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摩托車
我自言自語地講了一些小時候的事,江渢坐在牀邊聽我說,我說完後就陷入了一片寂靜裏,但是我卻覺得很舒服很滿足,慢慢地靠着牀頭睡着了。
等聽到摩托車的聲音再醒過來時,外公回來了。
我站在三節樓梯上,像是小時候一樣一步跳下去撲進他懷裏:“外公!我好想你。”
外公好像一點也沒變,仍是那麼高大,張開胳膊一把接住我,一隻手扣在我的後腦勺上揉我的頭髮,“怎麼長這麼高了。”
他不標準的普通話更不標準了。
看到我身後的江渢外公跟他打招呼:“這是小渢吧?”
江渢跟外公差不多高,他還是彎下腰,“外公好。”
外公像是對待大人那樣拍他的肩膀,又伸出手:“好孩子。”江渢跟外公完成了一個大人間的握手。
晚餐前我繼續跟着外婆鞍前馬後,外公帶着江渢並排坐在院子裏紫藤花下的藤椅上,不知道他們在聊什麼,外公突然起身從儲物室裏拿出兩把鐵杴,遞給江渢一把,一起在院角的空地上挖起來。
“挖他的寶貝酒呢,多少年都不捨得開。”外婆從窗戶向外望一眼跟我解釋。
從進門到現在外婆都沒有問過我江懷生或是海城的任何事,我也不會提。
但是我儘量想讓外婆知道我前幾年過得還不錯,我把徐媽、楊小羊都說給她聽,還說有一個小妹妹很可愛,最後我說我哥對我特別好。
晚餐時外公執意要喝點酒。他搬出剛從土裏挖出的酒罈,給自己倒上一杯,不是喝酒那種小盞而是喝水用的大玻璃杯。
我說:“這也太多了!”
外公說今天高興,一定要喝,又掏出三個小杯子倒上,推倒我們面前,大家都沒說什麼只是碰了個杯,“叮”地一聲。
我沒喝過酒,連啤酒都沒喝過,但是外公說的對,高興就應該喝點酒,於是仰頭直接把一整杯灌下去。
一開始只是覺得有點苦,涼涼的滑過喉嚨流到胃裏,等落入胃裏的一瞬間像是在我體內炸開了一朵煙花,帶着火星一路灼燒,五臟六腑都被燒得滾燙。
我一手握着酒杯放在桌上,感受被大火吞噬的茫然。
外婆起身去廚房盛湯,外公還在跟江渢說他年輕時在雪地裏遇到過狼的事,小時候他給我講了無數遍。
我看得出外公很喜歡江渢,江渢也很禮貌的應着他,正講到他被兩隻狼圍着時,江渢發現了我的異狀,其實我除了有點暈沒有別的感覺,可能是臉紅了。
他握住我的手腕,把我手裏的杯子抽出來。
“沒事,我沒事。”我說。
外公卻哈哈大笑起來,又跟江渢說我小時候有一次把桌子上的葡萄酒當做果汁喝,結果醉了一整晚,抱着他的大腿不鬆手。
他不說我根本不知道我小時候還喝過酒,但是我覺得我現在確實沒有醉,只是有些遲緩。
外婆端着湯出來,看到我東倒西歪連忙給我灌進去一整碗魚湯:“你這麼小哪能喝這麼多呀?”說完再瞪外公一眼。
“我高興嘛。”我說。
洗完澡之後仍是眩暈,我把房間裏的窗戶開到最大,光着腳坐在牀邊正對着窗戶,清涼的晚風吹散凝在臉上的熱氣。
不知道坐了多久,背後傳來開門的聲音。
江渢的身影映在窗戶上,我叫他:“哥,過來坐。”
他擡起頭跟我在窗戶裏對視,然後走過來和我並排坐在牀邊。
“後來外公的媽媽來了,那兩隻狼是一隻母狼和小狼,看到外公的媽媽把他護在懷裏就走了。”我把外公沒講完的故事補上結尾。
從玻璃裏看不清江渢的表情,我扭過頭看他的側臉,半乾的頭髮下面從眉骨到鼻樑再劃過嘴脣下巴,然後是下頜到鎖骨,一整條線起起落落清晰又精緻。
他又穿了那件黑色背心,領口開到鎖骨之下,線條也就戛然而止了。
“前天晚上我們還像陌生人。”我說,“太神奇了,你真的是我哥哥嗎?你是江渢嗎?”
可能是我問的話太蠢,江渢笑了一下,側面的線條跟着生動起來,我聽見他說:“不然呢?”
