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哥哥
這一夜我睡得極其不踏實,天還沒亮就起牀坐在門檻上,看着泳池從很濃厚的墨藍色一點點被初升的太陽照得透亮,染上了紅。
等天完全亮了我磨蹭進廚房,看着徐媽忙碌的背影,這七年來她對我就像我外婆一樣,我忍不住從背後抱住她。
當年她牽着我的手走出醫院時我纔到她的胸口那麼高,如今已經比她高出半個頭。
徐媽嚇了一跳,扭過頭來看到是我笑着說,“餓啦?馬上就好,小渢下來了嗎?”
我說沒有,然後鬆開手靠在櫥櫃邊裝作不經意地說:“徐媽,這幾天要不你就別來了,江渢今天要去參加一個比賽要三天才回來。我自己會做飯你就不要來回跑了,照顧好小芳姐。”
小芳姐是徐媽的兒媳婦,現在在醫院待產,後天就是預產期。
我最終還是決定可恥地不告而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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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媽把煮好的豆漿倒在碗裏,“你自己哪能做飯呢?”
“怎麼不會,”我幫她把蒸籠裏的燒麥端出來,“我自己沒事的,你等小芳姐生完寶寶再來就行了,江渢剛好也比賽完回來。”
徐媽看起來有些猶豫,我又勸她幾句保證我自己在家會好好喫飯,等小芳姐生完寶寶我去探望他們,她才同意,把早餐端上桌之後就匆匆趕去醫院。
我和江渢面對面坐在餐桌上,在熱豆漿升起的一片氤氳裏我趁機開口,“那個…”
早上做出的決定實在有些衝動,支走徐媽但是江渢還在家,他總不能不喫飯。
我想到買完機票我攢的錢還能有結餘,接着說道:“小芳姐,就是徐媽的媳婦要生寶寶了,她這幾天都不能來。她留了錢,你想喫什麼我可以去買回來。”
幸好江渢沒有提出質疑,他只是嗯了一聲。
太陽透過客廳諾大的落地窗照進來,把那盞水晶吊燈照得閃閃發光,映在下面的鋼琴上一閃一閃的。
我像是被那些光斑閃了眼一樣,不甚清明地開口:“我要走了。”
直到話音落下我才意識到我說了什麼,江渢擡頭看向我。
豆漿早就涼了,餐桌上那些升騰的熱氣消失不見,他的臉變得清晰起來。
我握緊拳頭把指甲按在掌心裏,乾脆和盤托出,“我是說我要回家了,就是我的家,同裏。”
同裏是我們那座小城的名字。
“以前是我媽強迫你爸把我帶來的,所以他一直不讓我回去。我現在已經長大了,而且……”
我還在斟酌着開口他卻打斷我:“江懷生知道嗎?”
我搖了搖頭,“我沒有告訴別人。”
“什麼時候?”他又問。
“明天凌晨。”
“買好票了?”
“還沒有,我在網上查好了,明天去機場買。”他問的很簡短卻讓我鬆了口氣,我只要老實地回答就行了,不用再去想其他的措辭。
江渢停頓了一會兒,“你知道當天買機票可能會買不到嗎?”
我不知道,我只坐過一次飛機還是哭到幾近眩暈被江懷生拉着。連忙把手伸進口袋裏握緊那張紙條,“那我現在就去買!”
說完又想到我還沒有身份證,泄了氣,“但是我的身份證還在江懷,你爸那裏。”
他端起碗喝一口豆漿就站起來往樓梯走,留下一句:“去書房等我。”
我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樓梯拐角,轉眼又出現在二樓走廊,推開了江懷生臥室的門。
心跳像是打鼓似的,明明知道這個家裏只有我和江渢,還是忍不住扭過頭死死盯着大門,害怕有人突然破門而入。
沒過多久江渢就下來了,我看見他的指尖夾着一張卡片,是我的身份證。
他站在樓梯口看着我說,“來書房。”轉身就往書房走去,我連忙起身跟在他後面。
望着江渢的背影我想不明白他爲什麼會願意幫我去偷身份證,不對,我去拿算是偷,他的話應該不算是偷吧,這畢竟是他的家。
或許是他早就想讓我走了,我只能想到這一種可能。
他推開書房的門示意我跟進去。
我站在門口,看他走進去按開電腦,在鍵盤上輸了幾下,問我目的地是哪裏。我說了我們那裏省城的名字,然後想了想從口袋裏掏出那張紙條,已經被我攥的不成樣子。
把紙條展開,用手使勁兒撫平走過去遞給他。
江渢接過去照着紙條上的信息輸航班號,然後他示意我看電腦屏幕,明天凌晨那班顯示已經售空了。
我頓時着急起來,如果昨晚在網吧時搜到機票售空的信息我只會關上電腦再等下一次,然而這個機會就在眼前卻與我失之交臂。
我甚至覺得鼻子呼吸好像不夠用了,張開嘴深深地呼吸了兩下又問江渢:“那你能幫我看看其他的嗎?”
