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河州

作者:孤獨麥客
開春之後,枹罕城外就多了不少壯丁健婦,開始修繕城池。

  原因是辛晏嗅到了不同尋常的氣味。

  進入四月之後,族兄辛謐的到來,更證實他的許多猜想。

  “兄長說張駿不似人主,卻不知邵太白如何?”起伏不定的丘陵之上,草長鶯飛,春天的氣息撲面而來,辛晏隨手摺下一朵野花,放在鼻尖輕嗅着,問道。

  辛謐也對這樣的景色非常懷念,因爲他童年時長大的隴西就是這個樣子。

  綿延不絕的山嶺、水勢湍急的河流、高過腰身的蒿草以及那點綴在河谷中的屋舍、農田,即便過了數十年,依然讓他難以忘懷。

  此刻聽到辛晏問詢啞然失笑,道:“邵太白已奄有北地泰半,何須多言?這個天下,更是他一刀一槍打下來的,與張駿這等坐享父祖其成之人可不一樣。”

  “功業說完再說形貌。邵太白魁偉清奇、豪爽大度,又有識人之明、容人之量。這可不是愚兄說的,而是王夷甫說的。他身負天下之望,亦爲邵太白折服,公明覺得大梁天子如何?”

  辛晏想說王夷甫可能言過其實了,但一想起他的名氣,又生生止住了。

  “張駿又是什麼樣人,公明比愚兄更清楚吧?”辛謐繼續說道:“他年少時的那些傳聞,知道的人可不少。”

  說到這事,辛晏忍不住笑了出來。

  張駿是個什麼樣的人?從有能力御婦人開始,就食髓知味,囂張跋扈,驕奢淫逸。

  不知道是特殊癖好還是怎麼着,他總喜歡深夜在大街上晃盪,行那荒淫放蕩之事,以至於都有人效仿。

  另外,雖然才學不錯,十歲就能寫還算可以的文章,但張駿長相可不怎麼樣。涼州上下想方設法爲張駿的儀容粉飾,最後只給出了四個字:“奇特壯美”。

  這樣一個人,在非常注重儀容風姿的年代,肯定會讓人嘲笑,乃至輕視。

  一句話,你的長相不似人主。

  辛晏是士人,審美自然靠攏世家大族。

  更何況隴西辛氏也不算小門小戶,曾爲袁紹效力的辛毗、辛評兄弟認識不?前者做到曹魏侍中、衛尉。

  辛毗之子辛敞是曹爽參軍。

  女兒辛憲英是才女,與泰山羊氏聯姻,生了二子一女。其中長子名叫羊瑾,就是羊獻容的祖父,女兒嫁給淮南太守夏侯莊,外孫名叫司馬睿。

  你說說,這盤根錯節的關係,能差麼?

  事實上,直到晉朝滅亡前夕,隴西辛氏還有不少大官,只不過戰亂一起,留在關東的較少,大部分人麻利地收拾行李跑回關西了——危機一來,人本能地想往家鄉跑,即便嫌老家偏遠,對以後發展不利,那也儘量留在離老家最近的大城,比如長安。

  辛謐西行前見了羊獻容一次,敘了敘關係,算是遠房表兄妹,於是西行勸降族弟辛晏。

  當然,這只是一部分原因。

  真正核心原因是辛謐喫夠了顛沛流離的苦,見到有人能收拾舊山河之後,非常高興。

  而這個人還不是胡人,尤讓他讚賞,畢竟當初他可是拒絕了劉聰的徵辟的。

  現在他只想大梁朝穩定下去,他在京中當官,爲隴西辛氏的發展壯大盡一份自己的力量。

  辛晏,他必須勸。

  若能舉西平、晉興二郡及枹罕營來降,辛晏的發展甚至比他還要好,隴西辛氏就更上一層樓了。

  只不過辛晏還有些猶豫,想了想後,問道:“叔重,你說大梁天子欲委我爲河州刺史,此河州括地幾何?”

  “焉支山以南,皆爲河州。”辛謐說道。

  “那便是金城、晉興、西平、枹罕三郡一營?”辛晏有些心動。

  “營”是涼州一個非常特殊的編制,與郡平級。

  比如涼州就有“玉門大護軍”,領營兵,直接受刺史管轄。

  戊己校尉府本身的屯軍也是一營。

  辛晏的正式官職就是“枹罕護軍”,領枹罕營兵。

  枹罕非郡,其地甚至屬於隴西郡。因長期鎮守河南(黃河以南),且有戰爭壓力,辛晏已經控制了晉興、西平二郡,作爲金城郡的側翼防護力量。

  大梁朝若想直取金城,理論上枹罕不在行軍路線上,可以不管。

  但真的嗎?顯然不能。因爲人家可以從側翼發起攻擊,威脅你的糧道,不將其拔除是無法全力攻打金城的。

  這便是他的統戰價值了。

  所以邵勳願意爲他設河州,以他爲刺史,但方纔辛晏提到了金城郡,這卻有點不同。

  只聽辛謐解釋道:“公明,這就是貪心了。君現在也管不了金城,難道大軍壓境之下,還貪心到想佔此大郡?金城郡已然許給了別人。”

  “誰?”辛晏非常敏感地問道:“遊、麴還是竇?”

  辛謐搖了搖頭,並不回答,彷彿讓他猜似的。而這隻讓辛晏更加焦躁,感覺自己可能要被賣了。

  “公明,張駿早就對你不滿了,上次便要發兵攻打,只不過正值隆冬,最終作罷而已。”辛謐說道:“此番你等便是僥天之倖,擊退了大梁王師,你覺得張駿還會容忍你嗎?你若不信,讓辛容禮(辛韜)問問從事中郎劉慶,當時到底怎麼回事?”

