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小晚

作者:錢塘路
第47章小晚

  “江老師。”

  江玥拉着我的手小幅度地擺動幾下,我才意識到此刻的表情太過僵硬,低頭對她安撫地笑笑。

  校門口人潮散去,車流如織,鋪天蓋地的汽車鳴笛聲卻從手機那端擠出來,即使看不見畫面也能讓人想象到路況擁堵。

  “是堵車了嗎?”我問:“你還要多久到,我可以在學校陪她等你過來。”

  “不是,”彷彿能看到江渢擡起手腕看手錶的動作,他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突然有事要去外地一趟,明天才能回來。”

  “哦,這樣啊。”

  “嗯,”短暫的沉默之後,江渢又問了一遍:“能麻煩你先把江玥送去我家嗎?去別的地方我不放心。”

  “那……”

  那她媽媽呢?爲什麼不放心?把江玥託付給我是因爲我是她的老師,還是因爲我們是兄弟?

  諸多問題從腦海裏呼嘯而過,電話那端的鳴笛聲依然不絕於耳,像是催促。可江渢卻始終沒出聲,極有耐心地等我繼續說。

  最終什麼也沒問出來,我答應他:“好。”

  “謝謝,麻煩你了。”

  “不麻煩,應該的,那你先忙……”

  “江晚。”他突然出聲打斷我。

  指尖一顫,手機險些拿不穩。幾句話的功夫黃昏已經悄無聲息的落下來,周遭的光都軟淡幾分。

  我眯起眼睛直視夾在樓宇間那顆橙黃太陽,眼底的潮氣迅速被蒸發幹。

  “嗯。”我深深吸了口氣,低聲應下。

  “阿姨應該已經做好飯了,記得喫飯,晚上早點休息。”

  “我會照顧好江玥的,你放心吧。”

  “我是說你。”

  他說這話時彷彿離手機格外近,聲音少了帶着電流的失真感,啞得像貼在耳邊說一樣,有種溫柔的錯覺。

  我垂下眼睛,做錯事了一般垂首立在掠起晚風的黃昏裏,目光隨着一片被吹落在柏油馬路上的香樟葉逐漸飄忽放遠,半晌纔回:“我知道了。”

  一通電話比上一整天課還要累,狼狽地掛斷之後,我蹲下/身跟江玥解釋。小姑娘彷彿早就對“出差”習以爲常,並沒有多問,只是在我說完之後伸手攥住我的衣角小聲說:“江老師,你晚上能不能留下陪我?我一個人很害怕。”

  我摸摸她的頭髮:“你爸爸說阿姨在家。”

  “阿姨每次做完飯就走了。”又大又圓的眼睛裏迅速浮上一層淚,玻璃似的把她琥珀色的瞳孔映的透亮,眼看委屈已經成倍攀升。

  我實在沒有哄小孩的經驗,也不忍心看她哭,只好不迭地點頭答應。

  要過夜得準備換洗衣服,還要喂狗,我先帶江玥回了教師公寓。

  Kitty想必今天被夏炎拖着走了不少路,推開門時它正趴在地毯上睡覺,聽到動靜毛茸茸的耳朵來回忽閃兩下,又垂下去。

  我給它倒滿口糧和水,轉身從衣櫃裏找衣服。

  “江老師,這是你養的狗嗎?”江玥貼着牆邊一點點蹭到狗旁邊,蹲下去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它的頭。

  “是。”

  “好可愛呀,它有名字嗎?”見狗沒醒,她又轉而去點狗鼻子。

  “Kitty。”我說。

  “Kitty貓那個Kitty嗎?”

  “對。”

  “爲什麼一隻狗要叫貓的名字啊?”

  我往包裏裝衣服的手一頓,江玥興許只是隨口一問,手指正在纏繞狗尾巴,蓬乎乎的尾巴上下掃落,她也跟着咯咯笑。

  “它喜歡。”我說。

  “噢,好吧。我想知道大人是不是都很喜歡小寵物呀?”江玥見Kitty一直睡,起身跑到身旁揚起小臉問,“江爸爸也養了寵物,是一隻橘色的大胖貓。”

  我胸口突然毫無徵兆地狂跳兩下,脫口而出一句變了調的“什麼?”

  江玥正在戳桃美人多肉的小手一頓,顯然是被我的話嚇到,瞪大了眼睛問:“大胖貓,怎麼了江老師?”

  意識到方纔的失態,我虛無地吞嚥一下,有些好笑於自己的草木皆兵。

  只是一隻貓而已。

  “沒事,走吧。”

  到別墅門口,江玥熟練地用指紋開鎖,推開門,餐桌上擺着精緻的白底鎏金瓷盤,菜色豐富,仍冒着嫋嫋熱氣。

  “李阿姨!”她光着腳跑進去喊一聲,沒人迴應,又轉過頭對我擠眼睛:“看吧,阿姨已經走啦!”

  “知道啦,會陪你的。”我笑笑:“快去洗手喫飯。”

  阿姨不知道是不是被江渢叮囑過,餐桌上擺着一大一小兩幅餐具,亦或是往常家裏只有江渢和江玥兩個人。

  壓下層層疊疊的疑問,我拉開凳子坐下,目光流連在不遠處的鋼琴上,恍惚地又想起昨晚的那個意味不明的吻。

  江玥端起盛湯的小瓷碗時忽然“唔”了一聲。

  “怎麼了?太燙了嗎?”我連忙伸手接過她的碗。

  “不是,我突然想起來江爸爸養的那隻大胖貓就叫小晚。”她指了指我手裏那隻小瓷碗。

  所有的知覺一瞬間褪盡,甚至連血液好像都凝固住。手裏的瓷碗咚地一聲沉入湯盆裏,濺起一身零星油漬。“江老師!你沒事吧?”