“嗯。”他重新打開了頁面,輸入目的地點了搜索。
近兩週只有今天晚上有一班飛機,價格雖然要高一些,但是我的錢已經足夠了。
盯着屏幕上的目的地,兩個字而已卻像是不認識一樣。我把喉嚨裏泛起的酸意嚥下,當即就下了決定,來不及去買行李箱,來不及跟楊小羊告別,我今晚就要回家。
我幾近哀求地跟江渢說,“能不能先幫我從網上訂票,就今晚這班。”
他沒說話,直接點開購票頁面勾選座位,然後對照我的身份證開始輸身份證號碼,動作快到幾乎是決絕的。
我不再看連忙轉身跑出書房,“我去拿錢給你。”
回到房間從牀下拉出一個紙箱,裏面是這些年來徐媽給我拿來的江渢所有的課本,都被我整整齊齊地放着,抽出最底部的三年級語文書,裏面夾着我攢的錢。
我把書抱在懷裏,又把紙箱蓋上推進牀底,一口氣跑回書房。
江渢聽到推門聲擡頭看向我說:“訂好了。”
陽光順着落地窗灑下來,電腦運作的嗡嗡聲還有我仍未平復的呼吸聲交雜在一起,這一瞬間我好像還聽到了“沙沙”的聲音,就是盛夏裏暑氣蒸騰着泊油路面,高聳入雲的白樺樹葉被風吹過,葉子撞擊在一起的聲音。
江渢關了電腦往外走,我趕緊把懷裏抱着的書雙手遞到他面前,“機票錢,都夾在裏面了。”
他看到書的封面愣了一秒伸手接過去,似是無意地翻幾下又塞到我的手裏,“你留着吧。”然後繞開我出門。
我跟在他後面到樓梯口才分開,他上樓前說:“收拾一下東西,要提早到機場。”
午飯之後我坐在屋子門口的臺階上,望着泳池,等太陽一點一點下落。
飛機是晚上九點半的,我不知道去機場要花多長時間,但是應該到了不得不走的時候。
我的身份證還在江渢那裏。
其實上午他幫我訂好票之後我就應該把身份證拿過來的,但是我卻沒有開口,而是任憑自己忽略了這件事。
這樣我現在就有一個正當的理由去三樓敲他的門了。
走完最後幾階樓梯,我站在江渢的門口伸手敲門,木門發出沉悶的一聲“咚”,幾乎同時門就被拉開,看樣子他也正準備出來,我連忙後退一步說明來意,“我的身份證還在你那裏。”
江渢肩膀上掛着一個黑色的書包,鬆鬆垮垮的,他的目光落在我臉上還有身後的書包上,“走吧,我叫了車。”說完他合上房間門。
沒想到他還給我叫了車,一時間打好的腹稿全部都忘了,沒能抓住一句。我只能跟在他身後,在鞋底碰撞木樓梯的沉悶聲中說:“謝謝。”
果然門口已經停了一輛綠色的出租車,我的手比大腦反應更快拉住他的T恤下襬,攥在手心裏。
無論如何,我還是想要正式的跟他道個別。
江渢扭過頭,夕陽從他身後傾瀉而下,把他的輪廓籠上一層暖意,他沒說話,逆着光,眼神黑沉沉的。
“我……”我把指甲掐進手心裏,強迫自己看着他的眼睛說:“我騙了徐媽讓她這幾天不來做飯,你自己在家可以訂飯,電話我貼在冰箱上了,對不起……”
我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明明只是想要認真地說一聲再見,但是卻被他漆黑的眼睛吸了進去,情不自禁道:“我第一次來這裏的時候,你說我該叫你哥哥,但是這麼多年一直……其實我一直想補上只是……”
“再見,哥哥。”
最後兩個字輕的像是被我囫圇吞進嗓子裏,掉進五臟六腑,在身體裏迴盪,不知道江渢有沒有聽見。
我爲這破釜沉舟般的莽撞感到萬分無措,甚至很害怕江渢會說他不是我哥,但是終於鬆了口氣,像是破繭而出一樣,掙扎掉了那一身纏繞。鬆開攥住他衣角的手想要去那輛出租車上。
但是他突然笑了,眼睛彎起來那種笑,夕陽像是液體一樣順着他的輪廓滴進湖底一樣濃黑的眼睛裏,濺起了一絲絲金紅色漣漪。
那個笑轉瞬即逝,但或許是夕陽太燙,像是烙鐵一樣把這個畫面烙在了我的眼睛裏永不會磨滅。
他沒說什麼,只是伸手揉了一下我的頭髮,然後拉開出租車門示意我上車,自己繞到另一邊打開車門坐進來。
他關上車門對司機說去海城機場。
“不用送我,我可以自己走。”我說。
我懷疑自己幻聽了,因爲我聽到江渢說,“我買了兩張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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