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 41 章
伴隨着教室裏學生的吸氣聲。
林懿丘想,爲什麼自己每次和他碰面，都是這種棘手而窘迫的場面。
此刻的自己，白色短款t恤,闊腿休閒褲,手裏還拿着一隻黑色鴨舌帽，剛剛打球時扎的高馬尾還沒鬆下來,一看就不是專程來上課的模樣。
當年她初到b市，撞了別人的車，好巧不巧他在車裏；現在自己曠了課，好巧不巧,他的課。
林懿丘手攥着書包肩帶，神情微怔，顯得有些狼狽。
腳下意識往後退半步，身體裏像是有一瓶猛烈搖晃的氣泡香檳,所有東西都在這一刻不斷髮酵沸騰。
她睫毛微顫，不知該做何表情。
教室裏一霎闃寂,大家看看老師,又看看後門邊的林懿丘,看這兩人僵持的凝視,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懿丘？”何小妤小聲喊她,完全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情況。
情緒終於崩到臨界點，林懿丘只聽見身體裏的香檳木塞“呯”地一聲噴射而出。
也不知自己這時哪來的勇氣和衝動,她手搭上教室後門的門把手,推開門轉身就往外走。
顧承林眉心一跳,他上身微傾，手分開撐在講臺上：“等等——”
清落的聲音被話筒擴大，他無可避免地急促了些。
林懿丘腳步微頓,她深吸口氣，聲音有些抖：“不是記曠課麼？”
手捏緊門把，她聲音很淡
“不來纔是曠課。”
局面宛如脫繮野馬，林懿丘不管不顧，她背上書包肩帶，頭也不回地落荒而逃。
一口氣悶頭走出好遠，林懿丘最後停在經管院門口的綠化帶旁。
初秋陽光清透綿長，像是給眼前一切籠上薄紗。
渾身緊繃的勁鬆懈開，她放空般望了良久，輕輕吸一下鼻子，仍舊沒有回頭，重新提步往外走。
可邁兩步又停下，一時有點不知道該去哪。
林懿丘用手撐一下額頭，努力壓下心中翻覆滋味，說服自己清醒一點—
—剛剛都和他在教室裏當面硬槓了，還怕什麼？
而且隔了這麼長時間，他都願意回國了，說不定也把當年自己一聲不吭就走掉的事兒給忘了
——吧……
林懿丘煩躁地抓抓頭髮，對顧承林的突然出現有些難以消化。
就像天上突然掉個餡餅下來，她被砸得頭暈目眩。
甩甩腦袋，她在心裏叫停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把書包往上顛一下，準備出校去找程珞生。
程珞生的攝影工作室開在大學城這邊，靠近新開的科技園，十字路口處的兩層門面，地段很是喫香。
林懿丘到的時候，程珞生正在樓上和攝影展的主辦方溝通下次展會的細節部分。
她前幾年四處旅遊，拍了不少拿獎的好作品，又是程家捧在手心裏的大小姐，權勢和資源大把大把的給，幾次個人藝術攝影展，名氣輕輕鬆鬆就打了出去。
等了一會，助理將人送出去林懿丘纔跟着上樓。
這裏她來的次數不多，每次路過這段掛滿相框的鐵藝樓梯，黑白灰的質感很是高級而簡約。
“珞生姐。”她站在玻璃門口扣一下門。
裏面的程珞生正在辦公桌前擺動着手裏的設備，聽見聲音擡頭，“懿丘？”她有些驚訝，“你今天沒課啊？”
林懿丘進來將書包往落地窗邊的沙發上一扔，人倒進軟枕靠背裏，她長長地嘆了口氣。
助理送上來兩杯現磨冰咖啡，林懿丘這才覺出自己嘴乾得很，手上拿過杯子，一口喝下去一半。
“怎麼了？”程珞生見她悶悶的，放下手裏東西走過來，“誰惹我們妹妹不高興了？”
林懿丘抿着嘴，目光微微垂着，不知道落在哪裏。
窗下是交叉的十字路口，對面是上世紀保存下來的法式建築，四方車流因爲擁堵走走停停，緩慢交匯散開。
直到程珞生靠過來，伸手彈了一下她額頭：“發呆這麼認真呀？”
