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章魚
半夜好像下了場雨,半夢半醒間聽到了淅淅瀝瀝的雨聲。
我蜷起身體想翻身,腰間卻被牢牢釘死,動彈不得,掙扎間下脣被輕輕含住吮吸,一下一下地安撫,我又平靜下來,聽着雨聲沉沉睡去。
再醒來的時候是被Kitty用溼漉漉的鼻子拱醒的。
“好了好了,馬上就起來。”我閉着眼推它,手心又被舔的水淋淋。
翻個身想繼續睡,忽然發現腰間的桎梏不見了,睜開眼時江渢正好從浴室出來,額前的頭髮還在滴水。
看見他身上那件昨天穿的T恤我才反應過來,昨晚竟然就那麼被他抱着然後迷迷糊糊睡着了。
“哥,早上好。”我坐起來,看見自己身上的衣服被換成了睡衣。
江渢扒拉了一下額前的溼發,看向牆上的表,“還早,你再睡會兒。”
現在早上七點,也就是說睡了整整十二個小時,我很久沒睡過這麼安穩的覺了,渾身都散發着軟綿綿的舒服。
“我睡飽了。”起身下牀,從牀頭櫃裏找出一隻水銀溫度計,甩了甩遞給他:“你昨天晚上發燒了,快量一下,我們一會兒去醫院。”
“已經沒事了。”他拉過我的手貼在自己額頭上。
確實感受不到熱度了,我仍然不放心,把他按到椅子上,“還是量一下吧,你坐着,要量五分鐘,我去把早飯熱了。”
“好的,江老師。”江渢把溫度計夾好,仰起頭笑着答應。
我沒忍住伸手摸了摸他的頭髮:“聽話。”
粥在微波爐里加熱的空檔,我從窗戶望出去,路面殘留着幾處水漬,道路兩旁的樹葉被沖刷的油亮亮的。
看來昨晚真的下雨了。
早飯熱好時,剛好五分鐘過去,“哥,溫度計可以拿出來了。”
“36度8。”
我從他手裏接過溫度計舉起來看,確實沒有在燒,“你有沒有不舒服?頭疼嗓子疼嗎?”
“沒有。”
“奇怪,可是昨晚真的在發燒,都怪我睡着了。”
“昨天不是說過嗎,”江渢擡手隔着睡衣摩挲了一下我的腰側,“抱一會兒就好了。”
腰一軟,我連忙站直,有些不好意思,“我又不是醫生。”
“謝謝江老師。”他從善如流。
“今天要多喝熱水。”
“好。”
“抽屜裏有感冒沖劑,喫過飯也喝一包吧。”
“好。”
“以後不能只穿短袖了。”
“好。”
我趁機叮囑,都被他一一答應下來。
“哥。”我走近一步,低下頭看着他。
“嗯?”
“昨晚是不是下雨了?”
“是。”
“那你昨晚是不是偷偷親我了?”
還不待我更近一步,就被江渢拉過去面對面跨坐在腿上,他沒有說是或不是,只是注視着我的眼睛問:“給不給親?”
我馬上就繳械投降了,“給。”
說完俯身向前,含住他的下脣,像昨晚一樣輕輕吮吸,間隙裏繼續丟盔卸甲地說:“我什麼都願意給你,哥。
直到kitty餓的受不了,把頭頂在我們中間一通亂嚎時才分開。
我起身時,江渢並沒有直接放開胳膊,而是緊收了一下才鬆開。
“瘦了。”他下結論。
“從此不喫章魚燒,”下午在影院排隊檢票時,我小聲跟江渢介紹這部紀錄片的推薦語,“是不是聽起來很有趣。”
“講章魚的嗎?”他接過票根低頭仔細看了看。
播放廣告片的空檔裏,我把座位中間的扶手推上去,上半身朝着江渢靠過去悄聲說:“我們好像在約會啊哥。”
還沒等他回答,燈光倏而轉暗,電影開始了。
影片從平靜的海面逐漸深入幽深而富饒的海底神祕世界,幾乎所有鏡頭都是平視或仰視。
以海鬣蜥爲首,巨大的水母羣、露脊鯨、大白鯊、藍環章魚一一在眼前展現,哪怕隔着銀幕,卻仍舊能夠感受到那些近在咫尺的生命力。
“那堆石頭裏面有一隻章魚!它害怕了,是嗎?”我們隔壁座位的小朋友小聲問,馬上被他的家長捂上嘴,“噓。”
那確實是一隻章魚,渾身裹滿了貝殼和石頭,把自己僞裝了起來。
逐漸地,它放鬆警惕伸出觸手試探。
鏡頭記錄着這隻小章魚的成長,它抓捕螃蟹和龍蝦,從背後襲擊失敗後,學會了像一張網一樣罩住龍蝦;它用兩條觸手在海底走動,僞裝成海藻,卻會在遇到魚羣時張開觸手和羣魚共舞;當它被鯊魚死死咬住,扯斷了一條觸手時,所有人的心都被揪了起來。
然而一週後,它卻拼命地又長出了一條新的,可愛的小觸手。
鯊魚的第二次襲擊來臨時,它仍然勇敢而機敏地和鯊魚展開搏鬥。
它把氣味留在海藻上,趁着鯊魚四處撕咬海藻的時候,從背後噴射而逃。在場的所有人無疑都鬆了口氣。
章魚的壽命不足一年,並且它們一生只能有一次繁殖機會,在交配完併產卵之後,雄性章魚和雌性章魚都會在大概一週的時間之後死亡。
當這隻在鏡頭下被所有人關注着長大的小章魚產下一串串晶瑩飽滿的猶如葡萄似的卵時,我們才知道她是一隻章魚姑娘。
繁殖過後,她便寸步不離地守護着自己的孩子。等到小章魚從卵殼裏孵化出來時,她也已經耗盡力氣,變得幾近透明。
最終她被衝出石頭縫,落向海底,被一隻鯊魚一口吞下。
影片結束,影廳裏陷入一片沉寂,唯有隔壁座位上的小男孩在爲章魚姑娘的死低聲抽噎,“爲什麼鯊魚要吃了她?”
