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他害我至此,你要是非不分……
怕招蚊蟲,馬車裏只燃上一盞油燈。微弱昏黃光線如螢火之尾看,籠罩車輿內部,只略微能看清馬車裏的擺件,不至於行動間磕到碰到。
這幾日日夜趕路,昭懿渾身骨頭都快坐疼了,今夜倒是過早停馬休息。婢女替她散了發,點上驅蚊蟲的香料。
“你們也去休息吧。”昭懿拿過婢女還想爲她扇風的團扇。
宮裏宮女太監守夜,翌日是可以輪休的,這兩名巫國婢女白日也要在她身邊貼身伺候,夜裏再守夜,實在辛苦。
兩名婢女對視一眼,其中一人說“我留下好了,讓代靈去睡,明日換我睡。”不等昭懿張嘴,她又搶先道,“若不這樣,怕是都父怪我們伺候公主不周。”
昭懿聞言,只好作罷。
她現在空有公主頭銜。
代靈退下後,昭懿含含糊糊地睡下,不怎麼透風的馬車睡起來並不太舒服。她雖睡着,但睡得不怎麼安穩,好幾次醒過來。
婢女見她醒來,問“公主可要點上安神香”
“不用。”馬車裏本來就悶,再點安神香就更悶了。昭懿掀開薄被,索性坐了起來,“把窗戶打開一點吧,悶得慌。”
婢女聽到此話,猶豫了一瞬,才伸手開窗。她只略微打開半扇軒榥,“全打開,怕有蟲子飛進來。”
昭懿本來就沒想全部打開,因此也沒覺得婢女的行爲有異。她喝了一杯涼水後,重新躺下。只是這回還沒睡着,聽到外面似有動靜。
像是馬鳴聲。
好像還不止一匹馬。
“外面什麼動靜”她不由問。
“馬叫的聲音而已,這山間野外有什麼小動物驚到馬,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公主是嚇着了”
昭懿搖搖頭。
“他大爺的,總算捉到了”
降楚往地上啐了一口,擡手揉揉自己被震到發麻的手臂。這傢伙一身古怪蠻力,要不是他們故意下餌,佈下天羅地網,恐怕還真沒那麼容易捉住他。
他盯着被網牢牢捕住,但還在掙扎的人,剛想說什麼,聽到腳步聲,便自覺退後。
他們本來不準備讓少主親自動手的,但少主警覺,今夜見他們提前駐紮休憩,三兩句把他們的話給逼問出來。
華嬀容這段時日一直在另外一輛馬車上養傷,長髮被剃光,毀掉的面容覆上半面金屬面具。傷勢太重,讓他至今面色蒼白,露出的半張臉色若皎月。
他緩步走上前,在看清那雙綠眸時,眼裏凝上濃烈的恨意。
“膽子真大,還敢追上來,你想做什麼”
玉山的眼神在網後露出,那雙眼就同狼眼一樣,兇野獸性。他不發一言,哪怕降楚故意一腳踹在他肩膀的舊傷上。
華嬀容沒等到回答,毫不遲疑地一腳踩上地上之人的頭顱,將其死死摁向泥土裏,“不說話是吧真有骨氣。”
玉山半張臉近乎壓進地裏,他身上的傷也未好全,其中傷的最重的是右胸和肩膀。貫穿他肩胛骨的弓箭讓他手臂無法使出全力,稍微動作大些,還會牽扯到胸膛的傷。
以及身上還有未能完全清掉的餘毒。
但他就是追了上來,這些人會欺負昭懿,他聽到這個人罵昭懿了,還有她不喜歡他,她想殺了他,她是不願意跟這個人待在一起的。
“我倒想知道你的骨頭有多硬。”華嬀容加重腳下力氣,靴底在玉山麪皮上碾壓摩擦,他垂眸陰冷審視,大昭人有豢養菩薩蠻奴隸的風氣,對於這種心甘情願爲他人國奴隸的,他向來心裏不恥。
但大昭人都沒有追上來,這個奴隸巴巴地追上來。
還有,那夜他跟此人交手,這人給他的感覺很像女兒節當夜隱在暗處觀察他的人。他想殺他之心明顯,還是虐殺的那種。
平日無仇,素日無怨,菩薩蠻奴隸比大昭人還恨他,實在詭異。
玉山被踩得攥緊拳頭。
“你們在做什麼”
一聲女聲打斷了局勢。
華嬀容腳一頓,片刻後纔看向不遠處推開婢女手,快步走過來的昭懿。
昭懿是躺下沒多久,發現婢女又將窗戶闔上,察覺出的不對勁。
她故意試探着要下車更衣,被各種婉拒後,就直接推開對方,從馬車上下來。
下車沒走幾步,她就撞到了那位巫國大祭司。
“公主不待在馬車上,怎麼下來了”
白日下過雨,地上還未乾透,昭懿看到一串腳印延伸到旁邊的蓁蓁密林。
面對大祭司的詢問,她知道自己找藉口是混不過去的,乾脆開門見山,“你們是不是有什麼瞞着我可是”她頓了頓,“有人來了”
大祭司應該是來阻攔她的,可不知爲何他聽到這句話,卻讓開了位置,還吩咐婢女,“,帶公主去少主那吧,既然公主想知道。”
昭懿到後面是小跑過來的,她看了眼被踩住頭的玉山,心裏情緒萬般複雜。她不知道爲什麼玉山怎麼那麼傻,在城主府都算了,現在還以一人之力追過來。
