊家不會想到他們消失了是我……們,殺了他們。蘭公子,你可以繼續留在這裏。”

  縱然這個收留的少年如此危險,她還是願意留着他。

  蘭淵玉微微睜大了眼睛。良久,他走到了院中,從污泥裏撿起了那塊“君子如蘭”。

  ……

  夢境就此中斷。

  黑暗呼嘯着褪去,臨畫醒過來時發覺自己不知不覺已流下淚來。

  【滴——支線任務二:背叛與救贖,進度100!】

  原來那個“救贖”,指的是這一段劇情。

  後來的劇情他也知道了,蘭淵玉最終還是做回了那個“君子如蘭”,可姚連珠卻是病逝了。徒留一個姚冠華,偏執成狂。

  他正醞釀着滿腔情緒,卻有人推門進來。

  是荊苦。

  他道:“不好,公子,上面決定要封鎖齊城了!”

  作者有話要說:前面說得比較隱晦,不知大家有沒有看出來,姚家確實是親姐弟,但弟弟是男女之間那種愛慕着姐姐。

  姐姐有一點喜歡蘭蘭,但蘭蘭只把她當姐姐。

  以及,人物好壞我不評判,但做壞事是會有報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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