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不害怕
出租車輕巧的劃過路面,街角我熟悉的甜品店、車站牌轉瞬就被拋在後面,街道兩旁無盡的茂密梧桐呼嘯不斷。
我看着和我一起坐在後排的江渢,他就坐在我的左手邊,我們中間放着他的黑色書包。
從他摸我頭的那一瞬間開始,這世界就像陷入一場濃稠的夢裏一般,無聲無息。
我肆無忌憚地望着他的側臉,偶有餘暉透過樹蔭落進車裏會把他的側臉線條點亮一下。
“怎麼了?”應該是我的目光太過直接,他側頭問我。
我怔怔地說:“像在做夢。”
江渢語氣裏帶了一點笑意,“你在夢裏叫我哥哥?”
突然間汽車發動的聲音,街道上人羣的聲音,這個世界上所有真實的聲音透過我沒關嚴的車窗縫隙鑽進來,提醒我這一切都是真實的。
我回過神連忙補救剛剛的蠢話,“我的意思是你怎麼買了兩張票?”
江渢說:“畢業旅行。”說完又問:“我可以去嗎?”
“啊?”他連陳阿姨和江潯去歐洲的旅行都沒有參與,爲什麼會想要去一個偏僻小城,但是我當然說:“可以。”
我不會拒絕他任何事情。
到機場纔不到七點,我站在江渢旁邊,工作人員遞登機牌的時候目光從我們兩個臉上掃過笑着說:“哥哥帶弟弟去旅遊啊?”
江渢“嗯”一聲接過來。
這個時候機場沒什麼人顯得又大又空曠,我隱約記得去年在海城新聞頻道上看到過機場翻新的消息,環顧四周好像確實像是新建的,一切對我來說都很陌生,不過就算沒有翻新我也早已記不清七年前的模樣。
等登機時天已經黑透,和七年前一樣我的位置仍是臨窗,身邊的人從江懷生變成江渢。
不知道是因爲這個原因還是從窗外望出去只能看到萬家燈火和一條條被路燈和車燈點亮的車道,像銀河似的亦幻亦真,我竟然沒覺得害怕了。
不過窗外的景色遠沒有我旁邊的江渢好看,他坐下後就閉上眼,因此我能夠繼續肆無忌憚地盯着他看。
我隱隱約約地想,他或許沒有想象中那麼討厭我。這個想法對我來說太過奢侈,連想都要小心翼翼的。
我們在漫天黑夜裏越過半塊大陸。
下飛機的時候已經凌晨,走出機艙聽到了“沙沙”聲,是白樺樹樹葉被風吹動的聲音。
和海城潮溼的空氣不同,這裏的空氣帶着乾燥甚至稱得上有些粗糲,好在並不炎熱,因爲江渢怕熱,我害怕他一下飛機就會後悔自己的決定。
他領我去櫃檯諮詢附近的酒店,機場有酒店的班車接送,車上除了司機只有我們兩個並排坐在接駁車的第二排。
如果沒有他我應該會在機場坐到天亮,再去客車站坐客運車到同裏。
到酒店前臺登記的時候,江渢把兩張身份證疊在一起遞過去,說:“兩間房。”
“我能不能跟你一間?我不困,可以不睡覺。”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脫口而出的,但是我能感覺到江渢不會拒絕我。
果然,他看我一眼又跟前臺說:“那就一間吧。”
前臺是一箇中年大叔,笑呵呵地接過身份證給我們登記,又說:“兄弟兩個啊?那還分什麼房,開一間標間吧?”
“嗯。”
酒店只有三層,沒有裝電梯,推開安全門時樓梯間漆黑一片,前臺的大叔在後面喊道:“燈壞了!上樓小心一點啊!”
江渢走在我前面掏出手機打開手電筒,他沒有把手電筒照向前面,而是照在自己腳下,剛好照亮了我前面的臺階。
四周靜悄悄的,只有我們踩在樓梯上的聲音。
前臺的鐘表上顯示凌晨三點半,昨天這個時候我還躺在我的小木屋裏望着牆上那一小扇方方正正的窗戶,盤算着如何告別,今天卻已經踏上故土。
我又伸手攥住江渢的T恤下襬,他可能以爲我是看不見路,腳步放慢了些。
“哥。”
快到三樓了,我聽見自己叫他,聲音不大,但是在黑暗中很清晰。
江渢上樓的速度慢了一拍,“嗯。”“我可以以後都叫你哥嗎?”