  “無需多問了。”辛晏擺了擺手,道:“張公庭確實想殺我,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劉慶將他勸阻張駿之事當成大功,向我索賄,故我知其內情。”

  “那你還爲他賣命?”辛謐質問道:“若攻來的是匈奴便罷了,愚兄不願出仕匈奴,也不願看到你降匈奴,反而會勸你拼死一搏。但邵太白乃中夏之人,朝中大臣多爲有名望之輩,這是個堂堂正朝,值得投效。河州刺史已經很不錯了,你道爲何願意讓你繼續統領此二郡一營麼?”

  “爲何?”辛晏有所猜測,不就是因爲他手頭有兵麼?

  “不想看到你的兵被打光。”辛謐冷冷一笑,道:“你練點兵不容易,一朝覆沒,氐羌、鮮卑、匈奴之輩再不能制,河南就亂了。你自己想想,河州局勢到底穩不穩?若你的兵沒了,會怎樣?西邊可還有慕容吐延(慕容廆兄長慕容吐谷渾之子)的部衆呢。”

  辛晏被說得臉色一白。

  尤其是那句不願看到你的兵被打光,更是讓他羞惱萬分的同時,又有些恥辱乃至害怕。

  他是真的有點想降了。

  山花爛漫之中,溫嶠下了馬。

  身後跟着一羣雜胡酋豪,個個喜氣洋洋。

  “可別再說我欠債不還。”溫嶠轉過身來,笑道。

  “使君真乃信人。”

  “下次還要和使君博戲。”

  “使君,我不會贏你太多的。”

  衆人嘻嘻哈哈,樂不可支。

  堂堂秦州刺史,居然和他們賭錢,還輸了,有意思。

  不過溫使君賭品是真的好,輸了不急眼,欠債必還。有時候來了部落裏,還給大夥帶點中土的絹帛作爲見面禮。

  秦州諸郡,他基本都跑過了,認識他的人太多了。

  溫使君甚至能叫得上很多部落大人的名字,一起喝酒、博戲、御婦人,談笑之間,部大們對朝廷也有了一定的瞭解,更正了以前許多錯誤的看法。

  說難聽的,以前有人造個謠,可能就會讓人驚慌不已進而跟着作亂。

  現在聽溫使君一說,好像不是那麼回事,沒那麼容易聽信謠言了。

  今日北上桑城,不少氐羌部落大人都被喊來了。

  他們又帶着少則百人,多則數百的隨從,竟然匯聚成了一支人數超過五千的大軍,這會正在山下紮營看着像模像樣。

  桓溫手頭也有數百人。

  因爲庾亮的舉薦,他一來就被任命爲隴西郡都尉。州中出錢招募了五百壯士,交給他指揮,算是將隴西郡兵重建起來了。

  桓溫非常珍惜這個機會,雖內心之中對這些羌胡兵非常鄙視,但還是強迫自己與他們同吃同住,慢慢熟悉了起來。

  而今還需戰功來建立威望——

  “元子,恐怕枹罕、金城都沒廝殺的機會了。”溫嶠輕輕揉了揉左半邊臉,說道:“可失望?”

  “使君,難道他們要降?”桓溫緊了緊手裏的弓刀,凝神問道。

  “辛晏覺得金城竇濤要降,竇濤覺得辛晏要降。”溫嶠說道:“而竇濤又壓不住遊氏、麴氏,覺得他們要借自己人頭立功,都想逃回自家部落了。如此人心渙散,不降何待?”

  說完這句話,忍不住皺了皺眉頭。

  他被牙痛折磨許久了。

  一開始沒注意,痛得也不厲害,從今年開始,痛楚逐漸加深,已經有點讓人難以忍受的苗頭了。

  桓溫聽完他的話,沉思許久。

  溫公向所言必中,此番分析也非常有道理,這讓桓溫有些焦急。

  他需要立功啊。

  “你啊,賭性比我還重。”溫嶠看着桓溫略顯稚氣的面龐,打趣道:“從軍殺敵,建功立業,這條路很難走的。當初你就該厚顏求肯,讓庾元規給你介紹一門好親事,如此便可以不走彎路了。你看我啊,娶了琅琊王氏女,一下子從負債連連變得家資鉅萬,不想學學?”

  桓溫搖了搖頭。

  溫嶠大笑,笑到一半,牙又疼了起來,於是臉色驟變。

  “使君。”有部大湊了過來,道:“牙疼很要命的,得拔掉。”

  “如何拔?”溫嶠眼睛一亮,問道。

  之前在洛陽問了許多人,有人說用鉗拔掉,有人說用錘敲掉或銼子磨掉,聽得讓人膽戰心驚。

  來秦州後,齒疾繼續困擾着他,這時候又見識了新的拔牙方法。

  有氐人部大賭錢時介紹了一個神箭手,說他能開別人開不了的強弓硬弩,讓溫嶠把齲齒綁在箭矢之上,“嗖”地一下就拔掉了。

  今日這羌人部大湊上來,顯然又有了新的手段,只聽他說道:“我家有神驢,脾氣很壞,然氣力驚人,使君——”

  “罷了。”溫嶠聽得有些害怕,擺了擺手。

  這個時候,前方有數騎馳回,稟道:“使君,桑城靳將軍報,辛晏舉晉興、西平二郡及枹罕護軍營降。”

  “元子,如何?”溫嶠轉身看向桓溫,得意地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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