她太好奇她今日這恍惚而迷濛的狀態了，從北美回來這兩年，她幾乎很難從她身上看到任何情緒波動。
林懿丘一下驚醒，她手指繃緊，
張一下嘴想說話，卻又對那句爛熟於心的稱呼猶豫了。
“那個，顧……承林……”她醞釀許久，語氣有些發顫，“他好像來耀大來當教授了。”
程珞生雙肩一聳，她猛地被還沒來得及下嚥的咖啡嗆住。
“咳咳咳……”她一邊咳嗽，滿臉震驚，“他真去了？”
林懿丘立馬擡眼，奇怪地望着她，“你知道？”
“呃，這個……”程珞生這才發現自己說漏了嘴。
她見林懿丘微微僵硬的面色，立馬解釋，“你別誤會啊，是我哥跟我說的，”她把手裏的咖啡放回茶几上，幾番猶豫還是告訴她，“而且，顧哥……也不讓我們告訴你。他都發話了，圈子裏誰敢頂風作案？”
林懿丘心裏突然有些不是滋味，像是好不容易跳起來的心又慢慢熄火。
“這麼說，圈裏都知道他回國的事兒？”
程珞生有些心虛：“也不是都知道……”
林懿丘眼瞼微斂，她猛然想起，自己在北美最後幾天時，走得那樣乾脆決然，連個背影連句話都沒有給他留下。
現在失聯兩年重逢，她頂多算他半個妹妹，他的確沒有義務同她報備自己的安排。
程珞生見她表情垮下去一點，小心翼翼地問：“你們剛剛碰面了？”
“……嗯。”林懿丘點頭。
“在哪遇見的？”
“教室。”林懿丘補充，“他是代課老師。”
程珞生好奇：“然後呢？”
“然後我跑出來了。”
她雙眼睜大，實在難以想象這荒唐的一幕，“當……當着他面跑的？”
“對啊。”
“看你翹課他沒攔？”
“……沒攔。”
“牛哇妹妹。”程珞生忍不住笑了，“果然這麼多年，敢和顧哥甩臉色的也就你一個了。”
“……”林懿丘被這話嚇到，“拜託，我纔是弱小的那一方好不好？”
而且，顧承林一向有賬必算，她翹他課這一茬他肯定記着了，說不定還會連着上次她不告而別的事併案處理一起給她算了。
程珞生
倒不像她這樣悲觀，她摸摸下巴，“也許，顧哥想把回國的事親自告訴你。”
至少她感覺，這次顧承林選擇回國，肯定不是因爲工作。
不然，怎麼剛回國連公司也不去，還直接接了耀大的受聘書，去當副教授去了？
林懿丘只當她安慰自己，笑一笑也就沒繼續這個話題了。
一直捱到晚上，林懿丘終於回到宿舍。
推開門，嘰嘰喳喳的喧鬧聲一股腦砸下來。
她分寢室時運氣算好，分到的室友都是話多且鬧騰的那種，四個人聚在一起熱熱鬧鬧的，幾乎很少有鬧矛盾的時候。
平日晚上臨近睡覺時，大家常聊一些獵奇八卦，可今日所有的話題無一例外全繞在那位新來的“顧老師”身上。
“今天那個顧老師是真的帥上天了，聽說我們學校這次爲了聘他是真的下了血本。”牀位靠門的劉玟玟躺在上鋪抱着ipad水羣，林懿丘推門進來時，剛好聽見這麼一句。
何小妤見她終於回來，總算放心，“懿丘，你去哪了？”
“就去外面走了走。”她單肩揹着書包，走到自己桌前。
對面牀上的許純撩起牀簾，她有些擔心她：“你今天下午還好吧？”
林懿丘不知道該怎麼說，回頭笑一下：“還行吧。”
旁邊的何小妤聽她這麼說算是鬆了口氣，“你膽子也太大了——一句什麼‘不來纔是曠課’，你知不知道你跑出去後，整個教室都死亡性凝固了。”
臺上的顧老師雖然沒什麼表示，但語氣顯然易見地沉冷不少，一堂足足九十分鐘的大課，後半節所有人幾乎大氣不敢出。
上面的許純接着問：“你下週還敢去上課嗎？”
林懿丘倒不關心這個，她有些猶豫：“那個……他有沒有說什麼？”
“他？哪個他？顧老師？”
“嗯。”
何小妤只覺得她這語氣熟稔得過分，以至於第一反應都沒有往那位清冷疏離的顧老師身上想：“他好像什麼也沒說，直接繼續翻書上課了。”
“不過說來也奇怪欸
，我聽研究生院那邊的朋友都說這個新聘的老師可嚴格了。”何小妤揚揚下巴，“可你今天當着他面翹課，這老師真的一句話都沒說，甚至連一丁點生氣的表情都沒有。”
