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家事與學

作者:孤獨麥客
重陽節這天,大梁皇后庾文君終於忍不住了,藉着出外登高遊玩的機會,殺到了城西梁府。

  天子、皇后雙雙駕臨,當然沒人敢阻攔。

  “梁卿這果園整飭得好。”邵勳裝模作樣拿起一枚梨,洗淨後啃了起來。

  “陛下再晚幾天過來,可就沒了。”梁芬笑道,隨即有些感慨:“十畝薄田、幾畝果園菜畦、數十株桑,都是臣閒時一點點開闢出來的。”

  說話之時,梁芬總是擔憂地看向裏邊。

  邵勳看他那樣子,也不說話了。

  兩人大眼瞪小眼,心事重重。

  邵勳只能沒話找話,說道:“年前天下諸郡上計吏會入京,朕已令衆官會於廣成澤宿羽宮,今年正旦朝賀便放在彼處。屆時還會有一些名士、豪商與會,朕要與他們清談,共商國是。梁卿覺得如何?”

  “後漢之時,天子便常在廣成苑戲水、講武,可也。”梁芬說道:“彼處更是陛下的龍興之地,自該回去看看。”

  宿羽宮規模不小,是邵勳當材官將軍時督建的,後來晉息帝司馬熾賜給了皇姐司馬脩褘。晉梁禪代,仍賜司馬脩褘,足見新朝天子德行有加,對前朝皇室的孤兒寡母都如此照顧。

  司馬脩褘年紀不小了,一年中大部分時候住在宿羽宮,偶爾有司馬毗、司馬黎、司馬確(已升任襄城太守)等人過來看望。

  入冬之後,便去羊獻容當年居住的廣成宮住上幾天,泡泡溫湯,喫些冬日難得一見的果蔬。剩下的日子,與廣成澤那一堆前朝的遺老遺少或踏青遊玩,或登山賞秋,甚至乾脆來洛陽住上月餘,生活比較自在,故身體還算不錯。

  邵勳也想去看看她。

  他現在是喜歡新鮮年輕的肉體,但對這些舊人,如果一點不聞不問,似乎也不太對。

  當然,開會是主要之事,其他都是次要的。

  “梁卿爲何不治產業?”邵勳看了看這個可能還是撿來的宅院,問道。

  “浮沉大半生,只得一女、一孫,女不孝,孫體弱,治產業給何人?”梁芬語氣淡淡地說道。

  “朕可以給你一點錢糧、奴婢。”邵勳說道。

  梁芬嘆了口氣,道:“臣無功不敢受此賞。”

  邵勳正待再說些什麼,卻聽一陣環佩叮噹,庾文君已經走了過來。

  梁芬行了一禮,飄然遠去。

  庾文君神神祕祕地說道:“夫君,你道我發現了什麼?梁阿姐她懷孕產子了,剛生下沒幾天。”

  邵勳心下大震,面色卻不動,看了庾文君一眼,問道:“此何人之子?”

  “據說是一西州士人,阿姐早年與其相善,後來被迫嫁給了豫章王。”庾文君說道:“此人膽子是真大,前朝皇后都敢染指。聽聞數月前病歿了,恐是——”

  說到最後,庾文君稍稍有些猶豫,終究沒說出什麼不好的話,只是看了邵勳一眼道:“此子有些瘦弱,甚是可憐。”

  邵勳心下有些擔憂,恨不得現在就去看他的孩兒,不過腳卻站在原地沒動,嘆道:“八個月就產下,確實容易體弱。不如賜些滋補之物,如何?”

  庾文君看着邵勳,說道:“妾已交辦此事。夫君你以前可不會管這些瑣事的啊。”

  “梁卿理政勤苦,朕理應優恤其家人。”邵勳說完一把摟住庾文君,道:“齊杖不衰期早過,朕想煞皇后了。”

  庾文君臉一紅,又看着邵勳的眼睛,道:“以前都叫我文君的,你是不是就喜歡皇后?劉漢皇后、拓跋代可敦,還有前晉皇后……”

  “無稽之談。”邵勳抱緊了庾文君,在她耳邊輕聲說道:“我獨愛大梁皇后,愛了二十年了。”

  庾文君眼中狐疑之色漸淡,臉更紅了。

  “符寶今年十九了,也該成婚了,一直拖下去不像樣,夫君你可有人選?”庾文君挽着邵勳的手,行走在秋天的果園內,輕聲說道。

  “今冬去宿羽宮,屆時會有許多人過來,不乏年輕俊異。”邵勳說道:“讓符寶自己挑,她看上誰就是誰。我的女兒,還不需要委屈自己。”

  “符寶不喜歡文弱的。”庾文君輕笑道:“她說最好心志剛毅、博覽羣書、弓馬嫺熟,還長得好看的。”