我聽到小男孩的媽媽撫摸着他的頭低聲說:“這纔是真實的海底世界,寶貝。”
我只有小時候在海城那幾年見過海,印象中大海平靜而壯闊,原來海底世界要更精彩、迷人也更殘酷。
直到出了影院我仍有些恍惚,“就算章魚沒有被鯊魚喫掉,她也活不久了是嗎?”
江渢停下腳步,側過臉看着我,“科學的解釋是,章魚的視腺神經衝動造就了雌性章魚自殺式的繁殖方式。最後沒有被喫掉她也會想辦法自殺的,爲了不喫掉她自己的寶寶。”
不等我開口,他又湊近了些,仿照着影院裏小男孩家長的口吻,“死亡是章魚的自我選擇,寶貝。”
我因爲一個稱呼傻愣愣地杵在原地,直到江渢的聲音再度傳來,“不用太難過。”
“我沒有難過。”我回過神,“你懂的好多啊哥。”
“小時候在海洋館見過一隻剛生產完拼命撞玻璃自殺的章魚。”
“那她死了嗎?”
“死了。”
我猜想親眼看見那個場面一定比從銀幕上更加殘忍,江渢大概也會像隔壁座位的小男孩一樣爲章魚的死而哭泣,會有人告訴他這些都是章魚的自然選擇,不用太難過嗎。
我不再追問,也強迫自己停止猜想。
“那以後再也不喫章魚燒了。”
想起那句影片簡介,我們相視一笑。
在路邊站久了,不斷有出租車路過我們放下車窗,江渢朝司機擺手拒絕,然後低頭問我:“不是說約會嗎,接下來想去哪裏?”
我怔了一秒,才反應過來他是在迴應影片開始前我說的話,臉上隱隱發燙。想了想,我反過來牽住他的手腕,問:“去哪裏都行嗎?”
“嗯。”
“幹什麼都行嗎?”
“嗯。”
我們拉着手,走過車水馬龍的大道,穿過狹窄的小巷,路過無數行人車輛,最終停在江渢家門口綴滿薔薇的那面牆外。
我用指紋打開大門後,迫不及待地拉着他進來,宣佈:“哥,我想親你。”
一吻結束,在我的堅持下,江渢又量了一次體溫,確認沒事之後,他去書房處理文件,我則跟過去從書架上取下一本書百無聊賴地趴在地毯上翻看。
直到餘暉從落地窗簾沒拉緊的縫隙裏,投進一條細窄的暖光。
“準備什麼時候回外婆家?”江渢似乎是處理完了工作,手指交叉握了一下,指間啪啪作響。
我合上書,從地毯上翻了個身坐起來,“我一號到七號放假,哪天都可以,看你什麼有空。”
“那就一號吧,先訂機票。”說着,他又在鍵盤上敲起來。
我起身走過去,“外婆家在塘鎮,沒有直達的機票,要先坐到市區。”
江渢選好班次問:“買幾張?”
“買我們倆的就行了,夏炎在海城出差,忙完自己回去。”
我看他熟練地填寫我的信息,不禁回憶起往事,“哥,你記不記得小時候我回外婆家你幫我買票的事?”
“記得。”
“我當時還以爲你想讓我趕快走才願意幫我買的,”我看向書房門口,好像又感受到了當年站在門口等他幫我訂票時的忐忑,“你爲什麼會買兩張跟我一起回去?”
江渢拿出手機掃碼付款,頁面顯示購票成功的信息之後他合上電腦,似乎是思考了幾秒鐘,說:“不知道,大概是怕你被拐賣吧。”
“哥,我當時都該上高中了。”
“在我眼裏和江潯一樣都還是小孩兒。”他笑笑,從我的角度俯視下去,剛好看到他嘴角小小的梨渦。
“那如果當時不是因爲外婆非讓你把我帶走,”我毫不講理地做假設:“你還會帶我走嗎?”
江渢沒有回答,而是擡眼看向我問:“如果不是因爲外婆,你會跟我走嗎?”
我乾脆地搖頭,“但是我大概會繼續攢錢,然後偷偷去看你,或者好好學習考到你的大學裏,跟你做一年同學。”
從窗簾縫隙裏溜進來的那束餘暉彷彿爲了呼應一室旖旎般越發濃豔。
光束落在江渢結實的手臂上,隨着他的動作,像條綢帶一樣翻滾着。
【……】
我們緊緊擁抱在一起,向危險而迷人的海底墜落。
深夜,我在一陣失重感裏猛然驚醒,睜開眼時江渢正拿起不斷震動的手機。
他一手按在我發心揉了揉,示意我繼續睡,然後接通電話說了聲“稍等”準備出去打。
可剎那間他卻僵在原地,握着手機的手背上青筋畢現,半晌,那些青色脈絡隱了下去,他淡淡地“嗯”一聲,“知道了,我現在過去。”
與此同時,我的手機也震動了一下,一條短新聞出現在屏幕上。
“長風集團前董事長江懷生因急病搶救無效於海城人民醫院病逝,年僅五十三歲,此前他曾在獄中兩次自殺未遂。更多詳情……”
本能先於意識從這段話裏提取出信息:江懷生死了。
文中影片原型來自紀錄片《我的章魚老師》,括號內省略部分在微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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