“也許他生氣了，但你們不知道。”林懿丘放空般聽着，突然出聲。
寢室裏詭異地靜默幾秒，何小妤拿掉藍牙耳機側身看她，就連躺在上鋪玩手機的兩位也不由直起了上身。
三道目光直直射向她。
“……怎麼都看我？”
劉玟玟把ipad扔去一邊，試探着問：“懿丘，你是不是和顧老師一早認識啊？”
剛剛她水學院羣，已經有人在八卦“新來的帥氣老師被學生公然翹課但一言不發”的事，扒背景扒家世的大有人在。
“我……”林懿丘這才意識到自己嘴快了，她嘆口氣，斂下眼底的情緒，“算認識吧……但不熟。”
“你有他的私人微信麼？”劉玟玟繼續問。
“……沒。”林懿丘苦笑，“我怎麼可能有他微信。”
他們所有的聊天記錄，所有的相連的一切，都是她親手斬斷，就連那張她最爲珍視的、兩人唯一的一張合影，也是她在回國的飛機上悄悄刪掉的。
後來換了新的sim卡，雖然她可以通過程珞生重新加回顧承林，可她不敢，真的不敢。
不敢解釋，不敢交流，也不敢面對。
顧承林的課安排在每週二的下午第二節，教宏觀經濟學。
從前，他給自己補過微觀，現在乾脆宏觀也一起教，林懿丘心裏雜着難以言狀的情緒。
喜歡了這麼多年的人回國了，她若說不驚喜自然是假的，可伴隨這些歡喜而來，也有相隔兩年的彷徨和情怯。
她幾乎想象不出，自己面對他時該做什麼表情，該說什麼話……
也不再確定，兩人重新遇見，還會不會像從前那般契合而安定。
然而到了下週上課，林懿丘因爲學校裏網球比賽即將開打，上課那日，她被體育裁判處的同學叫去開會，因爲會議延時的緣故，她再次華麗麗地翹掉
了顧承林的宏觀經濟學課，連請假條都不打的那種。
林懿丘發誓她絕對不是故意曠課，可這種事一旦拉開一條口子，後面毫無疑問，她更不敢去見顧承林了。
就這樣，林懿丘整整三週，一翹連翹。
第一週膽戰心驚，第二週恍恍惚惚，第三週無所畏懼。
除了第一次兩人那電光石火的一面，從那以後，她沒在課堂上出現，而顧承林每週兢兢業業地堅持點名扣平時分，但口頭上仍舊隻字未提。
林懿丘正想着要不就這麼矇混一學期算了，大不了自己學，就算沒有平時分，她考試混個及格線還是問題不大。
這日，她正泡在圖書館看書，輔導員的電話打了過來，要她立刻來一趟辦公室。
林懿丘一丁點都不意外，徐家在文化界教育界還是有話語權的，而且耀大中外合作院院長就是徐至誠的大學同學。
她要是學風學紀出了什麼問題，絕對是老師關注的頭號對象。
林懿丘認命般闔闔眼，收拾好書包往行政樓去。
如果一定要在顧承林和輔導員中選一個面對的話，似乎，還是應付輔導員的難度要小一些。她如是寬慰自己。
從行政樓搭電梯上去，輔導員辦公室的門掩着，裏面傳來交談聲。
她沒往自己預感的地方想。
林懿丘敲門，裏面輔導員：“進來。”
推門而入，她僅僅只是餘光一瞥，腳步就生生頓在原地。
會客室的沙發上，坐了個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
男人一身菸灰色西裝，雙腿疊着，一手放在膝上，一手搭着扶手，指尖緩慢敲着赭紅皮沙發，清雅模樣裏帶了幾分倦懶的疏離，一副在這裏等了她許久的模樣。
午後的陽光灑在白色地板上，清透綿長，他鼻樑上的金屬眼鏡微微閃光。
聽着動靜，顧承林側過頭，眉角微微一挑。
他目光一如往昔，落在她身上，像是變了什麼，又像是什麼都沒變。
這次，再不是隔着一整個教室，也不是隔着一整個太平洋。
他就在她眼前，幾步之內，觸手可及。
作者有話要說：明天還是十二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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