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第三十一章
“參見教主。”
這話從小二嘴裏蹦出來時,卓淵嚇了一跳。
“阿武是個直腸子,剛剛的事你就別跟他計較了。”掌櫃的眼神一閃,看着沈扶風並不高興的表情,也單膝跪下露出一抹笑意,緩緩開口,“屬下方潛,參見教主。”
“你不好好在邊疆蠻夷待着,跑來這裏做什麼。”沈扶風眼色凌厲,全然沒了之前的不鎮定。
“這不是我爹一個飛鴿傳書把我叫回來了麼。”方潛悠悠嘆口氣,“信中寥寥草草寫着朱連九這幾日不對勁,你出教辦事,但他頻繁找上門來,所以讓我回來幫你。”
先生……
聽到這句話,沈扶風猛然間感覺一記悶雷響在耳徹。
他的先生,最後一刻都在爲他打算。
他恍惚間彷彿看到,在他不在的時日,先生是如何爲他一次次攔住朱連九,又是如何爲他徹夜擔心,甚至還看到,先生披着長衣在燈光下寫着傳書——
“潛兒,朱連九疑,速回教中。”
沈扶風坐穩教主之位兩年,兩年間替他遮風擋雨的是先生,替他擺平障礙的是先生,甚至替他擋刀子的都是先生。
可想一想,他爲先生做過什麼?
害他沒了武功,害他失去了一隻眼睛,又親手給他的大徒弟安輕灌毒……這一切都是他沈扶風做出的事!
看着沈扶風臉色鉅變,卓淵感到有些不對勁,輕輕搖了他一下,“沈扶風?”
“我爹跟安輕在一起麼?”方潛開口問道,“我從那邊趕來,路上廢了不少時間,也沒有及時回信。”
“先生他……在朱連九手上。”
“什麼?”方潛驚異道,“那安輕呢,他去了哪裏?”
“安輕……安輕不知所蹤。”沈扶風回想起那晚的事,頭痛欲裂。“朱連九奪取了教主之位,現在只怕是已然把先生軟禁,等着我回去上鉤。”
“我爹他……竟然沒出教。”方潛不敢相信,他幼時即與他爹分離,和沈扶風也只有幾面之緣。這些年來,他待在邊疆蠻夷,活得自在,只要方先生不下令傳他回去,他就會一直待在那裏。
因爲長久未和自己的生父相處的緣故,方潛其實對他爹很陌生,如果不是這層血緣關係,恐怕方先生只能算是教他武功的師父。再後來,方先生因爲沈扶風身體的特殊性,便把功力全部傳給了他,方潛也去了邊疆蠻夷之地,兩人再也沒有見過面。
但是,他對他爹一直很敬重,覺得他爹做事情,一向事出必有因,事行必有果。
何況,他再邊疆蠻夷過得也很快樂。
但是,現在不一樣了。
“沈扶風,你不打算回去救我爹嗎!”方潛怒問。
“你覺着我現在回得去麼?”沈扶風冷看了一眼卓淵,又對方潛道,“剛剛我要走,不也是你幫着攔住的麼。”
一旁的卓淵聽了很久,終於也開口,“掌櫃的,有些事情你還不瞭解,沈扶風他現在有很特殊的狀況,實在不能去救人……”
“什麼狀況能比我爹的性命還嚴重?”方潛直起身子,厲聲問道,“卓大俠,我本不是魔教中人,跟你也算不上對手,但是這事牽扯到我爹的性命,實在是不能開半點玩笑……”
“我已經答應沈扶風,幫他救人。”卓淵講道。“掌櫃的,有一個道理你需要明白,這個道理來自一個故事。”
“那故事講一位朝廷命官看另一位大人不順眼,覺得他總是官不大,卻總是向皇帝彈劾自己,十分礙事。便找人擄走了他的貼身僕人,關在府裏一頓嚴刑拷打,以此來示威。”
“所有家僕都求着那位大人趕緊去府中救人,可那位大人卻全然不爲所動,只是說一個奴才罷了,自己得罪人還要牽連主子,實在不是什麼好東西。”
卓淵話語一轉,幾人看着他接着慢聲講道,“可奇怪的是,過了半個多月,那原被擄走的家僕就自己跑回來了,說是後來連看管他的人都沒有,就自己回來了。”
聽到這,方潛突然神色一沉,似乎明白了什麼。
果然,卓淵接着講道,“掌櫃的是個明白人,肯定聽懂了這其中的寓意。”
“如果沈扶風現在貿然回教救人,那就說明你爹對於沈扶風至關重要,你們那個造反的堂主,勢必以此要挾,迫沈扶風做一些他想做的事。”
“而如果沈扶風不動,那便說明你爹對於他,不過是一位忠心耿耿的教衆,那堂主想要用來要挾的算盤也就不用打了。”
“萬一朱連九根本沒想這麼多,把老堂主殺了怎麼辦。”小二也問道。
“一個知道造反的人,連這點要挾的手段都不會,實在是太說不過去了吧。”卓淵搖搖頭。“所以,我才說,現在不能去救人,而且即便是救,也不能讓沈扶風去救,要讓別人去。”
沈扶風靜靜聽着,他其實沒想到,卓淵爲他考慮了這麼多,一番話聽得他腦中混沌散了大半,低聲道,“你把我軟禁於此,就是爲了這個?”