  “要求這麼高?”邵勳倒吸一口冷氣。

  “尋常人家就罷了,有湯沐邑的天子長女,這要求高嗎?”庾文君掩嘴笑道。

  符寶沒有食邑,因爲她一直央求邵勳把平陽上林苑賞賜給她作爲湯沐邑。

  但上林苑太大了,雖說多是山,可週回二百餘里實在太大,邵勳不肯,最後決定降低“一點”:賜景福苑(許昌宮舊址)及附近草澤,週迴二十餘里。

  從經濟角度來說,不如食邑,但這塊地是少府名下的苑囿,有河池、竹園、農田、果園、菜畦、桑林、草場,甚至就連宅院、水碓等都是現成的,完全自己做主,另給園戶三百,也不錯了。

  將來她若遣人去江南開闢荒山野嶺建莊園,邵勳也會提供錢糧、人力的支持。

  有這樣的資本,再加上符寶容貌算是中上了,人財兩得,仕途能坐火箭,要求高又如何?

  “妾這便讓人把消息散出去。”見邵勳不反對,庾文君便道:“京中貴婦聽聞,定要其父兄、丈夫快馬傳遞,下個月全河南都知道了,冬月河北也會盡知。”

  “一幫長舌婦。”邵勳笑罵道。

  “還不是夫君威加海內,大梁光耀四方?”庾文君笑道:“若是晉朝公主,年輕俊彥怕不是要快馬逃遁。”

  邵勳大笑。

  這話說得他心中舒爽。一個朝廷正統不正統,天家威望大不大,自然會從方方面面體現出來。

  九月初十,邵勳又來到了城南的太學。

  開國之前,他就在重新整頓太學了。

  梁晉禪代之後,正式招收學生,今年二月初開學。

  因爲時間倉促首批學生不多,只有百人而已。

  即便他極力照顧,入學的百人還是以士人爲主,外加部分武人、豪商子弟。

  太學不是初級教育,事實上是有一定入學門檻的,這百人算是經過篩選入學的,被統稱爲“門人”。

  入學兩年後可以試經(考試),今還不到一年,自然沒到考試季。

  太學最多試五經,但學習的內容遠不止五經,事實上有十多本書。像詩書禮易之類的傳統經典,時人也不太愛讀——《易》可能例外一些。

  蓋因此時做官,最主要的是家世、名氣。

  家世是天生的,沒法改,名氣卻是後天的,可以操作。

  揚名的機會主要有二。

  其一是知名老登點評,這多多少少還是和家世掛鉤;

  其二是清談聚會一炮走紅,爲人稱讚、傳揚,或者靠長期經營人設,慢慢紅起來。

  第二種方式對家世要求降低了很多,一般士族或寒門子弟也有可能走通這條路子。

  但在清談聚會上,談儒家經典是紅不了的,主流意識形態也反感儒家那套東西,他們更親近“放達”、“自然”、“真性情”,即“越名教而任自然”,探究生命的意義,玄之又玄。

  所以儒生極力批判這種意識形態,因爲他們的地位降低了太多,完全被壓制了。

  等到歷史上南北朝那會,儒生還要大力批判佛學、道教思想,因爲玄學熱過去了,佛學、道學熱再度興起,儒學仍然被壓制。

  士族子弟不知道怎麼了,大部分人就是不喜歡儒學,無論他們學沒學過,無論南方北方。

  邵勳覺得他奮鬥了半輩子,威望、名氣與日俱增,也算是“知名老登”了,或許可以通過點評的方式引導某些東西。

  清談這種聚會形式,他覺得挺好,沒必要禁止,只要議題正經一點就行了。

  因地制宜嘛,他最擅長這個了。

  等這方面出成果之後,太學的教材就可以更換一下了,反正學生們也不愛讀。

  至於郡縣兩級的基礎教育,目前只在胡人聚居區推廣了,比如岢嵐、平陽、西河、雁門、上黨以及河對岸的上、雕陰、新秦等郡,各設郡、縣博士一員,教個二三十名學生。

  全國推廣絕無可能,不具備這個條件,承擔不起這個代價,只能一步步來。

  九月十五日,邵勳下令於汴梁開設國子學。

  與太學面向所有階層不同,國子學只招收公卿勳貴子弟,包括府兵勳官子侄輩皆可入學,只要有推薦信即可。

  學制與太學大同小異,暫時不會做大的變動,時機還不成熟。

  對邵氏王朝來說,根基還是勳貴,而非士族。

  兩者之間可能存在重疊部分,但終究是兩個概念。

  他現在需要做的是護持好太學、國子學,讓這兩種新的選官途徑穩定傳承下去。

  比起九品官人法,太學、國子學的試經制度還是有一定先進性的,他所要做的就是不能讓其淪爲擺設,畢竟魏晉兩朝就是如此。

  就當下而言,士人還不太會反對這種制度,蓋因其本來就是魏晉舊制,牴觸程度相對較小,另外就是普通人的學識完全比不上他們,分去的“門人”名額較少,士族暫時不會產生危機感。

  這種改革,就比較輕鬆愉快了,因爲壓根沒到圖窮匕見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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