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居高臨下
潮溼空氣裹挾下的冷意,能夠輕鬆擊穿厚厚的棉服。
吳朝陽蜷縮在屋檐下瑟瑟發抖,下意識擡頭望向天空。
天空黑沉沉看不見一顆星辰,又低又暗,像一個滿是鍋灰的鍋蓋。
哆哆嗦嗦從揹包裏拿出厚衣服裹上,仍然感受不到一絲溫暖。
吳朝陽站起身,擺開架勢,做起當年小女孩兒教的廣播體操。
十幾年過去,已記不清小女孩兒的模樣,只隱約記得她的皮膚黝黑,眼睛很亮。
排除雜念,放空大腦,隨着動作的起落,漸漸感覺到兩股暖流從腳底板升起,遊走四肢百骸,在頭頂交匯,再回到小腹。
連續做了十幾遍,身體才漸漸暖和起來。
天冷無法入睡,吳朝陽只得一遍一遍循環往復維持體溫。
直至天光放亮,一股油炸香味從空氣中飄來,勾得肚子咕咕作響。
吳朝陽在揹包裏翻了半天,只餘下些許土豆餅碎屑。
一股腦全倒進嘴裏,不但沒有緩解飢餓感,反而餓得心慌。
循着香味走出花子巷,巷子口一箇中年婦女正炸着油條。
油條在油鍋裏噼裏啪啦翻滾,金燦燦發光。
吳朝陽咽喉蠕動,右手緊緊捏着衣服口袋,爺爺臥病幾年,早已花光了本就不多的積蓄,口袋裏僅有幾十元錢。
“兩根油條,一碗皮蛋瘦肉粥。”隨着一道蒼老的聲音響起,一個頭發花白,身形略微佝僂的老人從身後走來,路過吳朝陽身邊的時候看了他一眼,繼續走向油條攤。
“陳大爺,今天比往日早了些啊。”中年婦女笑呵呵地說道。
“年紀大了,睡不着。”
老人接過油條和瘦肉粥,付了錢,返身走進花子巷。
吳朝陽看了一眼油條攤,轉身跟在老人身後。
老人揹着手,裝着油條和瘦肉粥的塑料袋在他身後晃來晃去。
吳朝陽嚥了咽口水,把目光移到別處,但腦海裏依然滿是油條晃盪的畫面,揮之不去。
跟着老人往巷子裏面走,路過花子巷222號繼續走了十幾米,老人停在一棟低矮的木質結構房子前,回過頭,皺着眉頭盯着吳朝陽上下打量。
吳朝陽趕緊解釋道:“大爺,請問您知不知道222號房主人是誰?”
老人眉頭稍稍展開,“我就是。”
吳朝陽心下大喜,趕緊問道:“大爺,您是不是給巫縣重巖村寫過信?”
“什麼村?”
“重巖村。”吳朝陽緊張地看着老人。
“沒聽說過”。老人說道:“有可能是之前的某位租客。”
吳朝陽心情起伏,問道:“那請問您知道這位租客去哪裏了嗎?”
老人發笑道:“租過那間房子的人多了,你想問哪一個?”
吳朝陽張了張嘴,一臉迷茫。
老人接着問道:“男的女的,高矮胖瘦總該知道吧?”
吳朝陽失望地搖了搖頭,“不知道。”
老人笑道:“那我就沒法幫你了。”
吳朝陽說了聲謝謝,轉過身去,徹底放棄了找到寫信人的希望。
“等等。”老人突然喊住了吳朝陽,問道:“投親無門,接下來打算怎麼辦?”