“也不全是。”卓淵看他脾氣終於收了些,換了柔聲道,“不過你那晚真的像是發了瘋,如果任由你去闖,捅出的簍子夠你悔一輩子。”
沈扶風沉默不語。
半盞茶後,三人重新坐下,卓淵也才瞭解到,方潛,安輕以及沈扶風三人一起長大,後來方潛早早去了邊疆蠻夷,和他們就沒怎麼見過面。
怪不得客棧第一次相見,沈扶風沒有認出方潛。不過現在看來,沈扶風不管出什麼招式,這人都可以迅速破解的原因,根本就是兩人的師父都是方先生。
“既然早早來了,你爲何不向我坦明身份,還用得着故弄玄虛?”沈扶風還在爲之前的事耿耿於懷。
“我就是想看看,你還記不記得我。”方潛倒了一杯茶,“況且我在邊疆蠻夷呆了那麼多年,都不知道教中到底是個什麼狀況,不得從你這套點話出來麼。”
“順便……”方潛微微勾了勾嘴角,“你也挺有本事的,許派弟子都能死心塌地跟着你……”
“我終於明白你家小二那嘴欠的毛病跟誰學的了。”沈扶風也嘲諷着反擊,“有你這樣狗嘴裏吐不出象牙的主子,他能好到哪去。”
“哪裏啊,倒是沈公子這模樣,到行院裏都得數一數二了。”方潛也不生氣,雙眸流光溢彩,長着一副俊臉偏笑着選了最下作的話來還擊。
沈扶風眉一挑,明明是一雙無比陰柔的眼,卻透露出不小殺意,“方潛,你別以爲我不敢殺你。”
方潛不答話,銜笑看着他。
卓淵看着兩人來來回回打語言官司,也按了按疼痛的太陽穴。
看來沈扶風這嘲諷他人的破毛病終於遇到對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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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整兩天過去了,許一白被關在房間裏,不喫不喝,拖着虛弱的身體倒在牀上,許懿也不心疼,聽說後只是愣了一下,又狠心道,“讓他餓死罷!”
因爲這種惱人事,許懿也未再管過徐無亮,已經有了一個許一白,他不想再給許派惹更多的事情。
倒是最近褚山派掌門來找他,與他說謝家劍莊之事,能幫他稍微分點心神。
今日雪剛化,晚上又下起了瓢潑大雨,密集的雨水順着屋檐落下,天空黑壓壓的一片,徐無亮被這瓢潑大雨澆了個渾身溼透,但他依舊小心翼翼護着飯菜,不讓雨水淋溼。
一白師兄已經兩天不肯喫飯,師父也不管他,但徐無亮還揪着一顆心,他看許一白那病懨懨的樣子,再拖下去一定會搞垮,所以今晚上偷偷留出一份飯,給他送去。
因爲被許懿狠狠抽了一頓,許一白只能趴在牀上,不然很容易壓着傷口,再次掙裂。許懿不讓他出房,那一天後和安輕的約定也達不成了,許一白現在無比擔心安輕,他怕自己到時候見不了安輕,不知道他的安危狀況,更不知他身處何方。
許一白迷迷糊糊的想着,門“吱呀”一聲開了,又趕緊關上了,應該是防止暴雨吹進來。
一個人邁着很輕的腳步向這邊靠近,許一白耳朵還很靈敏,他歪着頭輕輕往那邊瞧了一下,發現是師弟徐無亮。
“師兄,來喫些東西吧。”徐無亮顯得很躊躇,他站在那裏看到許一白看他,有些不知所措。
“我不喫,你端走吧。”許一白搖搖頭,他實在是半點胃口都沒有。
已經過了兩天,他再不想辦法出去,很可能就見不着安輕了。
“師兄是不是還在介意那日我當着師父的面說的話……”徐無亮開口。
許一白一聽他要提這件事,打住道,“不是的,你想錯了……”
“不,師兄。”徐無亮似乎有什麼難以啓齒的言語堵在喉嚨裏,“其實我一直對你都……”
“那是錯的。”許一白不希望聽到接下來的字眼,“師弟,你可能只是把我當成比較親的師兄,你對其他師兄也是這般,只是你沒有……”
“不是的,師兄。”徐無亮走近牀邊,樣子非常難受,“我對你什麼感情我知道,在師父面前承認這件事,我不求別的,只求……”
“你傻啊!”許一白強撐起身,面色發白,“你在我爹面前,只因口舌之快承認了這件事,他以後還怎麼教你?”
“我魔怔了,連你也分不清楚這人間的綱常倫理了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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