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罅隙

作者:錢塘路
第42章罅隙

  門關上時咔噠一聲,像是小石頭砸在瓷瓶上,那裂紋又細細地擴張了些。

  明明房間裏只剩我自己,卻好像一個演砸了的馬戲團小丑站舞臺中央。

  腳邊是被江渢剝下來扔在地上的西裝外套和褲子,銀灰色,是出場前華麗的幕布,被扯掉後皺巴巴地攤在地上。

  空調細微的運轉聲不斷,傳到耳朵裏彷彿鋪天蓋地的諷笑,笑我癡心妄想。

  既難堪又無措,被燈光照得無處可躲,只能繼續幹巴巴地站着。

  當初離開時說的什麼?

  跟你在一起是爲了報復江懷生。

  不用假裝喜歡你了。

  忘了我吧。

  ……

  一字一句都是短刀,把心扎得千瘡百孔不就是爲了讓江渢忘了我,恨我,把我從他的生活中剜的乾乾淨淨。

  如今一切是咎由自取,也是如願以償,可是心裏卻破了洞一樣空的厲害。

  直到這一瞬間,我纔開始承認那個被我刻意迴避七年的問題的答案。

  你哥哥呢?

  被我弄丟了。

  細密的疼和洶涌的思念藤蔓一般瘋狂交纏滋長,我彎腰拾衣服,連同他扔下那句輕飄飄的“好久不見”一起攥在手裏。

  剛把內褲套上,門又被打開。

  江渢換了一身家居服站在門外,黑色T恤和灰色短褲,應該是剛洗過澡,頭髮散下來搭在前額,還有幾綹滴着水。

  我動作一頓,看着其中一滴水緩緩劃過他臉側又沿着脖頸下落,隨着喉結上下滑動,直直墜進衣服裏。

  他說:“幹什麼?”

  “沒……”我連忙移開視線,低頭把西裝褲翻進去的褲腿拽出來。

  江渢仍站在門外,絲毫沒有迴避的意思。連最狼狽的樣子都已經被看過,我也沒必要再故作扭捏。

  彎腰擡腳,穿進一條腿後,又聽到他提高一點音調問,“你在幹什麼?”

  原來剛剛不是斥我太流連的目光。

  “啊?”我揉搓兩下腰側的布料,往上擡了擡:“我,我先回去了,明天還要去學校上課。”

  說完聽到一聲從嗓子裏擠出來的嗤笑,很輕,很短,但在空曠的屋子裏清晰可聞。

  我擡起頭,他正皺着眉看過來,黑漆漆的眼睛看不出任何東西。我又覺得剛剛那聲笑是我聽錯了。

  對視幾秒,他手一揚,一團白色布料在空中刮過一道弧線,卷着空氣裏的涼意蓋在我頭上。

  眼前一黑什麼都看不到了,熟悉的味道劈頭而下,瞬間充斥周身。

  “穿上,下來喫飯。”他說。

  拿下來抖開,是一件白色浴袍。潔淨如新,但那股陽光曬過的暖味卻昭示着這是江渢穿過的。

  我情不自禁把手攥緊了一點,指腹小幅度摩擦着衣領處,想要多沾上一點味道。

  “不用,不用,我不餓……就不打擾你了。”

  江渢沒再說話,抱着胳膊鬆鬆地倚在門框上,目光投射過來,像是有實質般把我從頭刮到尾,視線坦蕩直白。不像我,只敢偷偷瞄他一眼就斂下眼睛,把浴袍小心放在牀上。

  直到盯着我穿進去另一條褲腿,他纔開口,語氣平靜的不似威脅,而是陳述:“你想讓我再給你脫了。”

  我一愣,手沒抓穩褲腰,褲子唰啦一聲墜下去,堆在腳面上。

  他垂眸掃一眼,曲起食指,指節在門框上敲一下,語氣裏摻雜着不容置疑:“快點穿上,下來喫飯。”說完轉身出去,拖鞋和木地板碰撞在一起的聲音越來越遠。

  我終於有機會一把抓起那件浴袍,把頭埋進去,大口呼吸着我曾經最熟悉的他身上的味道。

  牀邊擺着一雙軟底亞麻布拖鞋,淺咖色,不似整個房間的冷色調,看尺寸應該也是江渢的。我猶豫幾秒,裹上浴袍光着腳,跟在他身後下樓。

  春城四面環山,我實在不知道江渢是怎麼在凌晨弄來兩碗海鮮粥。

  升騰的熱氣驅散了些許冷意和疏離,他低着頭用瓷勺攪粥,從腕骨到指節的線條修長而鋒利,緩緩地來回轉着,偶爾瓷器碰撞在一起發出叮咚的清脆聲響。

  像極了曾經的日子。

  一片氤氳裏,對面的人穿一身黑,書包斜挎,背對漫天高遠又熱烈的火燒雲踏進家門,拉開椅子坐下,毫不在意我熾熱的目光,垂眸攪着面前的粥。

  有時候我叫一聲哥,江渢就會擡頭望過來,背後落地窗外的夕陽把他的輪廓勾描上細細的淡金色。

  他也不問我幹什麼,只說一句喫飯又低下頭。

  “咚”一聲,是瓷勺重重磕在碗沿的聲音,我猛一擡頭,隔着餐桌對面的人微皺着眉望過來,“喫飯。”