吳朝陽回過身,擠出一抹笑容。“這麼大一座江州城,我相信總會有我的立足之地。”
老人把手上的油條遞過去,笑道:“走投無路還能笑出來,小夥子心態不錯”。
吳朝陽只是笑了笑,沒有伸手去接。
老人淡淡道:“先填飽肚子纔有力氣去找你的立足之地。”
吳朝陽沒再客氣,感激的接過油條,雖然很餓,但仍然習慣性的細嚼慢嚥。
老人眯着眼睛含笑看着,等到吳朝陽喫完油條,擡起滿是皺紋的手掌,平攤在身前。
吳朝陽疑惑的看着老人,一時不明白是什麼意思。
老人的手指頭向裏動了動,“天下沒有免費的早餐,兩塊錢。”
吳朝陽嘴角抽了抽,不可置信的看着老人。
老人很有耐心的等着,沒有半點收回手的意思。
吳朝陽愣了好幾秒,才確定老人不是在開玩笑。
從口袋裏掏出兩塊皺巴巴的零錢放在老人手掌上。
“不好意思,是我會錯意了。”
老人把錢放進兜裏,這才掏出鑰匙打開門,一隻腳剛邁入門檻,又轉頭說道:“對了,那處房子還空着,不如你租下來,說不定你要找的人哪天就回來了”。
吳朝陽對此不抱希望,但他確實需要一個落腳的地方。
“三百塊。”老人看出了吳朝陽的窘迫,說道:“可以先拖欠一個月。”
吳朝陽下意識攥緊衣服口袋,猶豫了片刻問道:“房子有多大?”
“十平米左右。”
吳朝陽思考了幾秒,說道:“我考慮考慮。”
老人笑道,“別考慮太久,十八梯的房子雖然老舊,但離上半城的繁華都市很近,不愁租。”
吳朝陽說了聲謝謝,轉身朝着巷子外走去。
太陽升起,陽光穿不透霧濛濛的天空,有些朦朧。
吳朝陽沿着看不到盡頭的階梯往上走,四周的環境與昨天看到的差不多,上宅下店的老舊低矮房屋,走幾步就會出現一條的狹窄巷道,各種顏色交織亂搭的電線電纜,坑坑窪窪又摩挲得光亮的石板路,空氣中瀰漫着無法描述的混合氣味。
溼冷的清晨,除了幾家早餐店,大部分店鋪都還沒有開門營業。
石梯上面,上上下下來往着不少棒棒,往下走的扛着一根竹棒,竹棒上掛着兩根尼龍繩,往上走的挑着貨物,或是扛着比常見麻袋大很多的大麻袋,麻袋比人還高,從上往下看,看不見人,給人一種麻袋在爬石梯的錯覺。
再長的階梯也有盡頭,當踏上最後一步階梯,豁然開朗。
眼前,高樓大廈林立,直插天際,車水馬龍喧囂,來往如梭,男人大多西裝革履,穿着錚亮的皮鞋,女人個個塗脂抹粉,手上掛着精美的手提包,與身後的十八梯判若兩個世界。
這就是繁華的大城市,與書上描寫的差不多,感覺也差了很多。
吳朝陽在原地站立了很久,低頭看了眼露出腳拇指的膠鞋,轉身回頭就走。
剛轉過身,一個大麻袋迎面懟在他臉上。
吳朝陽壓根兒沒想到身後會有人,扛麻袋的棒棒埋頭往上爬,也沒想到會有人往麻袋上撞。
隨着一聲驚呼,麻袋和人往後倒去。
吳朝陽眼疾手快,一步跨下,雙手齊出,一手抓住麻袋,一手抓住那人的衣領。
那人站穩之後第一時間趕緊抱住麻袋,當感覺到很輕,才注意到麻袋被人拎着。
單手拎着!
吳朝陽放開那人的衣領,歉意地說道:“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那人本能想冒火,但見吳朝陽力氣這麼大,壓下半截火氣,不滿地說道:“小夥子,走路看着點。”
吳朝陽再次道了聲歉,小心翼翼將麻袋重新放在他背上。
那人沒再糾纏,背上大麻袋踏上最後一步臺階,朝着遠處走去。
“棒棒?”一道清冷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吳朝陽回過頭,臺階下的平臺上,一個女人正看着他。
他站在高處,女人站在低處,但女人卻帶給他一種居高臨下的錯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