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寶寶
十點整,夜晚剛甦醒,馬路依舊水泄不通。
路旁建築上斑斕的霓虹燈透過出租車窗淌進來,落在江渢臉上。
我從後視鏡看他,從額心劃過眉骨、鼻樑、脣間的凹陷,錯落的線條被勾上熒熒的藍,把半張臉一分爲二,右臉露在燈光下,左臉隱在夜色裏。
眼皮闔着,任我肆意地打量。
車窗留了條縫時不時地溜進來幾絲風把他額前的頭髮吹得起起落落。
車往前移幾寸,窗外的燈又換成紅色,江渢始終沒睜開眼。沒過一會兒,酒精連帶着睡意一起翻滾上涌,神志開始模糊。
等再睜開眼時,正好在後視鏡裏和江渢眼神相觸。他不知道什麼時候醒了,眼睛裏沒有一點困頓。
“哥。”
“醒了?”
聲音也和往常沒區別,我有些拿不準他剛剛究竟睡了嗎。
可能是酒精的緣故,腦子一轉就開始發漲,我不再想,從後視鏡裏看着他點了點頭,一直沒移開視線,直到車停在楊小羊家的路口。
巷子窄開不進去,我伸手搖醒她,跟江渢說:“哥,我送她進去。”
“不用不用,謝謝你們送我回來,我自己就行了。哥哥再見。”
她說着,放在後座中間的手仍攥着我的校服衣襬,另一隻手去推車門,我順勢一起下車。
“啊?”楊小羊看我跟下來滿眼都是迷茫,一低頭髮覺還攥着我的衣角,指節泛白,燙了下手似地鬆開:“對不起……”
“沒事。”
我這才發現她的校服不知所蹤,可能是落在酒吧了,上身只剩一件T恤。海城冬天夜晚的風潮溼清涼,我把校服外套脫下來遞過去。
“不用……”她沒接,雙手交疊搓搓胳膊,不知道是不是喝酒的緣故聲音少了往常的清亮,也慢上一拍:“江晚,我也想考海大,要是……”
她說到一半停住,又一陣風掠過來,我把校服抖開披在她略微抖動的肩上,“先回家吧,別感冒了。”
想了想,又說:“作業你有不會的題打電話問我。”
“好,”她擡頭看着我笑,跟平時一樣眼角彎彎。“再見,新年快樂!”
說完不等我說話轉身跑進巷子裏,聲音順着風颳過來,“你等我再跟你大學坐四年同桌啊!”
我站在巷子口,看着白色校服衣角消失在她家大門裏才轉身,江渢不知道什麼時候下的車,正隔着車身望過來。
“哥?”
“上車。”他拉開後座的門,我搓搓胳膊跟着坐進去和他並排。
頭一捱上座位就不自覺地歪到一邊想闔眼,我強撐起眼皮側頭看他。不知道現在幾點了,車開上大路後一路暢通,不同顏色的光從江渢臉上流過,忽明忽暗。
一路無話。
在小區門口的麥當勞前下車時剛好有人推門出來,店裏的歌聲從門縫飄出兩句。
記得那棵隨我們一起成長的蘋果樹
我看着蘋果一個接一個掉下來
還是那首歌。
三年前夏天的夜晚我們從機場回來,面對面坐在麥當勞裏時也是這首歌。
門關上,旋律也戛然而止,但我記得後兩句。
突然我記起了那段過往的所有
記得那天我親吻你的臉頰而你卻逃開
手被風吹得麻木,我跟在江渢後面往前尋了三次才勾住他的小指。
“哥……”
他停住,似是嘆了口氣,勾住我的手攥進掌心裏捏一下又鬆開,脫下外套把兜帽扣在我臉上。
什麼也看不見,他問:“喝酒了?”
我搖了搖頭,被按住頭頂,“又騙人。”
醉意早就被風吹得七零八落,我打定主意隱瞞,還是說:“沒喝。”
“是麼。”
他說着拎起我的手腕套進袖子裏,外套被正面穿在身上,帶着他的體溫和味道像是個毫無間隙的擁抱,我的手指不自覺地蜷了蜷就被捉住。兜帽還在臉上扣着,江渢沒有幫我拿下來的意思,我就任憑自己陷在黑暗裏被他牽着手走。
“滴”地一聲,是他刷開小區門禁。
“吱呀——”推開院門。
“咚、咚、咚。”上樓梯的聲音只響了三下。
“咔噠”門鎖被擰開,一陣毛茸茸地觸感從腳踝傳上來,貓也在。
江渢把我牽進我的屋子裏。
往常貓湊過來我會蹲下/身摸摸它,今天它沒等來撫摸,兀自蹭了會兒就離開了,可能是跳在地毯上蹭爪子,發出細微地刺撓聲。
“哥?”我試探地叫了聲,酒精把神經浸的麻木,直到現在才覺出些許不對勁來,“你怎麼了?”
