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卷 絕硬之狼 第十一章
現在時間是晚上七點五十分。他在七點剛過的時候告別四堃宮謠的家，後來跑去中野第二戰區觀戰一場、對戰一場，所以回來的速度算是很快。這就是「BRAINBURST」這款遊戲的好處，但要是一直放不下敗戰的懊惱，影響到現實世界，加速科技就會失去意義，所以要極力把心情切換過來——他的師父黑雪公主一直如此嚴加叮囑。
但唯有今天春雪實在辦不到。他心有不甘地坐在公車上，針對與WolframCerberus那一戰的局面，同時針對也八個月前對CyanPile的那一戰，進行全面性的檢討。
從某個角度來看，這兩場打鬥的形勢非常相似，那麼春雪會有的懊惱，應該也就是拓武會有的懊惱。無論開打的理由爲何，至少春雪都不應該說出那樣的話。那句話一定在拓武心中留下了無法磨滅的傷痕。
ManganBlade要他回到原點。對春雪來說，與拓武的那一戰無疑是原點之一。不先從這一步開始，想必永遠達不到「理論鏡面」的境地。
春雪跑向公寓大樓的入口大廳，執行郵件軟體，對應該已經叫到家的拓武寄出一封簡短的純文字訊息。幾秒鐘之後，收到了簡短的回答：【瞭解】。
「————抱歉，阿拓！」
春雪站在有田家客廳的餐桌旁深深一鞠躬，讓坐着的拓武連連眨眼。
摯友手指抵着尖尖的下巴，露出思索的紳情。過了一會兒，他擡起頭戰戰兢兢地問：
「小春，你這次又幹了什麼好事？該不會又沒預留點數就升級了吧？」
「不……不是，不是這樣……而且我離升6級還差得遠……」
「那……是跟小千有關？例如說你做了什麼事惹她生氣，要我陪你一起去道歉？」
「不……不是，也不是這樣……而且如果是這樣，我會先躲起來……」
春雪仍然彎着腰，擡頭含糊地這麼回答，好友就回以一個大大的苦笑。
「就算我再怎麼會猜，你只說抱歉我可沒輒。不過小春，你就先坐下吧。我們邊喫邊聊，你還沒喫晚餐吧？」
餐桌上有六個形狀工整的飯糰，整整齊齊地排存方形盤子上。除此之外，還有裝了筑前煮（注：將雞肉、香菇及各種根莖類蔬菜炒過後加以燉煮的食物）與西京味噌醃製的銀鱔等純和風菜色的盤子。這是拓武拜託母親後，將黛家的晚餐外帶了兩人份過來。春雪當然不是打着這樣的算盤而聯絡拓武，因比內心滿滿的過意不去。但只在謠家裏吃了水羊羹的胃卻就無視主人的意思，不停地催他快點。
「…………不好意思，阿拓。」
春雪爲了與先前不同的事道歉，回到拓武正對面坐下。
「沒關係，能跟小春一起喫飯我也比較開心。我們家餐桌上只有兩個話題，不是世界經濟的展望，就是我最近的成績。」
拓武說完爽朗地一笑。儘管他只是簡單地穿了沒有圖案的T恤與牛仔褲，卻絲毫不損美少年的風采。春雪心想，自己真的得在很多方面都改頭換面纔行，不能忘了這樣一個好男生爲什麼到現在還跟繼續當我朋友。他拿起筷子，與拓武同時說聲「開動」後，就先吃了一塊煮成茶色的芋頭。
以前他聽拓武說過，黛家雙親都在工作，所以餐桌上擺出來的菜色基本上都是出自於冷凍的半成品。即便如此，比起春雪向來以冷凍披薩爲主的晚餐，還是有模有樣得多。春雪忘我地吃了一個飯糰以及一半的雜煮與煎魚後，胃總算安分了下來——
這時，一句話脫口而出。
「……我打輸了。」
拓武停下用餐的手，雙眼直視春雪。春雪朝他瞥了一眼，又說了一次。
「剛剛……我放學回家跑去中2戰區一趟……在那裏，徹底輸給了第一次對上的對手。對戰時間只用了十一分鐘，對方的計量表足足剩下七成。」
握着筷子的手無力地落到桌上。一填飽肚子，懊惱的感覺又涌上心頭，讓他自然而然雙手握拳。
「……而且，對手，還是剛當上超頻連線者的……1級玩家……」
之後春雪花了十分鐘，從觀看FrostHorn的對戰開始，一五一十說出在中野第二戰區發生的事情。包括異軍突起的天才新人WolframCerberus外觀與能力，自己又是如何打輸，全都詳細說了出來。
拓武聽完說明，仍然維持了沉默好一會兒。之後他什麼都沒說，只是伸出左手，用力抓住春雪在餐桌上握緊的右拳。