她只不過是跟他巫山楚雨過一回,事後她幾番扯清關係,還對他下了毒,後又將他當棋子用,叫他去殺華嬀容。
他還巴巴地跟過來,既蠢又蠻。
她把視線轉向華嬀容,華嬀容也看着她,彷彿洞悉她心中所想,遽然用力,快將玉山麪皮刮下一層。此番動作仍嫌不夠,將玉山的腦袋當蹴鞠一般,使勁踢了一腳。
這一腳踢得玉山口脣溢血。
昭懿袖中手指微微發顫,她知道華嬀容厭惡她,脣瓣略顯無力地張了張,“少主”
華嬀容挪開視線,彷彿一點兒都不想看到她。他踢了玉山的後腦勺後,又迎面踢了一腳,踢完腳底踩上玉山的眼睛。
“少主。”昭懿重新開口,聲音在濃黑夜色下乾澀,“能否放了他他原先在宮裏是伺候我的馬奴,我不過施捨了幾碗飯給他,他就一心一意將我當主”
話沒能說完,就被粗暴打斷。
下巴被用力捏住,華嬀容看她的眼神如看死人,“施捨了幾碗飯幾碗飯就叫他不顧自己死活,我的臉是他傷的,你叫我大度,那我的仇往誰那裏報你嗎”
疼痛從下頜骨漫上來,淚水有些控制不住地盈了眼眶,昭懿聳了聳鼻尖,“少主真正恨我的人是我,現在也不過往旁人那裏撒氣。若少主真這般氣不過,殺了我便是。”
“你以爲我不敢殺你是嗎”華嬀容聲音更寒,他手指用力,不過一兩息,就將昭懿的臉掐出青紫。後半句話他是突然湊到她耳旁說的,“我不會那麼容易放過你,也不會那麼輕易放了他。”
說完,他一把推開昭懿,抽出降楚腰間匕首,森冷吩咐“給我摁住他,摁實了。”
昭懿看到華嬀容刀尖是衝着玉山的眼睛,登時想到什麼,當即想要過去,可是巫國婢女衝上來抱住她腰身,“公主,公主,你還是別看了,奴婢扶你回馬車吧。”
她力氣沒有婢女大,推了幾下沒能推開,反而被往後拉拽了幾步,看不到華嬀容具體做了什麼,只聽得玉山一聲嘶吼。
“不要華嬀容”昭懿下意識直呼華嬀容的名字,喊完,她又急急改口,“少主,我求你”
華嬀容已然起身轉過身,他白皙的手指被血染得通紅,指尖駭然捏着一顆球狀物。昭懿聲音戛然而止,看着他將眼珠隨手丟到地上,再用腳踏上去。
像踩魚泡一樣,將眼珠踩得稀巴爛。
一種反胃感從昭懿身體內部爬上來,她想跟婢女說不要抖,可話到嘴邊,才發現抖的人是自己。
她咬住牙關,不知從哪裏來的力氣,她猛然推開了婢女,直接跪在地上。
玉山是被她牽連的,如果她一開始沒找上對方,他不會受到這種傷害。他會在宮裏,繼續當他的馬奴,雖然很有可能被馬廄的總管太監動輒打罵,但保住性命,應該是沒有問題的。
他有一身好功夫,就算無法洗掉奴籍,也有可能受人重用。
昭懿曾朝華嬀容跪過一次,那一次心中滿是屈辱,這一回她是哀求,她不想再欠玉山。
她以公主之軀,當着在場所有人的面跪下,“溶溶求少主網開一面,留他活路。”
言罷,她將額頭地面,欲行大禮,手臂卻突然被拽住,如無根的蔓草一般被拎起來。
華嬀容手上的血蹭到她衣袖處,完好的那隻眼睛比先前還要暴戾,可語氣卻古怪的溫柔,“溶溶這麼可憐地求我,我這個當夫君的怎麼能不答應可是溶溶,他害我至此,你要是非不分,厚此薄彼嗎”
表情與語氣完全不同,大有昭懿敢點頭,或者說“是”,他就會扭斷昭懿的小細脖子。
昭懿不敢不順着華嬀容的話,但她也怯弱弱地說“至少留他一條命。”
華嬀容沉默盯着她一會兒後,“好啊,我留他一條命,但你跟我說實話,那個人”他呼吸粗重一瞬,喉結滾動,“是他嗎”
如野獸一般的直覺,朝昭懿發出詢問。
他問完,視線半刻也不離昭懿的臉,在看到面前這張靜美玉容比方纔還要臉白時,心下哪裏不明白。
他就知道,施捨幾碗飯,他看是把身子施捨出去了,勾得一個低賤的奴隸都敢與他拼得你死我活。
心裏只覺得恨意滔天,他恨不得生生活剮姦夫,再教訓眼前這個淫婦。心中越恨,面上卻變得平靜,他還空出一隻手輕柔地撫摸昭懿的臉頰,手下觸覺如溫潤瓷盞。
“怎麼臉那麼白,這般可憐我就是想問你,你原先說你當初騎馬的時候,馬兒受驚,你差點摔下去,有人救了你,是他對嗎”
昭懿反應過來華嬀容的意思,他不想其他人知道她和玉山之間的事。她僵硬地點了下頭,在華嬀容要抽手離開時,控制不住抓住他的衣袖,“少主。”
華嬀容俯視着她,脣角輕輕一扯,“放心,我留他活口,畢竟他救過你。”側眸看向夜柳,“夜柳,我記得你手下功夫快,騸了他。”,請牢記:,免費最快更新無防盜無防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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