頭上罩着的兜帽被拉掉,還沒等我睜開眼他的手又捂上來,“檢查一下。”
其實他不捂我也什麼都看不到,因爲沒聽到電燈開關被按下的那清脆一聲。
江渢手勁兒很大,覆在眼睛上,指尖搭在太陽穴,我上半張臉被往後輕壓,下巴只能高高仰起。
他的氣息越來越近,我忍不住閉上眼,感覺到睫毛掃在他掌心裏,久久沒等到吻落下,一隻手覆在下脣上從左至右碾過。
“哥哥,”我想說不用捂眼睛我也看不到,你可以抱着我。話還沒說出口溫熱的嘴脣就代替他的手指貼上來。
我的體溫一路攀升,像是小時候坐在燒着木柴的鐵爐子邊,臉逐漸被烘的熱騰騰。
氧氣幾近稀薄卻忘了該怎麼呼吸,敞着嘴任憑江渢予取予求。
他的外套還在我身上,我伸長胳膊摸索着攀上他的脊背。
我想不明白江渢今天怎麼了,但是也說不上來有哪裏不一樣。
他來接我,禮貌地跟我的同學告別,又跟我一起送楊小羊回家,再把我牽回家。
好像也沒什麼不同。
可能是太累了。我這麼想着,雙手放在他背上來回撫,像安撫貓一樣從頸骨滑到腰側,最後緊緊把他環在臂彎裏。
“檢查完了嗎哥?我想看着你。”
江渢笑一聲,不置可否,把我的手拉下來,又把兜帽蓋上。
“哥?”
雙腿突然騰空,我被他抱起來走動,終於聽到“咔”地一聲,燈被打開,可眼前還是一片漆黑。
……
他的氣息拂上耳朵:“乖一點,閉上眼睛不睜開好不好?”
我被蠱惑般地點頭,直到被抱到花灑下都緊閉着眼睛。
沐浴露是徐媽買的,自我小時候到現在數年如一日的牛奶味。從前從沒覺得這股味道如此強烈,發酵成滿屋的馥郁。
……
我高仰下巴囫圇地把聲音吞下,眼淚來的猝不及防,好像只因爲喉結被含住時傳到耳朵裏一聲模糊不清的“寶寶。”
……
以往每次都被他憐惜地抱在懷裏,今天卻連讓我看一眼也不許。這麼想着,委屈鋪天蓋地地翻涌,眼皮再也兜不住決堤的淚,先是溢出細細一串,接着便像泄洪似的一股股外涌。側着頭,淚從左眼流到右眼,順着眼縫漬進去,蟄的刺痛。
我自暴自棄地卸力趴倒在牀上。
“好了,好了,不哭了。”
許是我無聲的控訴終於讓江渢軟了心,被他托起來面對面地揉進懷裏。
手指貼上我的眼截住成串的淚滴,鬆鬆地遮在眼前,“睜開吧,慢慢睜。”
突然的強光讓我忍不住來回地眨,睫毛全紮在他手上,等適應之後拉開他的手,總算如願對上了江渢的眼睛。
我一愣,黑色的瞳孔外遍佈血絲,紅的駭人。
“哥,你是不是太累了啊,”我雙手圈住他的脖頸,滿心愧疚地胡亂道歉:“對不起,你這麼忙還去接我,我還不聽你的話,對不起哥哥……以後不會了……”
他笑笑,眉頭舒展,胸腔都跟着震動。
……
我又變成一艘船,只不過這次船上多了掌舵手,他讓我朝着風浪漩渦前行我就毫不猶豫地傾身捲進去,他讓我照着礁石巖壁撞擊我就義無反顧地一起沉沒。
我除了哥哥什麼都叫不出,記不住。意識已經渙散,闔上眼之前總覺得有什麼重要的事被遺忘。
“哥……”
叫出聲了卻怎麼也想不起來,最後只能循着本能補上,“我好喜歡你啊……”
江渢胳膊環住我,親一下哭腫的眼:“睡吧。”
刪了挺多的完整版放微博啦@錢塘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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