  我想不明白爲什麼江渢每一句話都像是卡着錄音機的節點,精準地按下去,時間就像磁帶一樣嘩啦啦的倒退回曾經相同的情景。

  恍惚間分不清這是哪裏,不甚清明地叫了一聲:“哥。”

  聲帶大概是沒有震動,含含糊糊的只有氣音吐了出來,隨着熱氣一起飄散。

  沒人聽見。

  眼看江渢已經喝完,我囫圇吞兩口已經涼透粥和着滿嗓子酸澀一同嚥下,趕在他起身前擠出一句:“你怎麼會來春城?”

  “工作。”

  “哦,哦……”我捏緊手裏的瓷勺,無意識地一圈圈攪動,“剛來不久嗎?”

  “嗯。”沉默片刻,他才短促地迴應一聲,更像是一個不願多言的終止符敲在空氣裏。

  我裝作沒聽明白,繼續問:“那……在這裏待多久?”

  “喫飯。”他說。

  “哦,哦,好的。”

  倉皇收回目光,我捧着碗把臉埋進去大口吞嚥。胃空了一整天,猛地大量進食,胃壁絞纏在一起不住痙攣,好像連着五臟六腑都一同被攥緊,擠出一灘冷水從腦門上沁出來。

  喝完之後我放下空碗,瓷勺柄死死抵在掌心裏,壓住胃裏的一陣洶涌翻涌,然後故作輕快地開口:“那我就先回去了,要是,要是……”

  要是什麼?要是有什麼事可以再聯繫?

  我猶豫着要不要說出這句話,離開學校幾年,也逐漸明白了有些話是屬於成年人心照不宣的客套寒暄。

  改天見。

  下次聊。

  再聯繫。

  ……

  這些話說完一轉頭,沒人會當真。可是不說,就真的斷了聯繫。

  我隱約能感覺到江渢冷漠態度之下對我的怨懟,當初那些剜心刺骨的話又何嘗不是紮在他身上,任誰全心付出最後落得那樣潦草的下場能不記恨。

  我一咬牙,“要是有事可以再聯繫,我來這裏挺久了,都……還挺熟悉的。”

  說罷不敢看他的反應,生怕被回絕。起身時忘記還攥着瓷勺,手抵在桌子上一用力,細勺柄啪嗒一聲斷開,尖銳的橫切面扎進掌心裏。

  手一鬆,勺子和盛了滿手的血一同掉在月白色的大理石桌面上,仿若落在雪上,暈開一朵朵妖冶梅花。

  直到江渢扣住我的手腕去水池沖洗時,纔回過神來。

  扣在手腕上的手攥的很用力,甚至覺得手腕的疼超過了手心裏的傷口。我機械地轉動一下脖子,看着近在咫尺他的側臉,冰涼的水不斷地從掌心淌過,激起一陣恍然。

  以前手指被花瓶割破的時候你也是這麼給我洗傷口的。

  “是麼。”他的聲音被水洗過一樣冷。

  我才意識到剛剛不小心脫口而出了心裏的想法,蜷起手指,從水流下抽出來,“沒有,我也記不清了。”

  “嗯。”

  江渢關上水龍頭,從洗手檯的抽屜裏翻出一枚創可貼遞過來,看我愣着沒接,徑直放在我垂在水池邊攤開的掌心裏,轉身就要出去。

  行動比意識更快地拽住他的T恤下襬。

  裂紋難以修復,時光不能重來。

  與其小心翼翼地捧着瓷瓶倒不如擡手打碎,踩着滿地碎片離他更近一點,做一場血肉淋漓的夢。

  只求今朝歡愉。

  江渢側過半張臉,似乎是想問我幹什麼,不等他開口我就踮腳湊過去,迅速地把嘴脣撞在一起。

  吐息之間盡是海鮮的味道,像是回到海城那些躲在在窗戶後面,吹着冷風,嘴脣貼着嘴脣取暖的日子。

  他站在原地沒動,既沒有掙開我也沒有轉過身。

  我把無聲當做默許,繞到前面雙手環住他的腰,用盡全身力氣想把自己融進他骨肉裏。

  當初離開的時候我想,能擁有江渢的十年已經夠長了。可都說本性難移,我對他的渴求貪念如同附骨之疽,永遠得不到滿足。

  那再多一天可以嗎?

