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瀋陽

作者:孤獨麥客
清脆的馬蹄聲行走在塬道之間。

  正午時分,終於見到了驛站。

  信使大喜,奮起餘力,快速衝了過去。及近,翻身下馬,急匆匆地衝進了驛站。

  片刻之後,驛站內奔出一少年,揹着包袱,至廄內選了一匹油光水滑的乘馬,翻身騎上。

  一婦人追了出來,大喊道:“幺兒,先喫一口再走。”

  少年擺了擺手,策馬狂奔,向西疾行。

  就這樣一路奔行,於四月初五這天抵達了瀋陽龍驤府,將急報呈遞了上去。

  一切完成之後,他癱坐在地上直喘氣,暗道天子跑得真快,已經入潼關數十里了。

  “從哪裏來的?”一三十許人的府兵推開了柴扉,好奇地問道。

  “華陰。”

  “這麼小就當急遞?”府兵讚歎道:“在你這個年紀,我纔剛被乞活軍裹挾,什麼都不會呢。”

  少年笑了笑,勉強站起身。

  府兵身後出來一身材粗壯的婦人,手裏提着一個木桶。桶很沉,不知道裝了什麼。

  婦人披頭散髮,臉也有些黝黑,直讓人懷疑她是不是晉人——呃,梁人。

  “給他來碗粥。”府兵指了指少年,說道。

  婦人有些疑惑似是聽不懂。

  “他!粥!”府兵一邊做出舀粥的動作,一邊簡略地說道。

  婦人這才明白,左右看了看,又去竈間取了個木碗,盛滿之後,來到少年面前,遞給了他。

  少年腹中正有些飢餓,吞嚥了兩下口水後,有些遲疑。

  府兵哈哈大笑道:“瀋陽軍府雖只設年餘,然都是熟地,去歲收了不少糧食,朝廷也發下了不少賑濟糧,昨日天子駕臨,又遍賞絹二匹。一碗粟米粥而已,不值一提。”

  少年這才接過,連聲致謝。

  香噴噴的粟米粥已經出鍋一段時間了,只餘溫熱,少年唏哩呼嚕喝着,十分痛快。

  府兵又看向那位婦人,指了指她的頭髮,道:“說幾遍了?挽個髮髻。此非羌地披頭散髮像什麼樣子?”

  婦人似是聽懂了,唯唯諾諾而去。

  她穿過一張小橋,到了對岸的地頭,將粥桶頓於地上。

  幾個正在田間鋤草的男女見了,紛紛放下鋤頭,拿着木碗來盛粥。

  府兵從腰間取出弓梢,一邊上弦,一邊說道:“布穀鳥叫,正合農時。那片地也是我家的,荒着實在煩心,正好清理一番,種些黍豆。”

  他話說得不清不楚,但少年明白了。

  那些人應該是他家的部曲,因爲要幹活,所以加了一頓中飯。

  如果主家不給,那麼部曲們一天就只會喫兩頓,即早上出門喫一頓,晚上回家喫一頓,肯定是不飽的,但這也是如今絕大多數百姓的日子。

  一天喫三頓,實在太奢侈了。

  一天三頓豬膏蒸餅,那簡直是罪過,大概只有官人才能享用了。

  這位府兵其實心地挺好的,知道給自家部曲加餐,不是那等苛刻之人。

  “弘農那邊的府兵如何?”

  “送信去過一回閿鄉,看着不錯。”少年很快喝完了粥,將木碗拿到河邊,仔細洗刷了一番,嘴裏說道:“聽聞幾個軍府官將湊錢請人燒了一窯磚,改建新房了。”

  “真不錯。”府兵感慨道。

  少年將洗好的碗遞了過去。

  府兵指了指竈房,道:“自己放進去吧。”

  少年應了一聲。

  這個時候,院外走來幾個孩童,嘰嘰喳喳說個不停,見得府兵後,紛紛行禮。

  放好木碗的少年一見,好像都是部曲家的孩子。

  但這些孩童的夏言卻說得不錯,雖然仍帶着些古怪的口音,卻比方纔那位婦人強多了。

  見少年感興趣,府兵輕笑一聲,道:“待小兒長成,誰能說他們是氐羌?反正我看不慣的地方,都讓他們改。”

  “他們聽嗎?”

  “聽。”

  “爲什麼?”少年下意識問道。

  “大概是因爲我心善吧。”府兵說道,說完,自己都笑了。

  少年亦笑,但他覺得府兵說的可能是真的。

  “我……”少年笑完,看了看天色,支支吾吾道。

  “回家了?”府兵拈弓搭箭,只聽“嗖”的一聲,稍稍偏離。

  射完後,他搖了搖頭,嘆息不已。

  “是要回去了。”少年不好意思道。

  “去吧。”府兵擺了擺手,又抽出一支箭,開始練習。

  “嗖!”這一次正中草人。

  “明日我也要去軍府了。”府兵朝少年笑了笑,道。

  “出征?”少年驚道。

  “爲天子扈從,西去安定。”府兵臉色一正,撫摸着弓身,道:“若要爲天子廝殺,那也是本分。昔年在乞活軍裏時,真沒想到有今日。”