我覺得自己今天簡直稱得上得寸進尺,但是這裏只有我們兩個人,沒有江懷生,沒有陳阿姨,也不在海城。
怕他拒絕,我又補充:“我是說沒外人的時候。”
我偶爾會想,只是一個稱呼罷了,一個短暫的音節,爲什麼會在七年裏始終讓我惦念。
生物書上說基因支持着生命的基本構造和性能,儲存着生命的種族、血型、孕育、生長、凋亡過程的全部信息。
第一次看到這段話時我就覺得這是答案了。
因爲我和江渢身上一樣的血、一樣的基因組成我們的骨和肉,甚至大發慈悲地給了我們相似的面容。
所以我總是情不自禁想要靠近他。
江渢推開厚重的安全門,走廊上的燈是劣質昏暗的白熾燈泡,但是從黑暗裏走出來仍然刺了一下我的眼睛,紅色地毯有好幾塊都已經被踩得發亮。
他說:“有外人也可以。”
我就像是一個窮鬼,一個守財奴,卻突然擁有了一筆從天而降的財富。
江渢把房卡貼在門把手上,滴的一聲房門打開,淡淡的黴味撲面而來。擡眼望進去,兩張很窄的單人牀上鋪着不太鮮亮的白牀單,牀頭掉了漆的紅木矮桌上有一臺電話和一個置物架。
房間破敗但還算寬敞,帶了一個小小的半層高陽臺。
江渢在我的印象裏一直是養尊處優的,我永遠忘不掉他第一次從鋼琴前起身走到我面前的樣子,是閃閃發光的。
我侷促地站在房間門口覺得這不是他應該住的地方,但是他神色如常地走向其中一張牀,把書包放下說:“你去洗澡吧。”
擔心熱水有限,我很快地衝完出來,他正坐在牀邊低頭看手機。
我說:“哥,我洗好了,你快去吧。”
房間裏沒有吹風機,我用毛巾擦着頭髮走上小陽臺。窗外是樹,從三樓望出去什麼也看不到。打開窗戶趴在窗沿上緩慢地呼吸幾口,想找回一點熟悉的感覺,卻失敗了。
等風吹乾頭髮我走回牀邊,看到牀頭櫃上的小盒子有點奇怪,看起來比撲克牌要小。
拿起來一盒上面印着“超薄、安全”的字樣,我突然意識到這是什麼馬上撒了手,盒子掉在桌子上發出“咚”地一聲。
小小一個置物架上竟然擺滿安全套,明明是賓館自帶的我卻沒來由的心虛起來,甚至剛剛被風吹涼的臉頰也有灼燒的趨勢。
我想把它們拿遠一點放在電視櫃上,剛端起來,背後的浴室門就響了,我動作一頓又把它們放下,裝作無事發生坐在牀邊。
江渢跨出浴室坐在剛剛的位置一邊擦頭髮一邊拿起手機。
我猜是這個房間太破敗了,所以江渢理所應當地吸引着我的目光。他換上一件黑色背心,露出流暢的手臂線條還有寬闊的肩膀,半溼的頭髮搭在後頸,在燈下閃着光。
看來不光是我被他吸引,連屋子裏的燈光也都跑到他那裏了。
按幾下手機他說:“上午十點有一趟車。”
原來是在用手機搜索車次,我連忙收回目光盯着地板應下:“哦哦好的。”
江渢說完從書包裏掏出充電線插在牀頭櫃上的插座裏,自然地繞開那個讓我面紅耳赤的置物架,把手機放在紅漆斑駁的桌上,又關上大燈,只留玄關的一盞昏暗的射燈,“睡吧。”
模糊的燈光裏我看見他平躺在牀上,兩隻胳膊交疊在腦後,沒有蓋被子。
房間裏沒有空調,只有一扇綠色的,帶着鏽斑的老電扇,“吱呀吱呀”送着風,窗簾被吹得起起落落。
我猜江渢還沒有睡,於是開口叫他,“哥。”
“嗯。”
“我有點兒害怕,所以纔想跟你住一起。”我坦白道。
當我下了飛機重新踏上這片土地時,卻沒有那種久違的感覺,有的只是心慌和無措。
“但是現在不太怕了。”我看着他的背影說。
因爲即使這個地方是陌生的,江渢和我也不算特別熟悉,但他是我的哥哥。
“睡吧。”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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