  只要今天纏綿在一起,融化在一起,死在一起,明天再活過來就各不相干了。

  我擡頭,目光徘徊在和我如出一轍的下半張臉上,即使相隔七年空白,根植於相同基因的血液卻仍在奔涌。

  這一認知給了我莫大的勇氣,把手肘貼在他頸側,感受着皮肉之下的脈搏跳動。

  這是我的哥哥,我在心裏想。

  江渢還是沒有動作,眼睛垂下來,不帶任何感情地落在我臉上,像是在審視一件無足輕重的商品。

  交疊在頸後的手指絞纏在一起,我盡力忽略掉他壓下來的冷淡眼神,勾出一個討好的笑乞求:“能不能抱抱我。”

  江渢睫毛一顫,眼睛眯起來,雙手擡起箍住我的腰側,把我往後推了推。

  “不是要走了嗎?”

  早在多年前,我就練就出一身能感受出江渢語氣動作中對我容忍度的本領。此刻儘管他這麼說,卻仍然在默許的範圍內。

  羞恥感從腳底迅速向上攀爬,很快把臉蒸的發燙。我吞嚥一下,墊高腳攀上他的肩,嘴脣輕輕蹭在一起摩擦。

  “今天不走了。”

  江渢喉嚨裏溢出一聲輕笑,嗓音低沉,含着沙一樣啞,重複一邊我的話,“今天不走了。”

  “嗯。”

  我無暇去聽他話裏的意味,趁他嘴巴張開不由分說地堵上去。

  這是一個單方面的吻。

  他一動不動,任憑我不得章法地到處舔咬,目光始終帶着審視一般垂下來,像是個旁觀者,而不是接吻這一纏綿行爲中的一員。

  夢怎麼能停在這裏?

  我銜着他的下脣用牙齒研磨,一隻手悄悄滑落,沿着T恤下襬鑽進去,遊走在腹肌上,掌根貼上左邊第三塊。

  倏地,腰側的手向裏收緊,像是要把我攔腰掐斷。

  “江晚。”

  我一怔,後知後覺到是江渢在叫我的名字,語氣喑啞,隱含着警告。

  上次聽他叫我已經是七年前的一聲小晚。

  我下意識想接上一句“哥”,電子鈴聲猛地響起來。

  江渢和我捱得很近,不知不覺間幾乎貼在一起,我的大腿根兒感受到一陣顫動,是他裝在口袋裏的手機響了。

  他掏出來,看到頁面後,撥弄手機側面靜音鍵的手指一頓,又按下接通放在耳邊。

  “江爸爸——”

  小女孩清脆的童聲越過手機聽筒傳出來。

  霎時間,我像是被丟進初冬結了層薄冰的湖水中,身體直直下沉,頭頂上破碎的冰凌砸下來,穿透身體把我釘死在湖底。

  我竟然忘了今天江渢到學校門口是去接孩子的。

  “嗯?”他眉頭舒展,眼尾不明顯地彎起,“幾點了,怎麼還不睡?”

  “我看動畫片了,馬上就睡啦!你明天還會來接我嗎?”

  “會。”

  “耶!”小女孩的聲音瞬間雀躍起來,“還是你最好了,我今天就在日記裏寫了你。”

  這一瞬間我才無比清晰地意識到,七年的時光已經滾滾而過,梧桐變成香樟,陽光曬過的暖味被沉香替代,我一個人的哥哥已爲人父,正含笑跟女兒聊着我不懂的動畫片。

  原來時間飛逝是有痕跡的,深如罅隙。只是我下意識地忽略,任憑世界不斷地向前走,兀自抱着過去的丁點回憶,好像不撒手就能扯停時間一樣。

  原來我以爲江渢每一句話都帶着過去的影子只是錯覺,其實是我陷在名爲過往的磁帶循環中跳不出來。

  原來我連多一天的時間都不能再擁有。

  失神片刻,我鬆開手緩緩後退,不想驚動這一隅父女溫情。

  江渢說完最後一句晚安,隨手把手機放在洗手檯上。

  我瞥過去,通話頁面還未退出,背景是扎着羊角辮的小女孩,正是我下午放學時送到他手上的江玥。

  後頸被一隻手鉗住,像是對待不聽話的貓一樣提起頸肉揉了揉。

  “跑什麼?”他傾身壓過來,嘴角帶着還未平下去的淡笑湊近,“不是說今天不走了?”

  應該不算劇透啦反正大家都能看出來不是哥哥的小孩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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