  說完,又抽出第三支箭,繼續練習。

  少年對他行了一禮,轉身離去。

  邵勳此時正駐蹕於瀋陽軍府以西數裏之處。

  午後收到急報時,正在召集遠近父老宴飲。

  距離攻滅劉漢已經一年多了,關中偶有叛亂,但大體還算平靜。

  這其實並不奇怪,因爲損失的主要是匈奴,其他部落及時投靠了過來,除了馮翊郡之外,格局基本沒動。

  你沒動人家利益人家也沒那麼傻,非得上杆子一定要造反。

  至於有沒有蟄伏起來的野心家,用腳趾頭想想都知道肯定有,還不少。但他們既然選擇暫時蟄伏了,那就當他們真心順服。

  總之主打四個字:相安無事。

  因此,當邵勳抵達關中時,士人、酋豪還非常給面子,紛紛前來拜見。

  邵勳與他們言笑晏晏,實則膩歪透了,在接到急報後,便離席而去,召隨駕而來的太保潘滔、尚書左僕射梁芬、中書侍郎沈陵、侍中劉閏中、撫軍將軍侯飛虎、西中郎將北宮純、祕書監盧諶等人商議。

  軍報挨個傳了一遍。

  衆人看完之後,盡皆沉吟,顯然都有想法。

  “陛下。”潘滔率先說道:“祖約舉事之期並沒有特別急迫。他方就任鎮西將軍領淮南太守,司馬睿便是想動他,也會再等幾個月。而今三路大軍已經出動,平涼之役近在眼前,一切以西事爲重。”

  邵勳一聽,笑道:“卿過慮了。朕起兵以來,腹背受敵,南北同時開戰之事並不鮮見。昔年曹孟德據河南,亦如此這般。張碩有銀槍中營六千、苻洪部三千、質子軍五千、左飛龍衛府兵九千餘,此驍銳之徒兩萬餘人,輔以郡縣丁壯、沙海、河陽水師數千,又有何懼?或許無法南下合肥、東關,但守禦壽春卻不難也。”

  潘滔說道:“陛下還是小心一些。壽春一失,合肥便近在眼前,吳人不會善罷甘休的,恐招至大戰。”

  “若有大戰,我自河北檄調兵馬。”邵勳說道。

  “如此,臣無話。”潘滔說道。

  大梁朝的兵力還是很雄厚的,尤其是可徵調大量府兵。

  此番西巡,左右金吾衛各出動了六千人,左右羽林衛各出動三千,右驍騎衛亦出動三千騎,這便超過兩萬步騎了,連帶着黑矟右營六千人,已經西行秦州,配屬金正指揮。

  留在身邊的扈從部隊則有親軍兩千、黑矟左營六千、銀槍左右二營一萬二千、義從、落雁二軍一萬五千騎,外加臨時徵調的關中府兵兩千餘人,約三萬七千步騎。

  而在關東,除宿衛洛陽的一萬八千府兵外,地方上依然可以調用數萬人,只不過沒必要罷了。

  府兵這種部隊是真的好使,誰用誰知道。

  若非今年要打仗,邵勳還會繼續下令設置府兵。尤其是胡人較多的關中,非常有必要增設幾個軍府——此番馮翊、上郡叛亂,韓城、朝邑兩防府兵就發揮了不小的作用,把叛亂規模限定在了一個不大的範圍內,沒讓其蔓延出去。

  “陛下。潘公所言不無道理。”中書侍郎沈陵說道:“依臣之見,江東大族對壽春、合肥還是比較着緊的,一旦有失,必然羣集大軍,舟師鉅艦溯流而上,直撲巢湖。這裏不好打,昔年曹孟德兵不可謂不精矣,然四越巢湖不成,只得空望濡須水,嘆‘生子當如孫仲謀’。今時過境遷,或有變化,但陛下萬不可大意。”

  邵勳一聽,微微點頭,道:“景高所言不無道理,朕知道了。令祖約拖延即可,待擊破張駿,朕親至壽春治水師,會一會江東羣豪。”

  想當年,苻天王都親至壽春(彼時爲避鄭阿春諱,已改名“壽陽”),派尚書朱序前去面見謝石,勸其投降——呃,好像不太吉利。

  但不管怎樣,南下恐嚇一下吳人總是需要的。

  這會直接滅晉可能有些困難,條件還不成熟,但打一場防守反擊,問題不大。

  難道八公山還能因爲我創造什麼成語不成?

  “三郎,你儘快去一下秦州。”邵勳看向北宮純,道:“金正爲南路都督,卿副之。聽聞辛晏父子據枹罕,張駿亦忌之,你看看能不能勸降。他若願歸正,朕立置河州,以他爲刺史。”

  “臣遵旨。”北宮純立刻應道。

  “靳準已經準備渡河,此先不論。”邵勳又道:“再催一催王雀兒,四月了,還在盛樂打轉,要等到幾時?子諒,詔書你來寫,措辭可以委婉些。”

  “是。”盧諶應道。

  安排完這一切後,邵勳站起身,道:“天下就西北、江南、蜀中三地了,朕不想等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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