“我真怕醒來又在江懷生家。”
“不想回去嗎?”江渢還是看着前面的玻璃,沒有在意我的眼神,或者說沒有制止我繼續看他。
沒明白他的意思,我已經不會思考了只能循着本能說:“不想跟你分開。”這一刻我的精神已經被酒精侵佔並且燒燬,等我聽到自己的聲音再緩慢地意識到我說了什麼時已經來不及了。
他總是要回家的。
沉默良久,我又改口:“我是說你這幾天想去哪裏看看嗎?我可以騎摩托車帶你。”
再醒來時隱約聽到大門響動的聲音,想起外婆昨晚說她和外公今天早上要去集市。
昨晚睡前我有些擔心江渢不願意和我一起睡,甚至做好了去睡客廳的打算,但說完最後一句話卻先睡着了。
此刻江渢正平躺在我左側,我們倆身上搭着同一條毛巾被。
桌上的表才顯示不到六點。昨天晚上明明醉的七葷八素,但是視線描摹過的他側臉的輪廓此刻又在眼前清晰起來,和他現在的睡顏重疊在一起。
哥哥真好看啊,我想。
放緩呼吸害怕吵醒他,想撐着身體坐起來,手從毛巾被裏往外抽,剛一動手背碰到一陣涼意,我意識到是江渢的手。
我停下動作,就着胳膊肘撐在牀上的姿勢,手背跟他的手背貼了一會兒,直到手肘發酸才輕手輕腳地下牀。
洗漱完之後繞着客廳轉了一圈,拿起冰箱上放的一盆桃美人多肉,下面果然有一把鑰匙。
這麼多年了,外公藏鑰匙的地方一點沒變,我不用踩板凳也能夠的到了。
我把鑰匙圈掛在手指上來回地轉,站在門廳深呼吸幾口去推車,剛推出車棚江渢就出來了,他額前的頭髮上還掛着水珠。
一擡頭正好跟他對視上,在他開口之前我實話實說,“我想去看看我媽媽。”
江渢撥弄頭髮的手頓了一下。
儘管我長高了但是這個摩托車對我來說還是有點重,一愣神的功夫就要重心不穩倒下,江渢從門廳過來幫我扶住車把。
“你會騎嗎?”他問我。
“應該會吧。”
江渢沒說話,扶着車把擡腿跨上去,朝着大門一揚下巴,“去開門。”
我跑過去拉開大門,江渢半擰車把摩托車就滑了出去,我跟在後面關上門,扶着他的肩膀跨上後座。
他換了一件白T恤,我望着眼前寬闊的背不知道要不要扶上去。
猶豫間,江渢側過半張臉對我說:“扶好。”
然後一擰車把,摩托車轟鳴着衝出去。
巨大的慣性讓我條件反射地兩手扶在他的腰上,等摩托車開出去一段逐漸平穩下來後,我鬆開手改爲攥住他的T恤下襬。
江渢開得很快很穩,轉眼就出了居民區開上車道。
這條路很長,車流稀少,清晨朝露的氣息和兩旁高聳入雲的白樺樹整整齊齊地從我們身側飛掠而過。
他的T恤被風灌滿,獵獵作響,髮梢也在被甩在後面,只不過他的頭髮很短,不像我媽的長髮,總是劈頭蓋臉地摔打在我臉上。
我就會一手摟住她的腰一手把她的頭髮攏起來用手攥住,不讓它們隨風亂甩。
我媽沒有頻繁住院之前總會偷偷指使我去找外公藏起來的摩托車鑰匙,然後趁他們兩個不注意帶着我一擰車把一路轟鳴到這條路盡頭的湖邊。
春夏天時,這條路兩邊還會有一種叫馬蘭菊的野花,她總是摘一大捧編個花環套在頭上,漂亮極了。
“哥——”
我喊了一聲,應該是風聲太大,江渢沒聽到。
我只好伸出手繞到他肚子上按了一下試圖叫他,掌心下的腰腹肌肉一下緊繃起來,硬硬的,江渢剎車停了下來。
我連忙鬆開手指指路邊開的熱鬧的明黃色馬蘭菊,“哥,你能等等嗎?我想摘點花。”
摘一小捧拿在手上,我又跨上車指着前面已經能看到的藍色湖面說就快到了。
好像只是擰一下油門的功夫,那片湖就出現在眼前。仍是晶瑩剔透的湛藍,被風一吹湖面上像是起了褶皺一樣,每一條漣漪上都閃着光。
江渢停下車,顯然他也看見了湖邊的墓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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