「小春，只打一場對戰，什麼都說不準的。」
春雪反射性地擡起頭。拓武放鬆手上的力道，輕輕拍了拍春雪的手背之後才抽手。
「不，即使打一百次輸一百次，第一百零一次還是很難說。BRAINBURST這款遊戲不就是這麼回事嗎？而且，小春你好像一直很在意自己等級比較高這回事，可是在情報戰這方面你卻完全輸啦。畢竟對方知道SilverCrow是飛行型角色，小春你對那個……WolframCerberus的『物理無效』能力，卻完全不知情。」
拓武的話很溫暖，充滿了深沉的關懷。
但拓武的迴應愈是充滿善意，春雪就覺得刺在胸口的罪惡感愈是尖銳。因爲春雪過去對拓武說出的話完全相反。他說了一句超頻連線者無論處於什麼樣的狀況，都不能說出口的話。
「………………抱歉，阿拓。」
春雪深深低頭，再度說出這句話。這次他不停在這裏，拚命將滿心的情緒化爲言語。
「我……根本沒有資格讓你對我說這些話。因爲……我在那個時候，只不過打贏你一次，就對你說了那種話，不是嗎？」
說着，他深深吸一口氣。
「……那時候我說：『你承不承認，你在這個加速世界絕對再也贏不了我？』」
光是再說一次，就覺得彷彿有刀刃割開舌頭，但春雪仍然勉強說完，接着拾起頭來。
即使聽到這句話，拓武臉上的微笑仍未消失。不過，他一雙色素有些稀薄的眼睛裏，確確實實滲出了先前所沒有的痛楚。拓武的嘴脣張開、合上，又再度張開。但他說出來的話，卻不是在責備春雪。
「…………小春，當時的你，確實有資格說出嚴厲幾百倍的話。畢竟我用非法的手段盯上軍團長……盯上你最重要的、唯一的『上輩』，卻輸給了拚命想保護她的你。當時你也可以把我摔到地上，贏走我剩下的所有點數。可是你沒這麼做，反而原諒了我。想到這一點，這麼一句話反而還嫌不夠呢。」
「不對，不是這樣。阿拓，不是這樣的。」
春雪拚命打斷拓武自責的話語。
當時CvanPile因爲點數瀕臨枯竭而盯上隱居狀態的黑之王BlackLotus。春雪早已深知拓武始終對於這起所謂「開後門程式事件」深深自責。
但拓武的罪過早已贖清。他不惜轉換軍團擔任春雪的代理指導者，之後ChromeDisaster事件與DuskTaker事件裏，也多次負傷奮戰。如今他已經是黑暗星雲裏不可或缺的角色，而且最重要的是黑雪公主自己早就原諒拓武了。
真正尚未贖清的，反而是春雪的罪。春雪再次深深咀嚼着這份體認，一字一句將心中翻騰的情緒轉化爲聲音：
「我之所以要道歉……當然是因爲說出那句話，但同時也是因爲我後來壓根兒忘了有過這麼一回事。我應該更早……早在你辭去獅子座流星雨，加入黑暗星雲的時候，就爲自己說出那樣的話道歉，求你當我沒說過。但我卻一直等聽到ManganBlade姊叫我回到原點……纔想到這件事。想必就是因爲我對朋友說了那樣的話，而且還輕易地忘記有過這麼一回事，纔會輸給Cerberus……」
春雪再度撞響椅子站起，雙手拍到桌上猛然低頭說：
「阿拓，我說出那種……傷害、貶低超頻連線者尊嚴的話，還一直忘了這件事，我真的很抱歉，請你原諒我。」
——我這個人太差勁了，只顧自己。以爲這個世界上就只有自己的煩惱，痛苦跟辛酸……老是在鬧彆扭，嫉妒別人。不去想別人的心情，只會不斷加硬、加厚心中的殼，想把所有事情都擋在殼外……
沒錯，就像SilverCroxv那不完美的鏡面裝甲一樣。即使能夠彈開一定程度的物理攻擊、高熱，甚至光束，但遇到Cerberus的頭錘或仁子的雷射這類真正威力強大的攻擊，可就彈不回去了。我就是這麼一個半吊子到了極點的人……
「我原諒你——不過有個條件。」
春雪忽然聽到這麼一句話，戰戰兢兢地拉起視線一看，隨即在拓武臉上見到一如往常的平靜笑容。
好友也放下筷子起身，繞過餐桌來到春雪面前。他用握竹刀握到長了繭的大手，在春雪往前彎的背上重重拍了一記。
「圓寺屋的特大號聖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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