  “沒事,我去一下洗手間,你先喫。”我勉強維持平穩的語調說完這句話,然後轉身倉皇而逃,厚重的餐椅在大理石地板上劃出尖銳的一聲響。

  門一關上,背倚在冰涼的瓷磚上,鏡子裏的人眼眶已經通紅。

  時光蹉跎太久,哪怕後來無數次後悔過當初離開時選擇的方式太過慘烈,但是關於離開本身這件事我卻從未曾質疑過它的正確性。

  也從不會自憐自艾地把自己看作犧牲的一方,自我感動式地隱忍着吞血飲淚。

  人生不是處處都有選擇題,這件事是一道必答題,答案也有且只有一種。

  那時的決定已經是當下最正確也僅能做的事了。

  有一年冬天,我昏沉半月,被夏炎拖出門,踩着高過膝蓋的積雪去看了一場黑白電影。

  電影講的什麼早就忘了,最後散場時,放映廳裏幾個高大的北歐人唏噓着一鬨而散,夏炎走在我旁邊幽幽嘆道:“遺憾是電影的亙古不變的精髓,也是人生的。”

  他的話彷彿一片落葉,打着旋落在心上,化成泥碾成塵,滲進血肉裏,心底那點不足爲外人道的遺憾也就熄滅了。

  我不能確定江玥說的是否屬實,那隻貓有可能並不是我曾經養過的那隻,“小晚”或許只是“小碗”。

  但是這兩個字如同利針在心上紮了一下,那自欺欺人鼓脹起的雲淡風輕一下就癟了、皺了,呼呼地跑着風。

  千思萬緒見風就長,摧枯拉朽地凝絞成一個念頭:江渢一直沒有忘了我。

  不知道是不是睡前連寫兩篇日記的緣故,我夢到了三年級時的一節語文作文課。

  有時候夢就像個巨大的漩渦,不知不覺間把人絞進去,翻騰起自以爲早就忘記的經年往事。

  “我的____”

  明晃晃的午後,黑板上寫着作文大標題,語文老師拎起粉筆戳在空行上,“遇到這樣的題不要亂寫,就寫自己最親近的親人,然後分三段列舉三個你們之間發生的故事,這樣明白了嗎?”

  “我的哥哥”

  提筆在首行正中央一筆一劃地寫下這四個字之後,我張皇地用手捂上環顧四周,唯恐被人瞥見半劃。

  那時江渢還是我不被允許叫出口的哥哥。

  直到所有同學都咬着筆頭開始構思,我才挪開已經浸滿汗的手掌,望着題目不知所措。

  除了這四個字,我竟想不出任何和他的交集了。半節課過去,一張作文紙上只填上孤零零一句話。

  我其實有一個哥哥。

  周圍其他同學已經密密麻麻的寫滿半頁,偶爾會有目光在我的本上一掃而過,窘迫感猶如潮水一樣一點點涌上來,每一口呼吸都變得艱澀。

  在緩慢的窒息感裏,我猛然睜開了眼。

  睡前窗戶留了條縫,窗簾正隨風緩緩飄揚,影子落在地上起起伏伏,似是水波盪漾。

  我盯着窗簾縫隙裏灑下來的一道冷白月光出神,回想着剛剛的夢。

  後來呢?那篇作文最後有沒有完成?

  在記憶裏仔細搜尋着這一片段,卻怎麼也想不起來之後的事了。

  地板上突然投射出一線暖黃色,鋒利的猶如陽光下的魚線,隨後緩緩地劈鑿開來,把原本的微弱月光吞沒,只留一束有些刺目的亮光。

  有人推門。

  鞋底踩在木地板上的聲音響起,聽得出已經儘量放緩了腳步,很平穩,一步一步踏到牀邊。

  很奇怪,深夜裏有人推門本來應該是足夠詭譎可怖的事,我卻莫名覺得心安,甚至撫平了因爲那個突兀的夢而皺起的心臟。

  腳步聲在身後停下,淡淡的沉香味以及有些陌生的溼潤海風像一張巨大的網攀附全身。

  不用扭頭睜眼我也能確認,是江渢回來了。

  他在電話裏明明說要明天才能回來,也或許現在已經過了零點,是明天了。

  我閉起眼睛,悄悄調整呼吸,裝睡早就輕車駕熟。

  剛剛門被推開時錯過了最佳的“醒來”機會,現在再醒過來怎麼看也顯得怪異,更何況,我實在想知道他接下來會幹什麼。

  不知道過了多久,久到我甚至覺得身後其實根本沒有人,想要轉個身時,側頸被冰涼的手貼上。

  與眼與眼

  彷彿只是爲了確認我仍然活着一樣,兩根手指的指腹輕壓在脈搏上,幾秒鐘後又撤離。

  什麼意思?

  思緒不定時,身後的牀墊深深下陷下去,隨後一個冰涼的懷抱裹了上來。

  一隻胳膊環住我的肩膀,西裝袖口的金屬鈕釦硌在手腕處,冰得我一顫。江渢好似擔心我會醒來一樣,只是虛虛地攏着。

  我感受着身後胸腔裏蓬勃的心跳,咬住下脣繼續裝睡。

  良久,才聽到他呢喃如夢話的一句“小晚”,聲音裏掩不住濃厚的倦意。

  我一怔。還沒來得及爲這久違的稱呼悸動,記憶的閘口轟然傾瀉。

  那篇作文我沒有寫完就撕下來團成團擲進了垃圾桶。

  還有他身上另一種陌生的味道我怎麼會忘了呢,是海城的風。

  江渢是剛從海城回來。

  有貓又有狗生活很難不美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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